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安不确定自己当前是病入膏肓还是即将康复，只看到路觉深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茫然，到诧异，到强装镇定。


    她用尽全力转了转眼珠，房间内除了路觉深以外再无其他人。


    她尝试活动被病床上洁白被子压着的四肢，尚存知觉，但任何微小移动都能耗尽全力。


    看到路觉深一无既往地傲慢矜贵地笔挺站着，一阵浓烈的不甘和愤恨翻涌上来。


    顾黎安：“祝贺你。”


    路觉深挑挑眉，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妖的表情。


    顾黎安口气酸酸的：“身体健康。”


    路觉深轻松地笑笑，肆无忌惮地在她心上又狠狠戳了一把，“我只受了轻伤，但是休养一星期才将将恢复。你一进ICU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却顽强地生熬了一个月，奇迹般地转到了普通病房。论幸运，还得是你。”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的时间线里，至少过了1个月了，明显快于光合纪元。


    顾黎安察觉到了他溢出的恶意，不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下气起来，“路总，虽然天花板坠落是意外，但混乱总归是因我而起。我向您道歉。”


    “我不觉得你在跟我道歉。”路觉深面无表情，“Elaine，休想骗我！我知道你真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开始入戏，态度平和但逐渐哽咽道，“不是这样的，您不懂。人在昏迷的时候，虽然四肢被禁锢了，但是大脑会时不时处在活跃状态。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对我，但我相信您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毕竟，”她刻意顿了顿，“之前的许多年，您对我只有爱护和尊敬。”


    “没有爱护。”路觉深冷冷打断，“你有才华。在我眼里，等于有利可图。”


    顾黎安毫不克制地笑了，”这话一定是真心了。“


    “你还是这个样子，”路觉深突然气急败坏，紧紧贴着病床边，丝滑的西裤被挤出褶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商言商！如果你早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被我骗。从鬼门关逃出生天还这样，真是，”他几乎咬牙切齿，“无！可！救！药！”


    顾黎安：“……”


    你在指责我太蠢了才会被你骗？


    她正措辞反击，空气中传来诡异的声音。一抬眼，路觉深平整的西装左胸处有不规则震动。


    他掏出手机查看，迅速接通并大步走出病房。


    路觉深的声音刚消失，助理星遥就蹬蹬蹬跑进来了。


    星遥曾和顾黎安就读于同一个香水学院，算是她的学妹，是当年的荣誉毕业生，但在用过DéjàVu早期产品后自告奋勇来做她的助理。


    顾黎安本不同意。助理虽然能接触调香思路和接触高层视野，但是不可避免地要覆盖诸多工作琐事，每天深陷约会议、定日程、部门协调和紧急情况处理的泥潭，成长性受限。但星遥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其他大公司的初级调香师offer都拒掉了。


    既然她心意已决，顾黎安也不再反对，但始终奋力为她的未来铺路。原本，她已经说服路觉深，在这轮融资后就把她的职位从助理改为调香师，出去社交也算有自己的门户。


    路觉深讥讽她，比起籍籍无名的调香师，高管宠臣出去社交才算无往不利，但在顾黎安的坚持下，还是答应了。


    但后来出了被搞这一档子事，顾黎安不知路觉深是否还能信守承诺，免不了一场硬仗，在事情未完全落定之前她始终心存愧疚。


    星遥冲上来：“黎安姐！你表情怎么这么忧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黎安并不掩饰愧疚：“如果我还能有一点后福的话，肯定要先把你送上正道。”


    “你在说什么啊？”星遥睁大双眼，十分谨慎地俯身趴在她床边，“刚刚路总没和你说？他出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升我为正式的调香师，并且在你住院期间，我还要暂代你的首席调香师职责。”


    顾黎安：“……？”


    星遥：“你住院一个多月，我几乎要忙翻。是今天早上听说你有了苏醒迹象来赶来的。倒是他，每天都雷打不动来打卡，生怕你跑了。”


    顾黎安：“……？？？”


    星遥：“不会其他事你也不知道吧？他刚刚在里面那么久，不会就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顾黎安弱弱道：“互相放狠话……？”


    星遥简直要瞳孔地震。


    她从窗边搬了把椅子过来，整齐贴床放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上去，显然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星遥讳莫如深：“让我一件一件跟你同步，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又不敢和不知底细的人细说……”


    顾黎安抖擞精神：“你说。”


    “首先，是你已经知道的，Ethan出院后就提了我当调香师，这没什么稀奇的。然后，他直接宣布我在你住院期间代行首席调香师职责。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其他调香师反对，连CFO和运营总都反对，但是Ethan态度坚决，力排众议，其他人也就认了。”


    “我一直都觉得不对劲，我是谁啊，我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小卡拉米啊，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啊。我知道他同意让我做调香师，但我非常清楚，这只是你们大人物之间的play罢了……”


    “后来我就正常工作，包括继续你之前那些研究，但是Ethan他几乎每天都来调香实验室，一开始只是转转，后来是待几个小时，到最后几乎待一整天，到最后把所有权限都给我关了，很多区域只允许他自己进入。我这才懂了，他让我代替你，是因为对所有人都完全不信任。其他调香师都多多少少和其他高层有关系，盘根错觉，不好控制，怪不得要抬举我……”


    “后来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发现了你之前暂停的一款香水。他觉得很有市场潜质，拉上我连夜精细完善，又不知道给营销和供应链下了什么蛊，2星期内就上市了。”


    “我当时觉得他简直疯魔了，但是没想到，香水上市之后比‘雨林晨祷’还火爆，第一周销量直接比最卖座的商业香还高。深绿资本也疯了，董事会所有人都疯了，所有人联合起来向他施压，要求把你的股份不仅要恢复到从前，还要再额外膨胀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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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目前膨胀这一步法务团队还在研究，不过你的股权是已经恢复到17%，并且正式进入董事会。所以，现在我应该叫你顾董事了。”


    顾黎安：“……？？？”


    一时间很难讲清楚是光合纪元还是这里更烧脑呢。


    顾黎安集中精力，消化了星遥提到的所有信息，问出了关键一句，“这个新香水，叫什么？”


    她有很多研发中的半成品，有些只是概念，有些已经较为成熟，但是每一款香的研发伊始，她都会结合灵感来源优先命名。


    有些人的调香思路偏实验性探索，通过混合不同香料并观察其感官效果，试出最戳人的搭配，然后根据香气特征命名。而有些人是先有了很明确的主题或情感意象，所有研发的精髓都在于还原这种味道或者说体验。比如‘雨林晨祷’就是让人有在雨林徒步的清新和朝圣感，”浮光掠影“是让人置身浮华都市。


    顾黎安就是后者。也因为方向一直很明确，后续的营销思路也就提前确定，一旦决定投放市场，可以立刻操作上线。


    星遥眨眨眼，“浮光掠影啊。”


    顾黎安：“……？？？！！！”


    这已经不是瞳孔地震，这是她赖以信任的现实世界和物理法则的崩塌！！！


    顾黎安100%确定自己从未在现实世界研发过“浮光掠影”，甚至从来没有相关的念头。沙龙香的受众大多是真资产阶级太太姥爷小姐少爷，或是追逐遗世独立的小资，早在几代之前就习惯了城市化生活，“浮光掠影”完全是他们的生活日常。


    这款香，几乎可以说是她为魏怡百分百量身定制的。


    她当然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火爆，但是这些疑惑，在“光合世界的所作所为可能改变现实世界”这个怀疑下，早被她抛诸脑后。


    事情已经很明晰了，光合纪元和现实世界的影响或许是双向的。


    《浮生冢》中提到的“思维驯化”，“思维共振“，”文化驯养“刚好对应光合纪元中系统将要被解锁的动能，【情感定制】、【记忆共鸣】、【文化植入】，她不相信这是完全的巧合，因此才一定要穿越回来确认。


    除此之外，现实世界中的Xavier在光合纪元有一个从长相到人设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对照人，而她在光合纪元研发的“浮光掠影”又离奇地出现在了DéjàVu的调香实验室……


    高密度信息和无穷可能性冲击着她刚刚苏醒的脆弱大脑。


    头痛欲裂……


    “你都知道了？”


    顾黎安被这极具穿透性的明知故问惊到了，路觉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病房。


    星遥毕恭毕敬，“黎安姐身体欠佳，来不及讲太多细节，但是概况都已经汇报过了。”


    路觉深点点头，“嗯。身体欠佳就休息，别想太多工作上的事。”


    但是顾黎安等不及了，“我身体可以的！明天就回公司上班！”


    “噢？是吗？既然身体好了，明天先来我家一趟。公司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路觉深的嘴角泛起一丝隐秘而盛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