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良人

作品:《鹤归春色

    顾春迟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丞相,突然之间觉得他脸上的那抹笑无比刺眼。


    这里没有旁人,她也没有掩饰自己那激烈的情绪,上前走了几步。


    不过短短几日,他挺直硬朗的脊背已然弯曲。


    日光照进狱牢,却无法普照到每一个角落,


    丞相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眸,心中涌起了无尽的疼惜,


    看着她就好像想到了自己从前那个天姿卓越的徒弟,


    那个从前颇负盛名的前朝皇太女殿下。


    只可惜,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这样的下场,其实老臣早早便预料到了,杨家下马,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杨晓凄惨一笑,那张年迈的脸上满是对帝王的失望,也有对自己既知命运的绝望,


    “杨家被先帝捧得太高了,是皇后的母家,也是太子的登位助手。朝堂中的众臣或忌惮、或眼馋,都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顾春迟在一瞬间愣了神,


    “所以……你并没有和前朝遗民通信?你是被薛阳陷害的,对吗?”


    听到她这话,杨晓微微一滞,却是低着头垂眸,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前朝遗民……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忠心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分明曾经也是大朝的旧臣,


    他也能算得上前朝遗民。


    只是……


    他忽然抬起头,脸上满是笑意,却有一丝倦怠,


    “时至今日,老臣并不无辜,落得这个下场,我杨晓便认下了。只是……”


    他忽而顿了顿,微微侧身,


    视线落在那片光亮之处。


    伴着那丝并不算很亮的光线,他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当年盛世的大朝,


    以及大朝灭国时的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他看了许久,才回过身望着顾春迟那张和前朝国主有近七成相似的脸庞,


    终究还是轻轻说道:


    “这个王朝已然腐败,糜烂到骨子里,倘若你……”


    倘若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愿将这烂到骨子里的昭国颠覆,复兴大朝?


    他还是怀念从前的大朝,


    而非这个昭国。


    可他终究没将那句话说出来,但他未说出口的话,顾春迟明白。


    如此谋逆之话被他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他并不担忧。


    左右谋逆这个罪名,对他而言并不无辜,


    他也的的确确和前朝遗民与书信来往。


    他看了看四周,低声说:


    “倘若可以,老臣想请您保下松青的命……”


    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他不能看到杨家的血脉在他手上断绝。


    虽说自家孙儿和公主育有一子一女,可难保陛下能够容得下那两个有着杨家血脉的孩子。


    “让他假死也好,老臣只求您……救他一命。”


    杨晓忽而跪下,朝她叩首,低声说,


    “老臣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顾春迟看到这一幕,忽而无措,他是自己母亲的师父,更是自己的长辈,他怎能跪拜自己?


    于是她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我会保他一命,丞相宽心。”


    哪怕丞相不求她,她也会救杨松青的。


    不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萧南言。


    “老臣叩谢……”


    殿下。


    谈话结束后,她走出那间关押着杨晓的狱牢,刚想走出去,


    便听到有人唤她。


    “帝师,可否帮罪臣捎去一封信……”


    顾春迟循声望去,杨松青在隔壁囚牢中,隔着门低声唤她。


    毫不犹豫便径直走到他跟前,


    不,


    是走到他所在的囚牢跟前。


    却见他鬓发凌乱、衣衫褴褛地站在那方寸之地,眼眸低垂,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他那身如竹青的衣衫也沾染上了牢狱的泥土和灰尘,


    混杂着些许鲜血,已然干涸。


    看着那已经干涸的血迹,顾春迟知晓有人对他动刑了。


    想必是那个高坐在皇位的人。


    派人来上刑,无非是严刑逼供,想要让他认下谋逆、勾结前朝的罪名,


    以全自己英明之名。


    为何不对丞相用刑?


    呵,丞相年迈,可承担不了这重刑,


    倘若一个不小心,人被打死。


    纵使是皇帝,也无法给朝臣交代,更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为了彰显自己宽容的形象,彰显自己是一代明君,


    那萧尘的行为,


    还真是虚伪的可笑。


    越靠近他,她便能闻到这空气中夹杂的糜烂酸臭的味道。


    可却一时也无法分清,


    这种腐朽的味道,


    是他身上伤口腐烂的,还是这地牢诏狱中本身便有的。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驸马是想要给南宜公主捎去一封家书吗?”


    听到这声称呼,他微微一滞,笑容苦涩,


    声音带了些许讥讽:


    “罪臣不敢当大人的这声驸马……”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怕是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顾春迟皱着眉,大概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杨松青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通过狱门递给她,


    她带着疑惑伸手接过,却发现那是一封和离书。


    他身上污浊不堪,可这封书信却被他保护的很好,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到。


    顾春迟眸子微颤,声音暗哑:


    “你……要和南言姐姐和离?”


    杨松青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这件事,他好像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杨家遭遇此难,是帝王忌惮,是君主疑心。


    可她的人生不该如此。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


    他心悦之人。


    因为担心她受杨家的牵连,也为了还她自由,


    于是他写下了那份和离书。


    万幸的是,宫中的娘娘也巴不得他们二人和离,


    于是在宫中娘娘的威逼利诱下,也在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下,


    这封和离书,来的顺理成章。


    见他低头,沉默不语。


    顾春迟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那封干干净净的和离书哑然失笑。


    即便是他不愿意承认,她也知道,


    这并非是他不爱她的证明,


    反而却是他爱惨了她的证明。


    因为爱她,所以不愿牵连到她;


    因为爱她,所以想给她自由;


    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平安顺遂。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


    爱是占有,还是放手?


    顾春迟并不明白,可她知道,杨松青从不是虚与委蛇、惺惺作态之人。


    从前的从前,她只从兄长口中听到他的名讳,


    可却能感受到,


    每每提起他,兄长眼中都是得逢知己的赞赏。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亲手交给她。”


    诏狱太黑太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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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地面也是潮湿阴冷的,到处都透露着腐臭的气味。


    可她却能清楚地看得到,


    他依旧端的是君子受礼的气节,


    “罪臣杨松青,叩谢帝师大人。”


    *


    狱牢外,


    沈倦伫立许久,晌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却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


    沈迎顾晗候在马车旁边,面容上不咸不淡。


    沈倦看到顾春迟走出来,视线落在她手上拿着的那封信,


    却是没有追问,只是吩咐身旁的属下,


    “今日帝师大人只是例行政务,询问案件的进度而言,并没有去看望谁。”


    身旁的下属闻言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是,属下谨记。”


    沈倦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对她说:


    “这件案件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证据确凿,陛下……陛下也定了七日后问斩。”


    顾春迟点了点头,看向沈倦,


    “今日多谢了,来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倦点了点头,并没有推脱,只是行了个礼,


    “大人客气了,下官还有政务,先告退了。”


    “嗯。”


    顾春迟点了点头,便走向那辆等候自己的马车。


    *


    南宜公主府,


    “春迟,怎么样?杨家是不是被陷害的?他们能不能出来?”


    她望向自己的眼眸急切,却又真挚。


    “我……”


    顾春迟刚开口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嘶哑到可怕,


    她顿了顿,感觉到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才将那封和离书递给她,眸光微闪,声音低沉,


    “南言姐姐,这是……他托我给你的信。”


    听到这话,萧南言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春迟,想要扬起一抹笑,可她面上的笑容却不复从前真挚,


    “是……松青给我的吗?”


    她盯着顾春迟看了许久,才忽而低下头,盯着那份书信看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间,就不想知道这封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可纵使她不想知道,那封书信上三个‘和离书’的大字可容不得她不认得。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书信,犹豫片刻,才展开那封和离书,


    内容便映入眼帘: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


    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


    三年有怨,则来仇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她的目光落在那落款名上,醒目的几个“杨松青呈上”却刺痛了她的眼眸。


    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


    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那两个孩子,说明真相。


    顾春迟站在她身侧,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