127.灭口
作品:《食为天》 正午时分,盐场的工人盛了糙米粥和小菜,各自坐在食堂的一角吃饭。
食堂是临时搭建的木棚,顾合乐手里捏着根粉笔,在水泥板上写下第一个字——“鹽”。
底下数十双眼睛透出十足的茫然,“这是啥字啊?”
“太难了吗。”顾合乐叹了口气,将这个字换成盛闻所推行的简体字写法,“这个字是盐。”
国子监的那些老头见了简体字整日大呼什么呜呼哀哉,好像国学要就此断绝了一样。
只有亲眼见过,这么复杂的字,老百姓哪记得住?
要是所有人都不识字,那国学跟断绝了有什么区别?
“上半部是是从卤字转化而来,像不像咱们晒盐的池子?下边是皿,指的是盛盐的器皿。”
“皿…这个字念皿啊?”王老五端着碗道,“我那天在肥皂厂的香胰子上也见过这个字。”
“不错。”顾合乐在皿字上又加了一个成字,“这个字念盛…咱们大雍的皇帝,就姓这个姓。”
“肥皂是太子殿下发明的,所以凡是官家的肥皂模子,都会印一个盛字。”
“太子是皇帝老爷的儿子,公主是皇帝老爷的闺女。”一个小孩吸着鼻涕问,“那公主咋姓姚呢?”
“这是因为…”顾合乐便将姚谅智斗土匪,找到奸商贪污受灾地的粮食,以及带领陈州的女子们一起修建运河,研究水泥之类的故事讲给了盐民们听。
“所以陛下就将姚姑娘认成自己的干闺女,封为公主。”顾合乐道。
这年头信息传递的速度太慢,这些沿海的老百姓压根不知道一年多以前内地遭了灾的事,听得是眼中异彩连连。
“学了字,就能看懂官府文告,以后交盐税、领盐引,都不会被人骗了。”
“咱们从今天开始学认字,到了下个月的这时候,咱们盐场办的比拼,谁认得字最多,谁就能当个小头头,负责管其他人。”
“工钱也再加五文钱。”
众人左顾右盼,一时轰然,互相比划着今天新学的几个字怎么写。
姚谅在角落里抱臂而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原以为顾合乐没法和这群盐民相处融洽,眼下看来还不错。
“校长。”景盼旋带着一队衙役过来,“按您的吩咐,已经把孙家人拿下了。”
“怎么样?”姚谅笑眯眯地瞥了景盼旋身侧一个年轻人一眼。
这年轻人名叫桑俊良,从小被谈康盛养大,比起说是谈康盛的心腹,更像是他的半个儿子,跟着谈康盛从京城到福州,一直任劳任怨。
“公主所说不错。”桑俊良低头拱手道,“我们突然抄了孙家的院子,确实查到一些账本,显示一大批银子流动不明。”
“下一个查谁?”景盼旋迫不及待地问,“林万山的儿子林小虎带着一伙人在盐场外围晃荡,像是想捣乱,不如…”
“不急。”姚谅道,“再过一天半,你们再带人去李家转转。”
“既然公主知道李家也有鬼,为何不直接拿下?”桑俊良问,“若是他们见势不妙,跑了怎么办?”
“我要做出一个假象。”姚谅道,“王仲达和林万山刚被抓进牢里,哪有那么快张嘴。”
“现在让他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下一个就会被抖落出来。”
“如果是我,一定要先灭口王林二人。”
“在他们让王林二人再也张不了嘴之后,发现我们还在准确地拔掉他们在福州的钉子…”
景盼旋和桑俊良异口同声地道,“我会怀疑有内鬼。”
“嗯。”姚谅点头,“这时候就先歇着吧,日后会越来越忙,趁着机会让手底下的人好好养精蓄锐。”
“至于林小虎,先让沈将军留下的那队亲兵去盯着。”她顿了顿,“有些东西轻而易举地送到手里,人们就不会珍惜了。”
“只有这东西有人来抢,有人来破坏,才能起珍惜之意啊。”
姚谅望向福州方向,眉头微蹙。林万山和王仲达虽然被捕,但登州军盐的事牵扯甚广,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尤其是郑良佐,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盼旋,带上纸笔,我们先去牢里看看王仲达。”姚谅转身。
福州大牢的潮气混着霉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王仲达蜷缩在稻草堆上,受了拷问留下的伤疼得钻心,隔壁牢房还一直传来林万山的惨叫,不知何时就戛然而止了。
很快一个拎着药箱郎中打扮的男人从他面前赶来,令人更加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铛铛地敲了两下牢门,王仲达猛地抬起头,往日油光水滑的绸缎衫眼下都成了破布条。
看见姚谅的身影,他猛地扑到栅栏前,“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人愿招!”
“哦?”姚谅眯了眯眼睛,“我们素未谋面,本宫受封公主不到一年,王大人是怎么认出我是公主的?”
“小、小人曾在京郊见过公主……”王仲达瞬时乱了思绪,他眼珠乱转,胡乱道。
“京郊?”姚谅抿唇一笑,“确实,本宫倒也说不出错来。”
桑俊良捏了捏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殿下,我让这老小子的脑袋清醒清醒,他就想起来在哪儿见过您了。”
“别弄死了。”姚谅轻飘飘瞥了眼,转身欲走。
“是…肯定是庄正业!”王仲达已连着被审问了数个时辰,好容易歇息下来,他再也不想再把那些刑具体会一遍,忙嘶喊道。
庄正业,正是如今的福州知州,也是郑良佐的那位连襟。
“他说公主必来提审,让小人…让小人假意招供,把水搅浑!”
王仲达掀开草席,草席下竟压着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
“踢过来。”桑俊良勾了勾手指。
王仲达忙将画像踢到姚谅脚边,景盼旋将其拾起,这幅画画得格外精细,姚谅在福州打扮素雅低调,平日里只用一根素银簪子盘起一头乌发。
而画上银簪的纹路都与姚谅头上这支分毫不差。
姚谅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原想着令对方怀疑自己人里出了内鬼,想不到自己身边先出了家贼。
桑俊良厉声喝道,“庄正业怎会知道公主今日来?”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王仲达叫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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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接到这张画像,然后…”
“那我便换个问法。”姚谅问,“如果是庄正业让你搅浑水,可曾说过具体要引向何人?”
“这…”王仲达目光闪躲。
“看来王大人不愿意说实话。”姚谅抬手,“我们先去看看林先生。”
“不…不要!”见姚谅等人真要离开,王仲达大喊道,“林万山嘴里压根没有真话!我什么都招!”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姚谅道,“本宫既来了福州,除了太子让本宫做的事,本宫未想过要与庄知州起什么龃龉。”
“庄知州是王大人如今唯一的靠山。”姚谅将手指在鬓角的发丝上绕了几圈,“怎么王大人的头一盆脏水就往庄知州身上泼呢?”
“是庄知州和令妹并没有那么伉俪情深,压根不在乎您这个舅哥。”
“还是说,就是庄知州让您把这汪混水往他身上搅呢?”
扔下一言不发的王仲达,姚谅转身往隔壁林万山的牢房而去。
“公主。”狱卒欲言又止。
“说。”
“问话时手稍微重了点,眼下…”狱卒讨好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人看着挺厉害,没想到这么不经问呢。”
“请郎中了吗?”姚谅问。
“请了请了。”狱卒答,“一个姓蔡的郎中,在我们这儿还挺有名的。”
“蔡郎中啊。”景盼旋插嘴道,“蔡郎中如今不还在盐场吗?没听说他出门啊?”
“未必是一个人。”桑俊良解释道,“蔡姓在京城虽然少见,但在福州是大姓,十个人里就有三个姓蔡。”
“但有名的蔡郎中,大约只有那一个吧。”姚谅道,“去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几步路的功夫很快便到了,看清了牢中景象,不知是谁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啊!”
林万山以发覆面,已经吊死在了牢中的房梁之上。
“这是郎中治的?”姚谅怒道,“把一个大活人给治得吊死了?”
狱卒忙打开牢门,和桑俊良两人一起把林万山从梁上放了下来。
牢头亦被惊动,他试图将姚谅和景盼旋请走,却被二者拒绝。
姚谅蹲下来解开林万山颈间的麻绳,那截粗粝的麻绳下,死后苍白的皮肤留着一道深深的青紫色勒痕。
“他…他是畏罪自杀了吧。”牢头试图解释。
景盼旋一脚踢开垫在林万山脚下的木凳,凳脚的泥痕只有浅浅的几寸,它绝对从未承受过人体重量。
“他是被人勒死的。”姚谅用随身的佩剑剑尖挑起麻绳,比划了一下勒痕的高度,“且这人比林万山要矮。”
姚谅用剑尖拨开林万山蜷曲的手指,他的指缝里留有几丝凶手的皮屑,显然是在挣扎的时候从凶手身上挠下来的。
“将所有狱卒都叫来。”姚谅收剑入鞘,这把剑华丽的过分,牢头的眉头忍不住狠狠地皱了起来,“估计这时候也跑了,看少了谁吧。”
“蔡郎中走时人还好端端的,我们来之前已经没了声音。”姚谅摇头道,“在这个时间段里只有牢里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万山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