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下令将金门寺封了，禁军们便也偷了个懒，将尸体草草搬运后，就离去了。


    闻星野和余竹带着泥鳅从院墙外翻进来，大火虽已扑灭，焦黑的废墟中依旧冒着热气。


    闻星野明明记得，禁军统领来报英王自焚时，天都亮了，可此时看过才觉得不对。最大的那根横梁都几乎烧成了碳，只怕这火是从夜里就起来的，生生燃了一整个晚上。


    看着这方废墟，泥鳅出声道：“他们就死在这儿？”


    余竹看向闻星野，闻星野点了点头，至少禁军是这么说的。


    泥鳅此刻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难过吗？倒也没有，毕竟没见过，与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差别，哭是哭不出来的。


    可再说了，这与陌生人又不一样，这是他的亲生父母。虽然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一次，他们都还不知道泥鳅的存在就这么死了。


    虽然泥鳅也没想要与他们相认，但血脉亲缘还是改变不了的。


    “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吗？”泥鳅出声道，有些话，人活着的时候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可都已经死了，那倒是可以坐下来聊一聊了。


    闻星野与余竹主动走到别处去，将此地留给他。


    金门寺起火的只有梁太妃所住的院落，闻星野带着余竹走到后山，这里种着十几株红梅，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看过去像星星点点的火苗，跃在了树枝间。


    “下雪了。”憋了两日的天空终于飘下雪来，余竹伸手去接，雪花在她掌心落下、消融。


    余竹很喜欢雪，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下雪的日子总是特别开心些。


    她张开双手，在梅林间旋转起来，白雪在她身侧散开，宛如一位仙女。


    闻星野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闻星野。”余竹忽然跳到他的跟前，没等他开口询问，余竹把好不容易积攒的一捧雪花猛吹了闻星野一脸。


    一部分雪花在触到皮肤时融化，只留下点点凉意，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却更加火热起来。


    余竹见他变白了的眉毛、头发，得逞的笑了起来，闻星野眸子里透着无奈，伸手将落在余竹发顶的白雪拍落，出声道：“雪越下越大了，要不要去屋子里避一避？”


    余竹摇头，“雪落得大才好玩呢，等到积雪压满树冠，再把人骗来树底下，猛一摇晃就赶快跑走，看那人落成个雪人模样可有意思了，我小时候可喜欢这么玩了。”


    “这么玩小心着凉了，看你的样子，被雪砸的肯定不是你。”


    “那是！”


    余竹得意的一扬脑袋，那骄傲的小样子叫人看着想捏捏她的脸。


    闻星野正要行动，泥鳅就来了。


    他一来就盯着闻星野欲行不轨的手，“干嘛呢？”


    闻星野挑了挑眉，本来打算放下的手又伸了过去，明目张胆的在余竹的脸上碰了碰，然后在余竹疑惑的目光中，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脸上沾了东西。”


    余竹微微顿了一下，但害羞只有一秒，她下一秒就扬着脸凑上去，“那擦干净了吗？再擦擦。”


    闻星野失笑，手指轻柔的又在余竹脸上蹭了蹭，还不忘用眼尾余光挑衅了泥鳅一眼。


    泥鳅捂着眼，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呵护了十几年的白菜花叫只猪给拱了，心有些酸酸的，


    不过，她开心就好。


    雪实在下得太大了，几人还是回到了屋檐下避一避，泥鳅哆嗦了一下，他不喜欢下雪天，天寒地冻的，没被余远收留前，每年的冬天都是用熬的，每晚眼睛闭上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睁开。


    泥鳅打了个哈欠，余竹瞧他一副想猫冬的样子，找了个话问他，“你刚刚一个人悄悄说啥了？”


    “没啥。”泥鳅没有事情瞒着余竹，“就告诉他他养错儿子了，没良心的白眼狼跑了，让他看看清楚，万一有灵的话，别保佑错了人，最好让我一夜暴富，两夜也行，最多不能超过三夜！”


    余竹失笑起来，泥鳅就是这样，没几句正经话，她出声道：“还惦记着发财呢？不过说真的，英王府里到底有多少钱呀？”


    闻星野道：“来的路上，禁军正在查抄英王府，瞧了一眼，光装黄金的箱子就抬了十好几个出来吧，然后还有珊瑚、珠玉……”


    闻星野没说完就看见那两人已经半张着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余竹用胳膊肘碰了碰泥鳅，感慨道：“好险，你差点儿就成富贵人家了。”


    泥鳅点点头，“好险，差点儿就不用努力了。”


    说完泥鳅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啊，都被抄了，哪还有富贵？之前享受不到，往后也没什么机会了，我这天生与富贵擦肩而过的命哟！”


    余竹拍拍他的肩，“你命由天不由你。”


    泥鳅夸张的捂着自己的胸口，“被伤到了。”他又想起什么，忽而道：“话说，那个真正身份矜贵的孩子呢？就没有消息了吗？”


    余竹道：“英王妃是早产，可能还中过毒，那孩子应该生下来就夭折了吧。”


    泥鳅轻叹一声，“他倒也可怜。”


    两人唏嘘感慨一番，却没注意，闻星野听到那个孩子时眼眸闪了闪，没有接话。


    等风雪稍停，几人赶紧下了山去。回去路上，闻星野还说起了小月在宫门前行刺昭荣郡主的事。


    “小月怎么会突然刺杀昭荣郡主？”余竹微微皱眉，疑惑道。


    闻星野道：“她这一刺杀还叫我发现，岳平芜与昭荣郡主的关系不一般。”


    先前他们还以为岳平芜与英王有关联，却没发现她与昭荣郡主竟是可以以命相护的交情。


    “还记得咱们扮鬼唬小月的时候，她说她找到了仇人。”余竹分析道：“这仇人不会就是昭荣郡主吧？”


    泥鳅奇怪了，“董家与那郡主能有什么交集？”


    这话问的没错。昭荣郡主是楚王的女儿，楚王是陛下的叔父，昭荣郡主是宗室贵女，二十几年前，先皇后寿宴被接来京城，出嫁前一直养在宫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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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董家闻星野查过，普普通通一个茶贩子，父母早早亡故，没有兄弟姐妹，自己幸苦打拼后才娶了妻子，置下点家业来。


    两人身份悬殊，完全看不到交集之处。堂堂郡主，为何要对一个商贩下狠手？


    这当然得问问小月才能清楚。闻星野回了大理寺便去见小月。


    自早上被闻星野带回来，到这会儿关了快一天了。看守的说她不吃不喝，就看着墙面发呆。


    闻星野在牢门外喊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闻星野皱眉，她要是打定主意一言不发，那还真不太好办。


    这时，余竹眼珠子一转，对着小月道：“你不想知道岳平芜的伤怎么样了吗？”


    听见这句话，刚刚像聋了一样的小月忽然灵魂归位了，她转过头来，焦急问道：“她的伤怎么样？”


    余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小月想了想，最终对岳平芜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见她点了头，余竹就开口问道：“你和四福巷董家是什么关系？”


    小月猛的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忽然她想通了什么，“那天扮鬼的是你们？”


    她还以为、还以为是自己被那人发现了，不过也是，贵为郡主，她恐怕早就连董家都忘了，又怎么还会花心思，一直盯着呢？


    小月自嘲一笑，“你们可真是将我吓了一跳。”


    余竹道：“你此刻坐在这里头，应该也清楚，凭你一个人是无法向昭荣郡主复仇的，不如把你的冤屈说出来，他会给你做主的。”


    闻星野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小声纠正道：“律法会还你公道。”


    “律法，呵。”小月轻笑了一声，她不信，但她看向牢门外的两人，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董家的养女。”


    “养女？”闻星野皱眉，户籍记录上没写董家有养女，而且失踪报案的卷宗上也没写有什么养女，怎么会漏过了一个人？


    小月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解释道：“因为还没来得及给我上户籍。我是跟着家人逃难来的，路上生了场病，醒来爹娘哥哥弟弟们就都不见了，是董阿娘收留了我。”


    现在说起来倒是轻松，三两句话就概括了那段日子。可实际上，她当时病得厉害，身上起了水泡，有好几处地方都溃烂了起来，加上高烧不退，家人以为她染上了瘟疫，当天就把她丢在了路边。


    其实在董阿娘出现前，也有几个好心人上前查看过她，只是都被她身上的溃烂给吓跑了。


    那天的日头真大啊，她像条失水的鱼，快要被晒干前，遇上了心软的人。


    董阿爹与董阿娘将她带回了家，他们给她换了衣服喂了米汤，还告诉她得的不是什么瘟疫，这病董阿娘之前也得过，还是董阿爹把她救了回来，所以她也一定能康复。


    虽然他们二人清楚这不是瘟疫，但她当时的样子太骇人，叫别人知道容易误会，若是上报给官府，她就留不住了。于是，董家除了董氏夫妇外，没人知道府里多了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