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是偶然，但我打心底跟他当兄弟。那天我看他抱着个东西发愣呢，我一看，嚯，地图呢，这不永州吗，他就问我说您还知道永州呢，哈哈哈哈哈。”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不过永州啊，说实话，外地人去了是真不讨好。那边人做生意精得很，一句话就知道你哪里来的，身上有没有值钱东西。”


    “这是为何？”周灵问。


    “一般过来的只有两种人，逃来的和做生意来的。永州那地方有水有田，年年运东西都指着这呢，那逃难的没地没房没钱，面黄肌瘦，语言不通，谁乐意搭理？做生意来的，那边谁家做什么生意，往上族谱扒三代都给你数的清清楚楚，突然来了个没见过的，这不是也没人搭理嘛。”


    周灵听着听着，突然对此后的生活产生一丝担忧，从头再来倒不怕，反正在丰州也是这样过来的，但就是莫名，担心。


    小柳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周灵反应过来：“没事的，不要怕。”


    “我不怕。”小柳儿摇头：“你教我的那些我都会了，我可以帮你。”


    周灵笑：“我教你的什么？”


    “不要算错账，不要跟客人作对，不要记错客人的喜好，不要不还手，这样？”


    船夫哈哈大笑：“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你妹妹吗？”


    周灵嗯了一声，心里忽地一暖。


    “我可以的。”反应过来他们并没有认真听自己的话，小柳儿反驳：“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而后小小声：“而且我不想再走了。”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总是走。”小柳儿紧紧抱着周灵道。


    “你妹妹还挺粘你。”船夫道：“小孩都舍不得走，从前我家小孩，那是我上船都要跟着的，说也说不听。然后……”


    “我们还多久到？”周灵忽然打断，另一只手轻轻摸过小柳儿的头发，对方靠在她怀里不肯抬头。


    小柳儿是个要强的人，她一直知道。既不愿意自己的承诺叫人当了玩笑，也不愿意认真表达情感的时候被忽视。船夫没有恶意，她也知道。


    小柳儿只比她小了两岁，她们俩之间，不存在谁在一直照顾谁。


    “哪有那么快？咱们一直沿着边走，这会儿估计一小半路都没完呢，最早也要明日早上。”


    周灵道：“那麻烦停下来，我这妹妹不大舒服。”


    “哎呦，那不行。这还没出丰州呢，我知道这附近一个大夫，我带你们去？”


    “不必，我带她下去走走便可，麻烦了。”


    “好好好。”


    船靠了最近的岸，留船夫一个人在这守着。小柳儿确实有点不大舒服，面色苍白，靠在周灵的肩头。


    走出去不远恰巧有一个集市，周灵偏头问：“小柳儿，好些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柳儿试探性睁眼，咕噜一转周灵就猜到了是什么，无奈道：“还以为你真的难受。”


    “是有点。”小柳儿嘻嘻笑：“不想他说我是小孩。”


    “好，不是小孩。”周灵哄着，眼睛扫视一圈周围：“还是要尽早回，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两个人边走边逛，大部分是聊去永州的事情。


    “还开茶馆吗？”


    “嗯。”


    “在永州也跟在这里一样吗？”


    “一样。”


    “但是到那里又没有认识的人了。”


    “……会有的。”


    “昨天，你去做了什么事？”


    周灵一滞：“什么？”


    “昨天。”


    小柳儿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路上又碰到她了，她说你帮了她，想谢谢你。”小柳儿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给你。”


    一块白色的玉佩，和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临走之前她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没做，黄玉良走了，小柳儿跟着她，施掌柜一家也去了别的地方。


    想来想去，她突然想起有一个人曾经拽着他的衣袖，求她不要走。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周灵仍然去了趟倚春楼。周灵打算去问嬷嬷来着，谁知刚到门口就碰上了她。


    她真的很喜欢穿红色，不只是天生眼睛亮晶晶别的原因，周灵总感觉她看过来的时候双眼都在放光，哒哒哒跑过来，语气却凶巴巴的：“你来干什么？”


    “我们要走了。”周灵言简意赅。


    “走什么？”随后反应过来：“你们都要走？”


    周灵点头：“黄玉良已经走了，我跟小柳儿要走。”


    “我知道黄玉良会去哪里。”她冷哼：“你们竟然也要走，呵呵，都走吧，走了算了。”


    “你是小柳儿的朋友，我们是同乡。”


    “是又怎么样？你还要带我走吗？你要带我走，为什么不上次带我走？上次我都差点跪下来求你，你怎么做的？还不是把我送到了这里！哼！当时很得意吧，看到有人居然丢脸丢到这种地步。”她说着说着，脸越来越红。


    发牢骚一样的抱怨，周灵不去听，待她稍微好些道：“我的确不能带你走。”


    “那你还来干什么？”


    “我只能带你离开倚春楼。”


    红衣女子一愣，蓦地转过头来：“什么？”


    最后知道她卖艺不卖身，周灵真的松了一口气。嬷嬷总之笑得很开心，当着她的面把那张薄纸撕了个粉碎。


    她们一路出来，红衣女子欲言又止：“你为什么愿意……”


    周灵道：“我刚不是说，我们要走了。”


    “哦。”拖长音。


    转过身，警惕道：“就没了？”


    “你还要什么？”周灵笑。


    “毕竟那么多钱。”红衣女子慢吞吞道。


    周灵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那么多真假参半的钱。”


    她大惊：“你……”被周灵迅速捂了嘴：“没事，一时半会她发现不了。”


    “你还挺厉害的。”她感叹道：“我们想一块去了。”


    “那份契书是我仿写的，我会写字，金额比原来的低一倍，原来那份叫我烧了。”


    她说地那么轻描淡写，然而叫周灵却是实打实的震惊。


    “要问我我既然把原来的契书烧了，为什么不自己跑出来吗？”


    她啧一声，烦躁道：“倚春楼开外上上下下十条街，每一条都有她的眼线，我就是半夜把契书烧了跑出来，天亮之前也会被逮回去。逮回去打一顿。”


    “我本来还想着，攒够了钱就自己赎身出来，我攒了不少了，谁曾想想着遇到了你，冤大头。”


    她扫一眼周灵：“一半的冤大头也是冤大头。”


    *


    “所以是她过来把玉佩给你，你就知道我和她见过了。”


    小柳儿不住点头，伸手又要把东西给她。


    虽然周灵很想说怎么可以拿人家的东西，但想着与红衣女子分别时候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他从今往后会去哪里。


    算了，周灵收下，就当是去庙里的时候连带萧衡那份一块拜了。


    怎么又想到萧衡了？周灵摇摇头。


    小柳儿抱住她，整颗头埋进她的肩窝，依赖至极：“灵姐姐，谢谢你，她也叫我谢谢你——你真的没有瞒我。”


    说什么呢，周灵无奈。还有那个人，这么别扭，走的时候一点不客气，耻高气昂的，私下里竟然还在她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来找了小柳儿。


    “与其担心人家，不如先想想我们到永州的日子怎么过，这是真的不好过哦，可能比在丰州还难。”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周灵估摸着，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刻钟，牵牵着小柳儿的手道：“走吧，差不多要回去了，回去之后不许再装难受了，我们得尽早到永州。”


    小柳儿满口答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隔着不远，她们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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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的身边站了几个陌生人。


    那几个人是练过的，周灵刻意将脚步放轻，然而在她不小心踩断一根树枝时，那几人警惕转过身来。


    刚刚她就莫名觉得熟悉，他们仨个站成一排，最左边的男人圆圆胖胖，最右边的男人矮矮瘦瘦。


    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束着头发的蓝衣少年，背着一柄足足有他高的通体漆黑的剑。


    “什么人？”


    周灵机械抬头，突然想起来上一个这样的场景，还是在码头，而站在圆胖男人和矮瘦男人中间的那个人，叫萧怀远。


    “什么人，二殿下问你话呢？”圆胖男人吼道，然而萧怀远一个眼刀过来，他瞬间噤声。


    “二殿下……”


    周灵的眼神扫过他们，方才几乎是见到他们正脸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想不到今天就再次碰面。


    萧怀远被二人簇拥着，他和萧衡长得确实不像，之前是气质上的，然而今日见了才知道，萧怀远肤白，可能是他身子不便不常出门所致；萧衡则是常年晒着阳光出来的麦色。


    一双眼睛尤其生的好，盯着人看的时候，比冷意更多三分的还是俊俏，额间一点红痣，不知道的，还可能以为他是活脱脱一个玉面小菩萨。


    然而，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周灵的心砰砰跳，不清楚萧怀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如他所想，他知道萧衡在丰州，又要去找他了吗？


    “哎，她不知道的，我跟她是一起的，你们不要为难她了。”船夫替他解了围，周灵警惕起来。


    “原来如此。”萧怀远道，上前一步抱拳道：“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听闻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还望各位多多配合。”


    他这样说着，然而眼神阴冷，一瞬不瞬盯着周灵，一点不似话语中的体贴，想是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周灵不甘示弱：“无碍。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


    “找我的兄长，他已走丢很多时日了。”


    “我并未见过你的兄长。”


    “是吗？”萧怀远起身：“他犯了大错就跑，找了许久找不到，很让父亲和我苦恼。”


    周灵淡定道：“或许另有隐情呢，但你们找到他，还是要与他好好交谈才是。”


    “不必交谈。”萧怀远笑道：“父亲命令我，抓到人杀了即可，不必听他狡辩。活人的嘴尚且还会扯谎，死人的头确实不会骗人的。”


    果然，他还是要来杀萧衡的吗？他果然和萧衡不同，至少萧衡不会将人的姓名看得如此轻薄，不会将杀字这样轻飘飘挂在嘴边。而且，而且萧衡还是被冤枉的！周灵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海浪，然而，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细细颤抖起来。


    “我听闻郢城前些日子有张可疑的通缉令，或许那里会有些线索。”


    萧怀远挑眉：“哦，是吗，你竟然还知道这样的消息。”


    他的身上有一种威压，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周灵自猜出他是谁的瞬间一直在强迫自己冷静：“我本是郢城人，自然知道这些。”


    萧怀远眼眸一暗：你是郢城人，这里可是丰州。”


    “郢城战乱，我们才过去的。”


    威压又降了下来，小柳儿趁这时候喊了句：


    “对。”


    船夫适时道：“走了走了要走了，再不走来不及赶不赢晚饭咯，今晚上我带你们去吃。”


    周灵迅速带着小柳儿上了船，她感觉萧怀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们身上，尽力撑着不与他对视。


    “我们走了哈。”船夫道。


    周灵在这时候抬头：“我们走了，祝你早日找到他。”


    “当然。”萧怀远笑了下，不断打量她们几人：“你说的有理，不过我知道，他本人就在丰州。”


    “你也不必担心战乱，他们不会打到丰州来的。”


    他带着二人扬长而去，临走前，留给周灵一个轻蔑十足的眼神。


    反应过来什么，周灵整个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