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奇怪的他,

作品:《弑神

    冬至前后,山上连着下了几场暴风雪,大门被积雪掩埋,连日常出行都成问题。每到这个时节,寒得寒死,劳地劳死,火灵术习者和水灵术习者又被迫忙碌起来。


    眼下整个宗院就数焚姒最悠闲,时起长老允她自学,术师的课业一律免了,正好让她有时间流连藏书阁。


    她用长老印羽调取所有记载神祇的书,一一看遍,虽都不是要找的那本,但里面的内容甚是新奇。


    原来魔神也是神祇,因其嗜杀成性被众神驱逐,怀恨在心,进而危害苍生。


    相传在十几年前,魔神曾于昆仑一带作乱,千里冰山融化,夏兹人一夜间举国覆灭。


    十五年前神魔大战,与此同时,一种名叫“戾煞”的邪物出现。据记载,万物生灵的戾气本为无形的「障」,障力达到一定程度化成雾形的戾煞,戾煞有四:


    白煞最弱,仅是执念的具象,盘踞在生灵附近吸食障力;黑煞数量多,附身生灵致其入煞,继而源源不断生出障;红煞残暴,只会杀戮,沾谁谁死;最厉害的青煞因得了魔气生出灵智,据说已是魔神的麾下。


    戾煞自魔神封印后祸乱世间,依附活物产生的戾气壮大自身。普通百姓没有除煞的能力,于是自愿供奉术习者,请求他们庇护。


    术习者受人恩惠,替人消灾,除煞成为他们的一大职责。


    后来不知何时有消息传出,称神魔大战时众神殒没,将最后一丝神力与魔神的神识一同封印在神器内,并留下“智者天命,分启新元”的八字真言。


    传闻神器不得聚合,一旦聚合导致魔神重现于世,将引发浩世劫难。


    术习者因此分成两派,一派想找到神器毁之,以免魔神复生;另一派却认为神器是救世法宝,只有借助神器的力量才能阻止戾煞,挽救人间。


    可是神器在哪、长什么样、有多少件?无从得知。


    有人根据八字真言猜测是笔墨纸砚,有人则猜是刀枪剑戟,还有人猜是神兽、灵石。


    十五年时间过去,仍未有神器现世的消息。


    ……


    “神器?”焚姒放下书,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魔神?”


    难道真有神祇存在?和魔神打了一架全死了?那魔神也太厉害了吧?


    既然神魔大战打得惊天动地,为何书中没有记载?有没有人见过祂们的模样?八字真言广为流传,指的是什么意思?神器又是什么?


    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此外随着时间推移,焚姒也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梦游到了世外桃源,而是穿越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的灵气更加繁荣,难怪她这个法术菜鸟也能精进修为。


    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她推测回去的方法和古籍脱不了干系,看来不只是为师父,为了她自己,也必须尽快找到古籍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会不会是师父故意引她来此,所以才叫她去找古籍?会不会和术法考试一样是个幻境?


    若是如此,这次的界点又会在哪?


    * * * * * *


    日前,凌君传回消息称已动身返宗,路上会绕道先去一趟涠西镇,此地位于墉州和蜀州交界处,近来灵力紊乱异象频发,她必须去查明是否有戾煞作祟。


    “依我看神器一说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么多年无一人见过,有这功夫找神器,众人合力还怕除不尽戾煞?!”


    “谛及长老稍安勿躁,神器乃天道自然,不可强求。”


    “屁话!当日是你卜算神器现世,说什么什么东方……哼,记不清了!总之凌君这半年什么好东西没寻到,倒是你白捡个徒弟,我说你卜算的哪是什么神器,是你自己的气运吧!“


    时起笑呵呵点头,满意道:“我这运气确实不错啊?”


    “咳咳,”重明脸色沉重,“如今戾煞势力日益壮大,神器又久不现世,若卜算有误也就罢了,怕只怕神器早已落入戾煞手中……天下,又将大乱。”


    “我倒觉得未必,”时起摇头道,“复活魔神须得收集神器,而戾煞不过是群靠障力而生的邪物,灵识残缺,散乱无序,只要各宗院齐心,魔神断然复活不了。”


    “谁知道神器有几件!”谛及烦躁地搔了搔头发,“万一就一个,不,万一成百上千却一个都找不到!老子想到就来气!”


    “谛及长老此言差矣,神器越多不是于我们越有利吗?”


    “哼,话虽如此,那八字真言当真是指神器?我怎么觉得有人编出来故意诓咱们,咱们是替他人作了嫁衣!”


    重明深深看了谛及一眼,没想到他人看着五大三粗,心倒是挺细,“不管怎么说……”他垂首低咳,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恨意,“绝不能让神器落入他人之手。”


    无论八字真言指的是什么,神器必须收归离贡宗,只有如此,他才有能力与那人抗衡。师父被杀,他被毒害,新仇旧恨,他迟早要一起算!


    * * * * * *


    “你真打算装病装到冬至?”


    焚姒将冰糕递过去,打心里佩服秦泠泠的毅力。


    平时半天不出门就抓肝挠肺,这都好几天了,愣是咬牙把自己关在房里称病不起。


    亭子里,秦泠泠披着狐皮大氅烤火,脸色红润半点没有病态。


    “没装啊,真是天一凉就病,不然哪瞒得过时起长老他老人家的法眼?阿姒你不知道,我从前在家的时候都好好的,自从来了这离贡宗,天一凉就染风寒,肯定是这地方克我!”


    “嗯,有可能。”


    “是吧?还有啊,听蓝姝说这几日时起长老跟那催命鬼一样,要符术弟子每日额外上交两张中阶符,天姥姥,两张符啊!他怎么不去抢呢?那我不得再病个十天半个月?唉,好阿姒你自己保重,我这还可以装病躲过去,真传弟子是真躲不掉!”


    “是啊,好惨。”焚姒随口附和道。


    其实她已经提前交了一月量的符纸,时起长老根本不管她。


    手里的冰糕吃了一半,她呼出一口寒气,嘴冻得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秦泠泠见焚姒举着半个冰糕发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阿姒?你又在想什么?”


    「这里的冬天真冷」


    焚姒冻得脑子有些迷糊,两只黑色手镯在眼前叮当作响令她回了神,“……好特别的镯子。”


    “你说这个?”秦泠泠晃了晃手镯,“这是我的法器。”


    “法器?”


    难怪这么别致。


    “好看吗?这对双环墨镯是我从一个器师那买的,说是他最最得意的法器,花了我好大价钱,嘴皮子都说破了才肯卖给我!你知道吗?他从前有个茶盏,烧制时喝多了,稀里糊涂给烧成了法器。后来当寻常茶盏卖了人,把人眉毛头发衣服全燎了,连家都差点烧光!听说赔了不少钱呢!”


    “哦?器师随便就能炼法器?”


    “当然不行了!唔……我记得以前臭虫说过,法器的铸造非常繁杂,对器师能力要求极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炼的!我跟你说啊,真正厉害的人都不在乎这些,你知道吗?白半神的灵器是他随手折的一根冰柱,哇,太强了!强得令人发指!!”


    “嗯。”焚姒突然想到师父那炫彩夺目的青铜剑,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她忍不住维护:“锦上添花也好啊,好的法器绘符也轻松。”


    “啊?!绘符需要用法器吗?我看时起长老都是用笔啊?”秦泠泠失声惊叫。


    “……”


    时起长老的灵器就是一杆笔。


    “符书第一章提过一句’法器佐之,事半功倍’,”焚姒在秦泠泠懊悔的嚎叫声中从荷包掏出一叠符纸,“镯子不易操控,这些是形变符和刚柔符,你试试把它变成针或丝。”


    “阿姒看得真细,”秦泠泠痛心接过符纸,“我一直以为书的第一章都是用来危言耸听立规矩的,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藏了这么一句!啊!!!”


    * * * * * *


    是日,阳光明媚。


    一道修长明艳的红色身影杵在房门前,叉着腰,催促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的人,“快快快,醒醒!快去换身厚衣服,咱们下山赶集市去,说不定能吃上腊八粥!”


    焚姒迟钝地点点头,关上门,闭着眼睛走到床边躺下。躺了一会实在太舒服,此生都要交代在这了。


    不行。她用仅剩的意识努力翻了个身,“咚”的一声闷响滚到地上。


    “阿姒?”秦泠泠拍门,“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死。”焚姒爬起来,完全清醒了,“马上就来。”


    在门口的秦泠泠做了个鬼脸,拍拍胸口,心想还好阿姒不像自己一样有起床气,不然可得折腾半天呢!


    起床气焚姒确实没有,但若在入睡前吵醒她,她绝对会发疯。


    昨天听了泠泠的话早早睡下,现在精神倒也不错,却仍比不上泠泠,眼放精光简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红火。


    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整整齐齐出了门。


    路上秦泠泠对焚姒的墨灰大袄颇有微词,“阿姒,你这身上穿的什么呀?太素了,一会儿到镇上成衣铺我给你挑上几件!保准你会喜欢!”


    “这件挺好的,我喜欢灰色。”


    “那怎么行,马上要过年了,穿得喜庆些才好。”


    ……


    两人通过冰柱来到山下,并没有从最近的西柱离开,因为离宗需要界牌,偷溜下山的人自然不会有。


    秦泠泠带着焚姒拐到后面一处随意堆砌的石堆前,拾起四周散落的石头往上垒到与人同高,施法变出一扇门后进到石屋里。


    石屋里面昏暗而空旷,本是密闭空间,但呼吸顺畅与在外面无异。


    混沌中一阵细微的纸页翻飞声,远处有东西飞速朝两人冲来,是一个门框。


    门框离近了约莫一丈高,像条丝带一样软绵绵飘在空中,逐渐浮现出川息镇的景色,秦泠泠回身抓住焚姒,带着她穿过门框。


    川息镇的街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前方有商贩在清扫自家门前的路,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两人。


    焚姒回身看到一堵残有岁月痕迹的石墙,并无符文或阵法,闭眼用延感去“看”,还是这堵不起眼的石墙,纸页的声音远远隐去。


    “别白费力气了,这好东西不知道在这儿多少年,只能到川息镇,去不了没别的地方。”


    秦泠泠掐断焚姒刚冒起的念头,惋惜道:


    “要是我能知其是何种术法,早就天天回家满汉全席去了!对了,此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四个长老,被他们知道非拆了这不可,我平时都得靠它才能溜出来呢!”


    “放心,就当我是个死人。”


    “死?!你怎么会死呢?是哪里不舒服吗?”


    “死人不会说话。”


    “你在瞎说什么啊?有病咱们就治,不要说丧气话!!”


    “我很好……一定守口如瓶。”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以后可不要随便胡说啊!”


    ……


    茶馆,大堂仅有的几张桌子围坐了十几个人。


    秦泠泠豪气掷钱盘下中间正对戏台的位置,叫小二将人请走,重新摆上干果蜜饯,落座后压了锭金元宝在桌上,吩咐道:


    “本小姐要听冥都的话本,告诉先生,说得好重重有赏!”


    小二躬身退下,到戏台上叫停说书先生,与其耳语几句。


    只见那说书先生频频点头,接着拿起醒木往方桌上一拍,拱手,指点东边:


    “话说在人间与地府之中有一怪城,人妖魔神皆不得入……”


    “哎?做甚!讲到一半怎么换本了?我们要听江州八侠!”


    “好大的架子,一来就赶人换本,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么!”


    “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


    “各位!”秦泠泠听见众人不满,放声道:“我这位朋友就爱听诡诞之事,今日在座各位的茶钱本小姐全出了,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招呼,还望行个方便!”


    还有这好事?听书不花钱还能免费吃喝?


    众人心想江州八侠改日再听也是可以,花他人钱财不花白不花,于是立马变脸,夸秦泠泠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再次醒木拍桌,拱手,指点东边:“话说在人间与地府之中有一怪城——”


    唤作冥都。


    位于地底深处,终年不得见光。


    传闻城内多是大奸大恶之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没人愿意去那种鬼地方。


    冥都人久居地下,可于黑暗中视物,不可见强光,因而在外多以面具示人。


    城内人员混杂,暴戾滋生,几十年前玄晔创立邃教,平定动乱,被尊为教主。


    “黑吃黑的恶霸,此人可不是善类,”秦泠泠扔掉瓜子壳,对焚姒耳语道,“离贡掌门与他交好,可他却恩将仇报害死了掌门!可恶阴险至极!”


    她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嘟囔道:


    “阿姒你知道吗?重明长老的真传弟子也是冥都人!原先的真传弟子是明燊,不到半年时间白半神来了,入宗当日就挤走明燊当了真传弟子。


    他一直戴着面具,无人知其模样,宗院弟子嫌弃他出身不好,对他故弄玄虚的姿态不服气,私底下都说他面如恶鬼且性烈残暴,只因如今大兴术修才侥幸入了离贡宗,实际上就是个绣花枕头。


    白半神却也不解释,将宗院二百余名上阶术习者一一打服,听说没有一个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三个来回。简直强得令人发指!!


    据说他是家中遭了变故才到冥都生活,我猜定是为了躲仇家,所以才不敢摘面具!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半神,阿姒我跟你说啊,你灵元微弱,碰到此人千万躲着点,别去招惹他知道吗?”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喝,心想到底谁说书?怎么来听书的人话比他这个说书先生还多?


    见秦泠泠停下,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说。


    焚姒一边听说书先生评冥都,一边听秦泠泠八卦邃教往事,脑子里塞满了信息。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冥都不惧皇族管辖,生活着最有血性的一群人,因是深渊,没有比这更鱼龙混杂的环境,所以枭雄与恶霸在这没有孰优孰劣。


    劫掠是他们的本能,劫掠”恶“便是善,劫掠”善“便是恶,所谓乱世出枭雄,盛世出恶霸,实则,都是同一类人而已。


    依说书先生和秦泠泠两人的说辞,自太徳皇帝继位,朝元一直都是盛世太平,冥都不为世人接纳。


    然而神魔大战之后戾煞频频作乱,人间世道愈发混乱,冥都的名声又好转起来,隐隐有豪杰出世力挽狂澜的迹象。


    * * * * * *


    秦泠泠说饿,两人起身离开了茶馆。


    刚走出没多远,天空就飘起雪花。


    秦泠泠折下路边的蜡梅深深一嗅,忽然诗性大发:“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说着将梅枝递给焚姒,“喏,提提精神。”


    见焚姒不解地握着小枝蜡梅,秦泠泠满意地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陶醉道:“啧啧啧,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美哉,美哉!”


    食肆老板娘离得老远就看见一红一灰、一高一矮两人,高兴地冲她们喊道:“秦小姐!秦小姐!”


    店里坐着七八桌人,老板娘招呼她们坐在吹不到风的位置,吩咐伙计端盆炭火来驱驱寒气,自己则泡了壶上好的青茶,加了些山楂冰糖,笑着给两人斟茶。


    “好香的茶!”秦泠泠搓搓冻红的手,将披风解下,自然地递给老板娘,“还是金婶眼睛尖,方才我还和阿姒说饿,你这就把我叫住了。”


    金婶抱着披风莞尔一笑,这身明艳红装一看就是秦小姐的作风,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秦小姐说笑了,冬至那日想着你会来,金婶还命人早早备好你爱吃的饭菜等着,后来不是大雪封山么?哎哟,雪大得吓死人咯,听他们说那雪大得连炙天坛都埋了,你说说这,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想当初还是神魔……嗨呀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秦小姐近来可还好?”


    “好好好,都好都好,课业繁忙,身不由己——三笼香菇酱肉包,一笼野菜包,两个油酥牛肉锅魁,一碗羊肉粉一碗豌杂面。”


    秦泠泠停了一下,转头问:“阿姒还要吃什么?”


    焚姒摇头。


    漫无目的地转动视线,喝了口茶,酸甜中带着炒制过的淡淡焦茶香,口感很奇妙,泠泠应该喜欢。


    秦泠泠喜欢,却觉得差了点韵味,突发奇想捏起桌上那支腊梅,摘了花丢进茶壶里,又投了两朵进她和焚姒的杯里。


    腊梅在茶汤里沉浮,丝丝沁香一半溶在水里,一半散在空气里。端起茶杯轻嗅,将剩下的茶水饮尽,腊梅的芳香被尽收囊中。


    秦泠泠来了兴致,重新添茶,自顾自念叨着一会要买的东西。


    「好热」


    炭火在脚边烧得火热,暖气一直往上跑,熏得焚姒昏昏欲睡。


    她的长袄不像披风一样方便脱取,将人厚厚裹在里面,随便一倒就是现成的软榻,根本醒不过来。


    托着的半张脸逐渐变形,眼睛也睁不开。


    恍惚间她“看”见知风在释出自己周身的热意,一如当初在赫岚听见剑鸣,思绪顿时清明不少,身体也似飘上云端般轻盈。


    “……还要有糕果蜜饯——呀!阿姒!”秦泠泠震惊地张大嘴,揉揉眼睛,“你刚才发光啦?!”


    * * * * * *


    川息镇虽算不上大,但在周围一带高原地区中却也是最热闹的城镇。尽管冬至已过,过节的氛围仍不曾散去,百姓兴高采烈为临近的春节做准备。


    上午两人将三条街的香药铺逛了个遍,买了许多美白防晒的胭脂和香膏,目之所及都没放过。


    准确来说,是秦大小姐在前面买买买,焚姒在后面装装装。


    自从知道焚姒的荷包能装万物,秦泠泠直接拿出要将所有商铺搬空的气势,挨家挨户进去“扫荡”,成功确保商贩们都能过上一个富裕的新年。


    逛街真是项体力活。


    焚姒拖着酸软的双腿,只想赶紧找地方坐下,于是跟着秦泠泠进到一家食肆,点了五六个菜,还幸运地吃上了芹菜牛肉饺子。


    “好久没吃饺子了。”


    “饺子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想吃还不容易吗?寻常的食材比如小麦啊、白菜啊、猪肉啊这些,捣鼓捣鼓就能吃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首先得有人愿意捣鼓,他们师徒四人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


    师姐虽是个勤快人,却并不精通膳食,而且西域人平时也没有吃饺子的习惯。


    “我从前待的地方规矩多,过了冬至便不再做饺子吃,要实在馋得慌,其实山下的梨花村也能吃到。”


    “对嘛……诶,不对!什么破地方啊规矩比离贡宗还多,连顿饺子都不让人吃!我的好阿姒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都饿瘦了!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让他们随时给你做!”


    “……”


    秦泠泠吃下两个饺子,继续说:


    “对了阿姒你知道吗?川息镇原先大多是文家的家业,听说后来家中独女意外下落不明,夫妇二人散尽家财寻不到人,没多久便家道中落搬离了镇子。


    唉,世事无常!你说他们的女儿离了父母该多害怕啊!我听阿娘说那段时间天天都有人失踪,很不太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最后他们一家团聚没有,实在可怜!”


    焚姒沉默不语。


    确实是世事无常,对于师姐他们来说,她不也是个下落不明吗?不知失踪这么久他们会不会着急,师姐心善说不定都担心哭了,师父和师兄……不好说。


    “……此地偏远难以经营,就这么荒了好些年,夏家接手之后才又重新开张。我到宗院后阿爹不放心,就将食肆和钱庄盘了过来,大哥说这是笔赔本买卖,一年得赔这个数!”


    秦泠泠骄傲地比了个“八”的手势。


    * * * * * *


    饭后,秦泠泠借着消食的名义又走了好几条街,不容拒绝地给焚姒挑了十几件大红大紫的鲜艳衣裳。


    川息镇本就不大,两人已将镇上商铺完整买了一轮。焚姒一双腿软得发颤,感觉比练剑还累,秦泠泠却觉得不过瘾,想拉着她再买一遍。


    “下次、下次,”焚姒说,“给镇上的百姓留点年货过年。”


    秦泠泠觉得有理,大手一挥,“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就依阿姒所言,点到为止!不过来都来了,这附近有家茶楼的糕点特-别-好-吃~你一定要试试!!”


    “还要吃?”焚姒震惊道。


    “当然!”秦泠泠掰着手指,“我们吃了早茶、早午饭,午饭,现在吃午茶,后面还有晚饭和夜宵咧!”


    ……


    两人坐到茶肆二楼靠街的窗边,正点着糕点蜜饯,秦泠泠忽然“呀”了一声,起身道:“阿姒你想吃什么随便买,我去临街的当铺换些散钱,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本外皮有些褪色的书,递给焚姒说:“阿姒喜欢看书,要是觉得无聊这有本书你先看着,我很快就回来了,乖乖等我啊!”


    焚姒接过书,目送秦泠泠匆忙离开,想着糕点太干,便又要了壶酥油茶。


    她将书翻过来,见封面用红色大字写着《朝·暮》,随手翻了几页,里面写的是女子因大义与恋人诀别的场景,柔情缠绵、期期艾艾。


    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正好小二端来糕点和酥油茶,她索性将书一合收进荷包,塞了颗蜜饯含在嘴里,托着下巴观察街上来往的行人。


    漫无目的将视线搭在其中一人上,随着他移动到拐角消失不见,再将视线搭在另一个人上往回移动。


    一头花里胡哨的牦牛被牵着漫步街头,临到街角时倏然一团黑气蹿出,飞快旋入对面客栈半开的窗户。


    牦牛没有反应,街上的其他人也没有反应,正在欣赏牦牛的焚姒瞧见这幕吓了一跳,正想探头望去,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


    “在看什么?”


    修长的身影从余光划过,一男子坐在对面的位置。


    他生得唇红齿白,比话本里倾国倾城的妖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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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挺拔锋利的轮廓将媚态的五官构建成男相,雌雄同体而又无关性别的惊艳绝世,简直……美得不可一世。


    这张脸的冲击力太强,焚姒震撼得忘了呼吸。


    别说是她了,整个二楼的人都被他的存在美得目瞪口呆,哪怕只看到个背影,都觉得那边坐着的绝非凡人。


    神明也不过如此了吧?


    男子扫视焚姒方才往外看的地方,转头见她一副看呆了的表情,勾唇一笑,用自己本就生得多情的长眸直勾勾钉住她的视线,“好看吗?”


    “好看……”焚姒说完,一下子泄了气,不自然地错开视线。


    啊。


    怎么会有生得如此绝妙的人?正脸绝妙,侧脸绝妙,连发丝都绝妙!绝妙的眼眸带了侵略性,显得阴翳,倒少了令人亲近的……


    长成这样,如何平易近人?!


    男子盯着焚姒不说话,像是要从她脸上寻找什么东西。


    焚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对面却抢在她之前开口。


    “希青。”


    “什么?”


    “我的名字。”


    “?”焚姒疑惑地环顾四周,刚刚是有人问他了吗?


    希青微微后仰,开始打量起她的衣着打扮,满脸玩味道:“你如今这模样,倒真像个人。“


    “像谁?”


    “人。”


    焚姒局促皱眉,不知怎么接话,于是保持沉默,故作镇定地往嘴里塞糕点。


    “应竹在哪?”


    “咳咳咳!”焚姒慌乱抓起茶杯往嘴里灌水,眼泪都呛出来了,一边狼狈地捶胸顺气,一边后悔刚才不该吃那块干巴巴的糕点,“咳咳咳咳咳!”


    希青巍然不动,看对面像只快要窒息的王八一样抻颈,不等她理顺气,又紧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你!咳,你认识我师父?”


    “应竹是你师父?”希青面色古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倒是新鲜,可惜我没能亲眼看他落魄潦倒。”


    “你、咳咳吭,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师父?”


    “希青。你也可以叫我顾希青。”


    “?”


    对面自顾自倒了碗酥油茶,一边欣赏焚姒涨红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茶点,显然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不打算继续回话。


    双方僵持着,许是对方眼中玩味的笑意太过直白,最后还是焚姒败下阵来,在心里痛骂自己没出息。


    看了高岭之花这么多年,现在竟还会被美色震慑到,他也就比师父好看那么一、一点点而已吧?


    “黑风,你也可以叫我……就叫黑风。”


    希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什么破名字。”


    * * * * * *


    “秦小姐稍等片刻,东西马上取来。”


    秦泠泠“嗯”了一声,来回踱步,忍不住催促:“动作快些,迟了就露馅儿了!”


    “是是是。”


    店家话音刚落,三名小厮扛着半丈高的布卷出现,在催促声中疾步上前,掀开外面包着的一层布,合力将其展开。


    一只栩栩如生的七彩巨鸟展翅而现,阳光透过它薄如蝉翼的“身体”,照得满堂流光溢彩。


    “秦小姐,这就是您上次要的‘纸鸢’,依照吩咐,用最好的丝绸和金丝银线编织而成,您瞧着可还满意?”


    “嗯!”秦泠泠满意地点头,凑上去仔细欣赏,“满意,非常满意!做得好!”


    “多谢秦小姐夸奖,只是……”


    秦泠泠头也不回道:“只是什么?”


    “只是此物看似轻盈,呃……”


    “不打紧,阿姒定能让它飞起来,她可比你们厉害多了!”秦泠泠将钱袋抛过去,转头催促小厮:“你们几个,快把它包起来!包严实些,绝不能叫人一眼看出是什么东西,我要给阿姒一个惊喜!”


    * * * * * *


    秦泠泠抱着纸鸢回到茶肆,想着一会阿姒惊喜的表情,忍不住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二楼,“阿姒!你看我带什么回来……啦啊?!!”


    好、好俊朗的绝色美男!


    美男转头了!


    哇啊——好美的眼睛!!


    他笑得太好看了吧!!!


    秀色可餐啊!秦泠泠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突然惊觉自己方才冒冒失失跑上楼,嘴角僵住,心中顿生懊恼。


    怎么办?绝不能让美男留下方才的印象!对了,学阿娘!


    她赶紧端着温柔贤淑的模样,自信大方朝两人走去。


    焚姒见此主动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秦泠泠没有落座,而是想将纸鸢随意地搭在长凳上,但忘了考虑这只纸鸢的大小,笨拙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焚姒起身把比自己还高的纸鸢接了过来,将其靠窗斜立在桌沿,用长凳抵在后面防止下滑。


    等转过身想招呼泠泠坐下,就见她已经正对着窗,坐在了两人中间——桌子的第三边。


    好位置。


    既能看窗外风景又能避免和人面对面,不偏不倚,进可攻退可守,真是个好位置。


    秦泠泠没看到焚姒欣赏的眼神,全身心都放在了美男那,刚准备开口问他是谁,就听见他冷不丁一声轻笑。


    他在笑我?


    秦泠泠和焚姒同时生出这个想法,一齐望向希青———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她看她,她看她,他看她。


    三个人看出了六种花样。


    此刻秦泠泠汇聚了左右两边的视线,心中欣喜,将温柔贤淑忘得一干二净,兴奋道:


    “这位公子也是阿姒的朋友吗?在下秦泠泠,是阿姒最好的朋友,峭连城秦家你认识吗?秦永年是我爹,还有我大哥秦渊,人称‘玉面秦公’的就是他!我哥可厉害了,我到这时川息镇还不像这般繁华,是他……哎呀!我怎么光顾着自己说了,还没向公子请教大名?”


    希青的眉眼异常好看,天生带有笑意,他清楚怎样利用这点,略微眯眼道:“顾希青。”


    “啊……哈哈……好、好名字……”秦泠泠结巴得说不出话,不知不觉又开始傻笑。


    ……


    冬天天黑得早,红灯笼高高挂起,街上已是一片红光。


    年味愈发浓重地逼近川息镇,屋里升腾的热气和柔亮黄光,令秦泠泠更加沉溺在希青的眼神中不愿抽离。


    她把焚姒到离贡宗后的事夸张地渲染了一番,还把自己的家世和人际全抖了出来后,打发小二去金婶那买一桌饭菜回来,开始打听希青的事。


    焚姒单手撑着前额,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已经睡着有一会了。


    本来撑得稳稳的,突然感觉头有千斤重,“砰”地一声砸在桌上,给对面的人磕了个响头。


    “阿姒你……呀,肿了好大一个包!”


    “没事。”焚姒呲牙咧嘴地扶上额头,见希青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希青微微一愣,嘴角笑意依旧,眼眸却阴沉了三分,“这段时间和应竹他们过得很得意是吗?也对,凡人善变,与他相比我自然不值一提了。”


    一听两人之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秦泠泠半好奇半着急道:“应竹?谁是应竹?”


    怪哉,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岭之花怎么总是遭人“惦记”?


    高处不胜寒,名噪是非多,出名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阿姒!”秦泠泠伸手在焚姒面前晃了晃,“你快告诉我应竹是谁呀?”


    焚姒回过神,见对面的人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于是含糊道:“应竹是我从前的师父,前几年云游四海去了没回来。”


    秦泠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看希青又看看焚姒,“我明白了!你们是同门师兄妹吧!”


    “他没那个资格。”希青冷了脸,“我和应竹不熟,顶多算是同门。”


    师叔?


    焚姒感觉如鲠在喉,对面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突然就升了辈分成师叔了?


    “你、你是阿姒的……”秦泠泠同样难以接受,别扭地偏过身子,要听阿姒亲口告诉自己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美男变长辈了?不要啊,她不想跟着阿姒喊“师叔”,那样不就……生分了!


    “同门。”希青回道。


    “?”


    “?”


    “诶?等会儿……”秦泠泠高兴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顾公子和阿姒师父是同门,又和阿姒是同门,那阿姒是她师父的……呃,你是她师……等会儿等会儿,我重新捋一遍!顾公子是同门的……”


    “有些事最好不要想明白。”


    希青伸出左手往桌上一扣,一把羊脂白玉折扇赫然出现,他将玉扇推到焚姒面前,“上回答应要给你生辰礼,正好今日补上。”


    秦泠泠夸张地“哇”了一声,开玩笑地责怪阿姒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告诉自己,害得她都没提前准备生辰礼。


    今日是自己生辰?


    焚姒自己都不知道。她失了忆,师父说为了省事过年时顺便就当生辰过了,同样在这天过生辰的还有师兄甚至师父自己。


    师兄说这叫普天同庆,天选之子。


    希青扫了眼窗边的庞然大物,“这个不是吗?”


    “这个我是想着过年再……”秦泠泠偷偷瞄了眼美男,对上他的视线后立马豪爽地起身,“不打紧!过年再买就是了!来来来,我给你们展开瞧瞧!”


    秦泠泠将纸鸢抱过来,期翼道:“能否劳烦顾公子与我一道送出此物,顾公子不用起身,替我扶住它就行!”


    希青并未接过,抬手间施了道法术,支撑纸鸢的木杆就像桩子一样被“钉”入在地。


    秦泠泠撅嘴表示不满,但看到希青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她眼睛一亮,心血来潮道:


    “直接揭开多没意思啊!不如阿姒和顾公子轮番来猜这是什么,猜错一次就要说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怎么样?很好玩的!阿姒先来吧!”


    焚姒提了口气上来但没想好说什么,支支吾吾道:“嗯……我猜、我……呃……我猜……”


    “菜来咯——”


    小二远远地高声打断,走过来时身后跟了三四个提着食盒小厮,“你们几个动作麻利点,没听见催么!买桌饭菜去这么久,客官们都等急了!快快快!摆上,摆上!”


    秦泠泠“哎”了一声想叫停,希青脸色一厉:“确实太久。”


    “那、那先吃饭吧!”秦泠泠见他不高兴,赶紧接过话,“菜凉了就不好吃了!都饿了吧?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你们快尝尝!”


    秦泠泠抢先伸出筷子,“阿姒今日是寿星,先来个大肘子!顾公子有朋自远方来,也来个大肘子!”


    “来来来,让我们以茶代酒,祝我最好的阿姒岁岁平安万事如意!……再来一杯祝我自己,天天都能像今日一样高兴!……最后这杯祝顾公子,祝你、祝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她若知他所求为何,还敢祝他得偿所愿吗?


    希青看向秦泠泠,笑着举杯:“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