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文章是见长了。”何七上山第一日，林子鹤便出了题叫他写一篇文章。仔细看过后，林子鹤颔首认可：“这篇文章，拿到府试上去说不定能挣个名次回来。”


    何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窃喜，这么说来，她考完县试便可去考府试，只差一个院试，便可实现她当秀才的梦想了。


    然林子鹤瞥一眼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的何七，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你这文章拿到县试去写，团案第二圈你都未必上得了。”


    何七的表情顿时凝固，见林子鹤不似玩笑，小心问道：“那师叔，我这文章是何处不对？”


    林子鹤并不答何七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可知，清江县今年又多少人参加县试？”


    “这……”这问题还真把何七给问到了，她只知县试报名者众多，但到底有多少人，她好像还真没去打探过，只好随口猜了个数，“约莫千把人？”


    林子鹤摇头：“少了。”


    “那就……两千吧！”


    何七直接将数字翻了一倍，谁知林子鹤还是摇头，道：“眼皮子忒浅！你猜的，不过是去年的四之一。”


    两千的四分之一…那不就是八千？何七登时睁大了眼睛，两千已经够多的了，她默默在心中又算了一遍，确定自个儿没算错，倒吸凉气，指尖掐进掌心才算定神道：“师叔的意思是……今年人数还要更多？”


    “不错。九千，甚至是一万，怕是都有可能。”


    “这…这不能够吧，我记得清江县在黄册上的人都才三万吧。”何七话出口方觉不妥，耳根子先红了。到这黄册上的人十年才变动一次，有些官员为了应付逢十年的大造，早早就将后头要缴上去给户部的黄册一次性造好了。再者，你往黄册上放太多人，这地要征的赋税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谁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呢？少放点人，还能从中捞些油水。所以，这黄册上头的人肯定跟实际是对不上的。


    “你既知道黄册，就该知道这玩意儿不准，我说不准都不在那册子上呢。但每年参加县试的人是做不了假的。”江西以临江府为最盛，而临江府七十二县，清江最是膏腴地界。清江县人口众多，又盛行科举，说夸张点，读书人比田里稗草还密，莫说一万，就是两万也不稀奇。


    何七惭愧道：“师叔久居山中，还对山外之事了如指掌，叫人佩服。”


    “是你平日一心读书，对这些关注太少。不要以为科举写好文章便万事大吉了，你想想看，这快一万人，虽说其中有人是来凑热闹的，但考官要阅的卷可不会少。县试的主考官只知县一人，但县试放榜最慢也只能三日，县老爷三日要断万卷文章，眼珠子怕不要看出火星子来，是以自然不会只是他一人来看的。”


    何七听完，隐隐抓住了点头绪，但不多，依旧是雾里看花。


    林子鹤继续解释道：“卷一多，又要看得快，届时看你这份卷的人会未必认真看你的文章。你的这篇文章好是好，可写的内容多，里头又绕了弯子，虽与你同龄学子写出来的文章比自然是好上许多，但人家匆匆扫过一眼是看不了这么多的。若不能在开篇有点睛之笔，说不准你这份卷子都到不了知县那儿。好比绣娘描金线，细处虽妙，架不住他们都是走马观花。须得在开篇就亮出撒手锏，教人挪不开眼。”


    听完这话，何七恍然大悟，她先前还从未想过这一层。这些事，郡王府学塾的徐夫子是觉不会讲的，要没林子鹤，她怕是之后也不会想到。


    “多谢师叔指点，可现在离县试不过几日，要改文章，还来得及吗？”


    “自然，你文章筋骨已成，我看你也有意识将最重要的部分往前头写，你只消将内容化繁为简，叫人能一眼看明白，便不成问题。要练这个，一日便足够了，你练完之后，多给我瞧瞧便是。”


    何七方才忧心了半晌，闻言总算是轻松了些，再向林子鹤道谢，便到屋里头练习了。


    好在果然如林子鹤所言，她傍晚将新写的文章拿给林子鹤，他看过之后点头，道这篇文章已经是差不多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再挑灯夜读。


    在林子鹤的小院中，白日里起床就是看书，入夜便熄灯睡觉，一日三餐还有山间野味，何七竟觉得比在郡王府时还轻松些。可想到那些还留在郡王府夜以继日念书的同窗，何七又难免有罪恶感，就在这反复纠结的心境中，县试到了。


    清江县县试一共四场，考棚就在城门那块，据说因为清江县县试学子一年比一年多，是去年才修缮扩建过的。


    每日一考，黎明前，知县拿着花名册唱名。童生们提着考篮，揣着验明正身的文书，挨个儿往考棚里进。因着考生众多，进场必要排队，林子鹤的小院又在山上，所以需前一日夜里便起来赶路。怕何七认不得夜路，林子鹤也起身提着灯送她下山。


    山中僻静，何七原以为赶夜路的就只有她与林子鹤两人，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怕冒出什么大虫来吃人。可往四周一瞧，居然能隐隐瞧见几个提着灯的人也正在往城里赶，想来也是去考场参加县试的。


    待二人行至山脚时，远处传来打更的声响，已是二更了。林子鹤止住脚步，道：“下山之后的路会走罢？”


    何七点头，道：“师叔放心，后头的路我都认得了。”


    “好，那我便不送你了，时候还早，你慢些走也赶得上。”林子鹤说完，便悠悠转身回去了。何七一人，握了握手中的考篮，深吸一口气，才提着灯往反方向走去，明明是走过许多回的路，这次却不一样。虽说上辈子大考小考何七也经历过不少，可头回参加县试，还是会紧张。


    林子鹤虽交待了慢些走，可何七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越走得近，便能隐约瞧见城门处有一片光亮，想来都是赶考的考生，一会儿进城门，说不定都得花些时间。何七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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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远处，心里头正盘算着时间，全然没注意到有人从后边袭来，还不等她迈出一步，何七就被人掩住了口鼻，身子往反方向托。


    “呜…呜！”何七奋力挣扎，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这点声音很快就消散在夜晚之中，学子们都一心赶考，并未注意到有个人悄悄地消失了。何七抬起考篮去砸身后那人，却被对方躲过。紧接着，她的手忽然泄力，渐渐失去意识。


    ……


    再醒来之时，何七已经被人双手双脚捆绑起来了，她环顾一眼四周，是在一个破木屋里头，有窗子，但看外头都是黑压压的树影，不知究竟在何处。三个泼皮围坐吃酒，有个獐头鼠目的见何七东张西望，踢她小腿：“眼珠子滴溜转，打量爷几个是吃素的？”


    何七吃痛，想骂人，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那踢人的男人见了，哈哈大笑：“想走？把银子拿出来，我们就放你走。”


    来打劫的？何七转念一想，就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她是从山上下来，且县试也不是府试，考生身上并不会带多少盘缠，这些人就算要打劫，也不会是来抢她。回想起之前和顾妙真被人绑架的事，何七心中有了大致猜测，这多半又是谁有意为之。


    想清楚了，何七也多少冷静了些，眼睛往嘴里塞的布看，示意那些人把这玩意扯掉让她说话。那几人对视一眼，最终一人上前摘掉了何七嘴里的布。


    何七清了清嗓子，道：“我往城里去赶考，身上除了几个冷馒头，哪里还带了什么别的东西？刚刚我昏迷，你们难道没有搜吗？”


    为首的那人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装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家的儿子，你身上没银子，难道家里拿不出银子来？”


    看来是熟人作案，何七腹诽，知道她上山来备考的人不过学塾里的几个同窗与何家的人，能在黑漆漆的夜里精准地抓到她，看来是早就盯上了。


    “你们告诉我，谁叫你们来的，银子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那人听到何七这么说，又是要一脚，何七身子一扭，躲了过去，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不过你们这事没办成，他应当不会吧银子给你们吧？你们给我个准信，他许诺了你多少，我给你们双倍。若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写个字据，你们到时候去何家取便是了。”


    此话一出，里头显然有几个人心动了，眼神不安分地瞟起来，为首的那个震声道：“写你祖宗...小兔崽子，你倒是鸡贼，不过就是骗我们把你放了。我去你们家取，你怎么不直接让当差的把我们抓了？”


    何七笑笑，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天还没亮，若是能顺利脱身，说不准还能赶上县试。


    就在这时，何七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火光——是外头有人举着火把经过。何七默默深吸一口气，那几人见何七不说话，刚要骂人，就听何七铆足了劲喊了一声：“救命啊！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