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


    将整个村庄浸染在浓稠的暗蓝里。


    杨姗姗轻手轻脚掩上房门，生怕惊醒床上酣睡的王小宝。


    窗棂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晚风里摇晃，筛下满地细碎的月光。


    她扶着窗台一动不动，盯着院墙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


    牛大壮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仿佛不肯离去似的。


    不是吧，难道这是心灵感应么？


    难道大壮知道自己对他早就魂牵梦萦？


    一想到这里，杨珊珊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剥落的红漆。


    牛大壮仰头望向二楼的瞬间，杨珊珊慌忙后退半步。


    她的后背撞上木质衣柜，发出轻微的闷响。


    透过窗纸的缝隙，杨珊珊看见月光落在牛大壮那棱角分明的侧脸。


    照得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愈发明亮。


    记忆突然翻涌：儿时的扮家家游戏，自己顶着一块红毛巾。


    扮演新郎的牛大壮，正要揭开那块有模有样的红盖头。


    这时候，姐姐杨婷婷出现，上演了一出抢婚的故事……


    也不知道咋滴，儿时的这段故事，总是让杨珊珊耿耿于怀。


    哪怕姐姐已经嫁人了，杨珊珊还是担忧大壮被姐姐抢走。


    时过境迁，大家都已经变成了成年人。


    杨珊珊到了嫁人的年龄，父母的意思是，让她嫁给马二蛋。


    正因为这一茬，牛大壮突然回到桃源村，她就再没勇气直面牛大壮。


    那个纨绔子弟总戴着金链子在村里招摇。


    不过听说在县城的赌场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些日子，马二蛋也没少闯祸，被牛大壮教训了一次。


    但父亲杨铁锤每次提起这桩婚事，浑浊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人家除了在村里有大房子，在镇上还有三层小楼，彩礼能给八万八……”


    突然，楼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惊得杨姗姗浑身一颤。


    她转身翻开梳妆匣，二十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躺在绸缎上。


    这些信纸，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皱。


    最上面那封墨迹未干，“大壮”  两个字被笔尖戳出浅浅的凹痕。


    杨珊珊轻轻展开信纸，煤油灯的光晕里，字迹像受惊的蝴蝶微微颤动：


    “大壮！村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树下捡槐花的日子吗？”


    “我记得，那时候的风很轻，你的笑声比槐花还要甜。”


    “而这些日子，我常在窗边发呆，想着一切美好！”


    “如果我头顶再次顶一块红盖头，你会不会亲自打开？”


    “大壮，我父亲总说马二蛋家有钱，是个值得嫁的人。”


    “可在我心里，再漂亮的楼房也比不上当年你给我烤的红薯。”


    “再厚的钞票也换不来你看我时的眼神……”


    “真的，儿时的情感，一直陪伴我长大，日月可鉴。”


    “可是大壮，最近你越发强大，越来越有钱了。”


    “我心底里的那一份希望，就再也不敢对你表白。”


    “因为我害怕你会误会我，我是个物质的女孩……”


    院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杨姗姗放下信纸，扑到窗前。


    窗外，只看见牛大壮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


    杨珊珊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如果刚才跑出去，是不是就能把藏在心底的话全说出来？


    是不是就能让他知道，自己拒绝马二蛋，从来不是因为清高。


    而是，因为心里从儿时起，早就住进了一个人？


    夜更深了，王小宝在睡梦中发出呓语。


    杨姗姗小心翼翼地将情书塞进枕头底下。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杨珊珊轻轻地长叹一声，只好轻轻在小宝身边躺下。


    躺下的杨珊珊没有任何睡意，一伸手又拽出另外一封情书。


    杨珊珊抽出信纸，展开，一行行俊秀的字迹，在微弱的灯光下展现出来：


    大壮：


    提笔时，窗外的老槐树正簌簌落着花。


    我数着花瓣飘进院子，就像数着这些日子没能说出口的话。


    自从你那天回到了桃源村，我的心就像被风筝线牵着。


    我一会儿飘到天上，一会儿又重重坠回地面。


    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总在回忆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当年去镇上赶集的山路，你怕我累着，非要背着我；


    下雨天过独木桥，你张开手臂护着我，自己却差点摔进河里；


    就连去田野抓黄鳝，你也总把阴凉的地方让给我坐下休息。


    而你，却把自己晒得皮肤黝黑，还傻笑着说这样更结实。


    这些零碎的片段，成了我对抗父母逼婚时最大的勇气。


    马二蛋家的彩礼再丰厚，马村长的承诺再诱人。


    这些，在我眼里都像镜中花、水中月。


    我见过他对村里老人的傲慢，见过他输钱后摔东西的暴戾。


    这样的人，即便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我也不会心动分毫。


    可父亲总说  “贫贱夫妻百事哀”，说我不懂生活的艰难。


    他哪里知道，当年的记忆早就在我心底生根发芽。


    你来到村里的第一天，我就想去找你。


    我要告诉你，就算我和你住在破房子里过清苦的日子。


    那也远比坐在宝马车里掉眼泪幸福一万倍。


    前一阵子，我姐姐回来，我就想着把这些情书传达给你。


    我要告诉你我拒绝马二蛋，不是因为清高，而是因为心里早就被你占得满满当当。


    我想让你知道，咱们儿时扮家家时的结婚场景，我想继续。


    现在村里都在传你暴富的事，有人眼红，有人猜疑。


    但我从不问也不信那些闲言碎语。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帮我捉萤火虫的少年。


    是那个把最后一个白面馒头塞给我的傻子。


    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我只盼着能和你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


    咱们一起听风穿过麦田的声音，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如果你也愿意，就来敲敲我家的院门吧。


    我会带着这二十封信，还有藏了许久的真心话，奔向你。


    大壮，可是我不敢，我担心我的贸然会打破这一片美好。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知道你和李村长结婚了。


    美丽的李村长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她成了你的老婆。


    知道么，那一刻，我伤心欲绝，我甚至想结束我的生命。


    可是潜意识让我觉得，你和李欣怡，好像不是真的夫妻。


    你们之间好像存在某种默契，似乎在演一场戏。


    大壮，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其实我更应该祝福你不是么？


    但我真的真的希望，与你结婚的人是我，而不是李欣怡！


    好吧，等你的姗姗，爱你的珊珊，期待着美好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