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起，钟声从棋院里悠悠传来，是全部棋生前去大广场聚集听训的时间了。


    颜洵走回来，看着白森问道：“白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解开疑案的欣喜，相反的，显得同白森一样心事重重。


    白森道：“如果赵知海就是真凶，我们也要找出实打实的证据，才能给他定罪。”


    她缓了缓，换上谨严的神色，接着道：“别忘了，我们现在能拿得出来的结论，全是我们两人的推测。”


    颜洵点了下头，回道：“嗯，我也是如此想法。”


    白森道：“老藏书阁地下的脚印，我们还没有与赵知海的鞋底比对过，今日我们要想办法找来赵知海的旧鞋，再去地下一趟。”


    “找鞋这等小事，无需白姑娘挂心了，”颜洵道，“我来办吧。”


    “也好。”白森应道，与颜洵约定，今日入夜，再到天枢棋馆前碰面。


    昨日的一场大火烧死一个年轻的棋师先生，为了神都的秋奕，欧阳奕山长和曹景监院裹挟着棋院中的每个人都得撑到选拔赛结束那一天，接下来的这几日定然人心惶惶，除此外，为了保障棋生的安全，棋院里定会安排那些仆役守卫不间断的巡逻防备，要像以前一样暗中行动，恐怕不会那么轻松了。


    “白姑娘。”颜洵忽道。


    “嗯？”白森正要提步往医馆去，听闻颜洵的话声，停下身看向他。


    颜洵抿了抿唇，明显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白森最见不得男子拖泥带水，眉头一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颜洵腮边一紧，像是咬了一下牙，这才道：“你真认为，这棋院里的案子，就这么查完了么？”


    看他神色，带着清清楚楚的不甘。


    白森明白这种感觉，就像两军对垒前做好了万全的应敌准备，结果只是匆匆交手了三两回合，敌人就投降了。


    鸿清棋院的这起连环凶案便是如此，还有太多的疑团尚未解开，谁曾想凶手竟然在自己点起的大火中自我了结了。


    如此潦草的真相，白森同样很难接受。


    然而，在此刻，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桩案子还有后续，凶手已经查到，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补足他的罪证罢了。


    白森摇头，轻轻叹道：“我不知道。”


    颜洵深吸一口树林间清冷的空气，理出一个笑容，道：“是我多言了，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去想办法弄到证物，按当朝律例，死人也是要定罪的。”


    他转身往棋院走去，身手敏捷，转眼就消失在林中。


    白森再次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口袋，四枚棋子安稳的留在其中。


    她看了看医馆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闭上眼，开启系统空间。


    推开物证分析室的木门，来到与地下现场相连的宽敞房间，白森快步来到移动工作站前，静静地盯着计算机屏幕。


    其上显示正在接收DNA检测报告和指纹比对结论。


    上一次在系统中，白森把那张写有血字的麻纸带到检测实验室，成功提取了血字中的DNA，尚需等待基因分析仪做出完整的DNA检测报告，同时，她又用计算机里的指纹分析软件，将地下酒窖爬梯上采集到的指纹与死者徐万钧衣物上的指纹进行比对。


    由于刑侦系统内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相互独立，这两份结论报告在计算机内的处理进度停留在白森上一次离开系统时。


    虽然知道膝上这台工作站计算机运算速度极快，两份结论不会等待多久，白森却抑制不住的焦急起来。


    连环凶案的真凶是赵知海，目前这只是逻辑推理的结果，没有铁证能够定他的罪，用现代刑法的说法，赵知海现在只是个犯罪嫌疑人，还不是凶手。


    只要徐万钧死亡时身着的袍衫上存有指纹与爬梯上的一致，哪怕只有一枚，都能证实两起命案都是一人所为，接下来，再想办法弄到赵知海的DNA信息，若能与血字中的DNA相匹配，鸿清棋院的这起连环凶案才算是彻底告破。


    探案人查办命案，是要给出两份交待，一份给死者，一份给真凶，万万马虎不得。


    计算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对话框，DNA检测报告接收完毕。


    白森点开报告，第一行字告诉她麻纸上的诗句确是以人血写就。


    她的目光往下移，瞳孔骤然一缩，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这时，又有一条新的对话框弹出来，是指纹比对分析结论，白森手指微微颤抖，将屏幕里的光标移到指纹分析软件上，点开分析报告。


    比对结果更是让她的心头一缩！


    白森放下计算机，走到房间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两份结论报告全出错了。


    她回头，看向那台外壳为黑色金属的移动工作站，不由得想起清晨时树林间无处不在的迷雾。


    弥漫在鸿清棋院的迷雾没有半分消散，以罪臣骆宾王的两首诗写成的凶案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运行中的计算机发出慵懒的“嗡嗡”声，在显示器上，DNA检测报告如下：


    样本来源：人类。


    特别说明：样本中疑似包含三种不同的DNA序列。


    差异度：0.1%。


    人类有99.9%的DNA序列是相同的，剩余0.1%的差异就可区分个体，这份检测报告显示DNA差异度达到了0.1%，足以把特别说明中的“疑似”二字拿去了。


    即是说，在写成《冬日宴》诗句的血字中，含有三个人的血液。


    指纹分析比对结论更是简单明了：不匹配。


    在酒窖木爬梯上的八枚有效指纹，没有一枚与徐万钧衣物上的指纹相同。


    不甘心的白森拿着指纹粉和指纹光学扫描仪，走出物证分析室，往法医室走去。


    推开门，解剖台上徐万钧的尸体仍保持着最初的状态，没有分毫腐烂迹象。白森先把指纹粉撒在尸体脖颈上，静待指纹显形。


    十分钟后，她失望的离开解剖台边。


    徐万钧的尸体在湖水里泡了一夜，其上提取不到有效指纹了。


    白森悻悻走回物证分析室，来到计算机前。


    再次看着屏幕上的两份报告，白森还是难以静下心来。


    在纵火案中发现的指纹与第一起命案中的指纹完全不匹配，难道说是自己的推理错了么？这根本不是什么连环凶案，而是两起不相干的独立案件。


    白森想起颜洵提到过的以白羽压魂的民间传说，想起这棋院中寒门棋生与士族子弟的尖锐对立。


    发生在清雨湖上的命案，或许真如颜洵此前推断的，是身世低微的棋生出于心中积怨，对容州都督的独子展开的怨杀。


    不，不对！


    若真的只是寒门棋生的怨杀，那徐万钧断颈案和旧藏书阁纵火案都对应了骆宾王的诗句，这又如何解释呢？


    别忘了，在竹馆的地下房间墙壁上写有《咏鹅》的诗句，旧藏书阁地下酒窖，也留下了一张写有《冬日宴》的麻纸。


    白森转过头，看向计算机显示器上那份DNA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在麻纸上干涸的血字里有三种不同的DNA序列。


    白森的眼神锐利起来。


    她好似看到有三个不同的身影围在一张手掌大的麻纸周围，他们刺血为墨，一同写了一首禁诗。


    她心里升腾一个此前从未想到过的新念头。


    发生在鸿清棋院中的是一起连环凶案，这绝不会有错，但与普通的连环案不同的是，在这起命案背后，至少有三人联手。


    白森快速走到物证储存柜前，不出意料，又有一面小屏幕亮起，提示着有新物证存入。


    拉开小屏下的抽屉，里面的透明证物袋装了一只破旧手套和四枚黑色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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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棋士曹景在与朱启对弈时，其手执的，是黑子。


    白森先回陈列柜前取出荧光灯，戴好接触物证必备的手套，回来才将新物证从抽屉里取出来。


    物证存储柜侧旁是一张可活动的悬空桌板，白森拉出桌板，小心翼翼的把曹景触碰过的黑色棋子置于其上，打开荧光灯，对准棋子一照。


    卵石材质的棋子光滑清润，在凸起的那一面上指纹印迹十分清晰，肉眼可见。


    白森拿起指纹光学扫描仪，对准四枚棋子上的指纹印仔细扫录，不多久，新的指纹数据在工作站计算机内传入完毕。


    白森来到计算机器，着手将棋子上的指纹与徐万钧衣物上的指纹做比对。


    见指纹分析软件开始运行，白森环起双臂，沉入思绪中。


    在篝火旁给容州军分析案情的那夜，白森就在心里怀疑曹景了，后来推理出纵火案是赵知海所为，她对曹景的怀疑才稍稍放下，不成想，现在指纹比对结果显示赵知海与徐万钧的命案无关，而血字的DNA检测又证实这是一起团伙作案，让她再次把怀疑的箭头指向曹景。


    会不会是写下血字的这三人各有分工，曹景先以湖上断颈案写下罪臣的第一首诗，开启连环凶案的开篇，随后才是赵知海以纵火案写出第二首诗。


    与赵知海一样，曹景也是文人，身为名扬天下的大棋士却从不轻易与其他棋士对弈，甚至无视当朝圣上的邀棋，足以见得其性格倨傲自负，并且相比起赵知海，他身为监院，在这棋院中地位仅次于山长欧阳奕，显然他更能在秋奕选拔中给徐万钧提供便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曹景生得一副虎背熊腰的身形，尚为少年的徐万钧在他面前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曹景从身后控制住徐万钧的脖颈，其手上力道一定能在拧断那截脖子的同时，让一块断裂的颈骨刺透到徐万钧的气管里去。


    从篝火旁回到棋院，白森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查证心里对曹景的怀疑。


    她一度想过跟踪曹景，只要拿到他触碰过的任何物什，就能进入刑侦系统开始分析他的指纹，再与死者衣物上的指纹做比对，自然就能证实曹景是否为杀害徐万钧的真凶。


    可是白森在这棋院中已是显眼之人，光是在曹景面前，她就不止一次抛头露面，还被山组火组的寒门棋生视为敢对权贵子弟出手的女侠，如果真用跟踪法，暴露的风险不小。


    于是白森就想到，倘若能与曹景对弈一局，在他触碰过的棋子上，定能提取到他的指纹。


    接下来就有了她找颜洵合作，得知只有身在棋院最高组等的朱启才有机会与曹景对弈，后来又借了陈钰雪的光，促使朱启向曹景发起升组挑战。


    出乎白森的意料，朱启向曹景送去挑战文帖后竟吸引来了整个棋院的关注，谁都想看看这局最强棋生与最强教习对弈，如此一来，要在第一时间拿到带有曹景指纹的棋子就难了。


    那些棋子要是让其他人接触了，其上的指纹遭到污染，白森的计划便前功尽弃。


    必须有人能在对弈结束时立马取走棋盘上的棋子，这时，白森想到老樵夫的孙子，于小林。


    在陈钰雪登格测试那天，白森亲眼见到耳不能闻的于小林自由出入举办测试的棋馆，于是白森在对弈当天一早就前去老樵夫的木屋，寻得于小林的帮助。


    当时她还想尽办法让于小林明白，一定要戴上手套才能拿取棋子，且在把棋子交给白森前绝不能直接触碰棋子。


    就在白森满心以为万事俱备时，竟在旧藏书阁中发生了一场大火，引出第二起命案，也引出了骆宾王的第二首诗，就连陈家千金也差点遭遇不测。


    想到这儿，白森无奈一笑，假如早知道颜洵身怀银针开锁的绝技，请他去曹景的寝房窃出一件物事，恐怕也不会有后来这些麻烦了。


    计算机响起提示音，指纹比对结果出来。


    白森收起思绪，打开比对分析结论，凝神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