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绘愣怔地站在原地。


    雨伞微微向前倾斜。


    一帘串起的雨珠叮叮当当落下。


    雨声连绵,夹杂周围纷纷的议论声。她在嘈杂的声响中,悬隔一层烟光雾色,直愣愣地凝望着他。


    恍惚间,迹部景吾似乎对她笑了一下,手肘横搭在窗边。


    “多犹豫一分钟,到校时间就迟一分钟。”


    他耐着性子陪她耗,挑起眉气定神闲道:“还是说,你宁愿今天第一天上课就迟到?”


    而后他靠近车窗,朝她伸手一扬。


    “上来。”


    他平和地等候她作选择。但他不带一丝让步的姿态,毫无妥协地与她对峙,因此,他的“等候”又彰显出不容转圜的强势。


    “叮铃——”


    一辆电动车风驰电掣地驶过,飞溅出一片水花,差点把她吓一大跳。


    雪绘回过神,蹦跳着往后退一步避开,翻转手机又看了看公交轨迹。


    “车辆信号已中断”的提示,像镌刻在顽石上的书文,久久岿然不动。


    一个是能马上发动,大概率不会迟到(即便迟到也有班长兼首席迹部景吾顶着)的私家车;一个是尚且不知道卡在何处,行踪捉摸不透的公交车。这两个选项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权衡的一瞬间,雪绘做下最终决定。


    她脱离还在苦苦等待公交的人群,不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淌过水坑,小心翼翼地走向那辆吸引大部分人眼球的亮紫色轿车。


    上学要紧,上学要紧。


    仅剩一步之遥的距离,车门率先被人打开。


    车内的人弯腰步出。


    车外的人收折雨伞,准备上车。


    在雪绘自己的雨伞被收拢起来,但又尚未完全进入车厢的间隙,另一把大伞及时笼罩她的头顶,不让一丝一毫的雨水淋到她身上,沾湿她的头发,打湿她的衣衫。


    就着这把伞的遮挡,雪绘手脚并用,钻进车厢在后座坐稳。


    轻轻“咔哒”一声,车门关闭,引擎重新启动。迹部景吾紧随其后,隔她两个身位,靠另一侧的车窗坐好。


    他不紧不慢地抚平袖口上的褶皱,视线稍一偏移,落到她并拢的小腿上。


    “在雨中等了很久吧,长袜都湿了,”迹部景吾问,“冷不冷?”


    雪绘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


    从脚踝至上几寸区域,白色织袜被雨浸染成水灰色。布料牢牢粘着小腿皮肤,雨水的寒气便钻入根骨间,又冷又痒。


    她不愿多麻烦别人,本想假装无意地说一句“不冷”。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遵从最真实的生理体验,诚实回答:“挺冷的。今天这场雨下得好大。”


    迹部景吾:“可以调一下暖气。”


    “啊,好的,”她说,“谢谢……不过,暖气按钮在……”


    她前后左右寻地找暖气旋钮。


    话语尾音在他探过身来时,戛然而止。


    她没有得到应有的答案。


    比起动嘴,迹部景吾选择亲自替她动手。


    他坐得更靠近她一些,整个人绕到她身前。原来旋钮就在她手边的车把上。他俯身将她彻底包围,替她调试着暖气旋钮。


    即便套一层厚实衬衫,也依然能感受到肌肉微微搏动的小臂,兀自横档在她小腹前,结实紧致,紧绷出强有力的爆发性。


    那一片垂落的袖摆,像一只小鸟的喙,轻轻啄弄她的手背。


    心脏感觉到一阵胀胖的,酥酥麻麻的疼痛。


    她一下就定在原位,不敢动了。


    好像前方横一把尖刀,锋锐的刃端已经抵上肋骨。如果一不小心越界,刀尖就会当即刺穿皮肤,狠狠刺进她的血肉。


    她听见自己浅急的呼吸声,略微像是在喘。


    还有另一处较重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近在咫尺,像缓慢抚摩着她的耳垂。


    缕缕暖气从她脚边的风箱送出。


    不冷不烫的温度,热量刚刚好。


    但她的手心、脚心却像放在炉火上爆裂地灼烧。火舌一路上舔到耳尖。她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屏住呼吸,闭上眼调整自己的吐息。


    眼不见为净,四大皆空。


    她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人的念头或许会自欺欺人,但生理反应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雪绘紧抓着衣角,在黑暗鼓噪的心跳声中盘算着想,果然她还是应付不了他。


    连他的靠近她也无法招架,莫名会紧张到喘不上气。他都还没把她怎么样,一枪未放,她竟然就已经快败下阵来。


    她一向自诩社交方面还算游刃有余,怎么一对上他,任何招都不好使了呢。


    脸颊烫得直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算了算了,气恼也没有用,毕竟她老父亲顶头上司的公子,既然没本事哄得他服服帖帖,那就必须坚定不动摇地和他保持距离。


    “你闭眼干什么?”


    疑惑的语声离她远了些。迹部景吾调完暖气,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清原雪绘强作平静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微烫心微跳地胡说八道:“哦,我昨天睡得太晚,现在有点困,所以想闭目养养神。”


    迹部景吾凝视她。视线在她眉眼处上下摩擦,似乎正冷酷剖开她的伪装,评判话语可信度。然后,他低沉地笑了一声,默然不语。十指交叉在交叠的腿间。


    清原雪绘:“……”


    她发现大少爷最近时不时莫名其妙地便要发笑。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


    该不会是得了某种奇怪的病症吧?


    下回寻个由头问问他,讲出来让她也跟着乐一乐。


    拢了拢耳边乱飘的碎发,雪绘睁开另一只眼,猝不及防看见他发丝上挂着的水珠。他一偏头,水珠滚落,融进西装肩线处氤氲的水渍。


    关上窗的车辆密封性好,雨飘不进来。水渍从何而来,显而易见。


    她忽然想到他为她撑的那把伞。


    她收伞上车时,没有淋到雨,因为有人给她撑伞。但雨在他上车时,悉数浇到了他的身上,因为没人给他撑伞。


    雪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踌躇了一会儿,抽出几张纸递给他:“迹部君,要不……你赶紧擦一下头发和衣服吧,不然这天气着了凉,很容易感冒的。”


    “嗯,谢谢。”


    他随意地接过纸巾糊弄两下,对湿润的雨渍并不太在意。


    “对了……迹部君,我有个事情比较好奇,可以稍微询问一下吗?”


    “你问。”


    雪绘抛出心头缭绕许久的问题:“迹部君,今天你为什么这么巧会到车站这里来呢?我以前在车站那个地方从来没见过你。”


    迹部景吾瞥了她一眼,淡然道:“顺路。”


    此言一出,驾驶位默默无闻的司机突然彰显出存在感,倏忽便是一个大动作。他清了清嗓子,冷不丁咳嗽三四声。像是被口水呛到,一通喀喀吭吭剧烈大喘气。


    迹部景吾面无表情地扔了驾驶位一眼。


    这个眼神比止咳药还管用,司机马上不咳了,目不斜视,恢复常态平平稳稳开车。


    清原雪绘:“?”


    顺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撒谎。


    雪绘敏锐地觉察到漏洞。没记错的话,她此前随父亲去迹部董事家做客,沿途从未见过冰帝校园的大门。


    也就是说,迹部景吾从迹部宅出发去冰帝上学,绝不可能经过她家,也不可能经过这个公交车站。所以这顺路,顺的哪门子路?


    迹部景吾蹙眉,思索了片刻后才解释:“雨下得大,我常去学校的那条路太拥堵,就让司机调转了方向,绕另一条路走。我也没想到能在车站碰到你。”


    这样哦……还算说得通。


    否则她肯定要起疑,这么大的雨,迹部景吾还绕路来接她,吃力不讨好的,难不成是他暗自憋了什么坏水,这一趟其实另有所图。


    “原来如此,”雪绘礼貌地躬身致意,“虽然只是顺手捎我一程,但还是非常感谢你,迹部君。否则我肯定就要迟到了。”


    “清原,你对我的这番感谢,是出自你的真心,还是只是客套?”对面人失笑着反问。


    清原雪绘:“??”


    非常反套路的事,他竟然在认真确认她的诚意。雪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懂颔首:“当然,我是真心实意感谢你的,迹部君。”


    “那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大爷这善事可不白干,”迹部景吾翘起唇角,愉悦道,“今天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记一笔在你账上,以后你要还给我。”


    “至于这人情什么时候还,怎么还,全部都由我来定。”


    清原雪绘:“……”


    啊,这……


    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还有,没看出来大少爷竟然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不,也不对。是她太狭隘。雪绘毫不留情地进行一番自我批评。她不应该,也没有道理如此刻薄地评价他。


    本来做好事不求回报并非天经地义。无私奉献可以夸道德高尚,但若付出的一方要求得到对等的收益,也无可厚非。毕竟价值交换,是社会运行的基础准则。


    何况她说了她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如果临到头却翻脸不认,倒显得她才最虚伪,最矫情。


    “……好吧,承迹部君的好意,今天是我欠了你的人情,”雪绘一脸正气凛然地颔首,“以后迹部君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和我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那是自然,本大爷才不会跟你客气。”迹部景吾张扬地挑起眉尾。


    计出万全的语气,仿佛他心中早有成算,已经谋划好要支使她干什么了。


    ……不过凭大少爷自身通天的本事,应该也不存在非她不可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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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雪绘忐忑地提拉了一下袜边,暗自思忖着如是想。


    ·


    能长期服务于大家族的专职司机,多少都有些高于其他普通出租车司机的绝技傍身,可以称之为司机行业中的“人中龙凤”。雪绘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神仙身边全无孬种”。


    大雨,路滑,时不时堵一截车。


    恶劣的路况debuff叠满。


    但这都不能影响神仙司机的发挥。


    及时更改路线,见缝就钻,车速飙升的同时,一路还开得平平稳稳,感受不到颠簸。


    她和迹部景吾到校时,教室里还没有满员,留给她们的课前时间绰绰有余。


    “雪绘,快来快来。”


    同桌一见到她的身影,隔着老远就冲她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今天下好大的雨,明明昨天还是大晴天呢,”等她坐下,森田开始叽叽喳喳地和她搭话,“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特别担心会迟到,都想直接和老师请一天假了。”


    清原雪绘:“还好你没请假,否则今天我不就见不到你了。”


    森田梨佳:“哎呀,我也舍不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又支棱起来了。就算天上下刀子爬也要爬到学校来。”


    清原雪绘手动比心:“谢谢你哦梨佳。不然今天我一个人也太寂寞了。”


    “嘻嘻。”


    森田不经意碰到她的指尖,脸色大惊,一把抓住雪绘的手,往自己腿上的暖手袋中塞,“天哪!雪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跟我一起烤烤,免得待会上课僵得拿不了笔。”


    不容人有推辞的余地,暖和的电热水袋霎时托住雪绘的手掌。


    外层织就密集厚实的遮罩,隔绝了潮湿的冷气。僵到麻木的手指很快升温。指节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热腾腾地流动。


    热水袋上的放置区有些小,塞了她和森田两只手。右手叠左手,显得挤挤挨挨。但她并不觉得此刻的拥挤有什么不好。唯一的、仅有的热源,她想更紧密地依赖一些。


    “谢谢你,梨佳。”


    雪绘在遮罩下轻轻碰了碰同桌的指节。


    “你看你,又说谢谢。这样客气,不是拿我当外人么,”森田爽朗地大手一扬,继而玩闹似地佯怒道,“下次不许再提这个词了啊,不然我要生气。”


    雪绘被她逗得不太顾形象地哈哈笑了两声,随后抿唇答应她以后不会再这么客气。


    一阵风过去。


    迹部景吾拿了水杯经过她们去接水。


    一阵风过来。


    迹部景吾端了水杯经过她们回座位。


    细细的流风停滞时,男性屈起的粗韧指节敲了两下森田的课桌。


    另一只热水袋滑到雪绘桌上。


    “你们两个,一人露一只手,也不嫌冷得慌,”迹部景吾站着微倾下身,居高临下地对雪绘一扬下巴,“用我的。”


    清原雪绘:“嗯?”


    她和他面面相觑。


    运动员训练经常会做热敷,放一两个热水袋在教室中也不算稀奇。


    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清原雪绘把手按在热水袋上,本能地想推拒还给他。但被迹部景吾眼疾手快地圈住手腕,一口气替她塞进他的热水袋中。


    “不要这么做,清原。”


    “至少今天,别拒绝我。”


    他的动作很强硬,用力禁锢她纤细伶仃的腕骨。声音却放得很轻,生怕惊着她似的,像薄脆易碎的琉璃,轻飘飘坠在她耳边。


    她稍微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手臂就这样被他抓握在掌心,不疼,力道刻意控制过,像是抓着不能轻易放开也要小心不可弄碎的珍藏品。


    雪绘被迫摊开指尖,抚摸套袋上的绒毛。手掌暖绒绒的,心脏暖绒绒的,周围一切也变得暖绒绒。她沉溺入一个柔软暖和的毛茸团子里。


    她恍然了好长一段时间。


    再醒过神,热水袋仍完好无损地贴着自己的手掌,她才无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接受。


    “……谢谢你,迹部君。”她喃喃地说。


    “同样的陈词滥调,你究竟打算一天讲多少遍?嗯?”


    “清原,下次不许再讲。”


    他这才撤回手,故意板起冷峻的脸。


    蓝色的眼眸却盛满压不住的笑意。


    “否则我也要生你的气了。”他说。


    雪绘慢慢将另一只手从森田的热水袋中抽出。两只手都放进他给的热水袋。想不出更合适的词,她木然点头,说:“好……好。”


    后退,远离他,是她随时能做到的事。


    所以今天,暂且先停留在原地吧。


    而且他说他还会生气。她有什么办法呢?


    ——雪绘愣征地看了一会手中的热水袋。然后,她长呼一口气,埋下脸,额头抵住桌面,不成器却又硬撑着理直气壮地如此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