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流离播越(五)

作品:《上穷青落

    夜色渐深,蛙鸣追着虫声没入草丛,忽远忽近地传来,与廊下的喃喃细语混在了一块儿,历来话本小说里,月下并肩同坐的,都应该是互诉衷情的眷侣。若没有这些时日经历的劫难,他们俩或许就如话本一样。


    方灵枢想到此处,松了把脉的手,看向素问。


    “怎么了?”素问随口问着,一边给方灵枢把脉,片刻之后,心下一松,“还好,你的伤都痊愈了——不过你方才想说什么?我的伤也已然无碍,你难道看出了别的毛病?”


    “与平常人无异,可是和从前有些不同。”方灵枢这样说着,语气却不轻松,顿了一瞬,还是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恐怕无人比我更加清楚,若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又怎么能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拉回来?”


    素问微微一笑:“这倒不必夸了,我的医术确实很好呀。”


    方灵枢无奈地笑了笑,道:“但那时,我应当是两只脚都踏进去了,可是非但性命无忧,醒来之后,连身上的伤口都好了,这不是光靠凡间医术便能做到的。”


    素问一怔:“你想说什么?”


    方灵枢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声音从小径传来:“想说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素问看向小径,见杨勤礼正大步行来,她起身刚笑着唤了声“杨大哥”,杨勤礼已然来到灯光下,面上狰狞怒色与手中出鞘长剑一同指向素问,让她一时失了语。


    不过宝剑到底未能近前,方灵枢挡在了素问面前,皱着眉看向杨勤礼:“姐夫这是何意?”


    “杀妖降魔,替天行道!”


    素问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变脸,心想或许是有了什么误会,便好生解释道:“我若是妖魔,元泠怎么会看不出?”


    “明月奴呢?他是不是你弟弟?”杨勤礼冷笑质问,“叶素问,你既然见过元泠,应当也知道他师父是如何描述明月奴罢?你还敢说自己说明月奴不是从悬空寺逃往金城去的妖魔?”


    方灵枢沉声道:“素问不是,我方才那样说,是觉得她为了我耗损了自己!”


    杨勤礼更加生气:“鬼迷心窍!”


    素问不愿方灵枢因为自己再与亲人决裂,而且也不愿明月奴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她从方灵枢身后站了出去,肃声道:“明月奴确实受魔气侵扰,但金城屠城是凡人自相残杀的结果,绝不是他的手笔,若你不信元泠,大可以等他师父来解释。”


    “元泠的师父自然不在此处,你该知道他是被何人惊动而去!”


    素问努力辩解:“当日在悬空寺里,杨县尉亲眼见过明月奴,他刚离开,金城被破的消息便传来了,事有先后,因金城惨死之人太多,导致怨气弥漫,才会将明月奴吸引过去,而不是明月奴导致惨案发生。”


    “既然有你和明月奴,难道就不能有第三个同党?何况比起屠城,契丹更喜欢绑走中原人,此番变故,焉知不是妖魔蛊惑人心才导致如此惨剧?”


    话说到这个地步,素问有些明白了,她与杨勤礼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是杨勤礼需要泄愤,由此笃定明月奴与自己是罪魁祸首,不管素问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素问看着杨勤礼,当真很难将他与前两天被自己称作“大哥”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果真说不出话了。”杨勤礼将素问的沉默当作理屈词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素问不是说不出话,而是说不出你想听的结论!”方灵枢气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史书上所有的兵祸都来自于妖魔惑心么?分明是人自己追名逐利的结果!若说金城变故,当时只有我在,所有经历的一切我在前两日也与你说过,犯下这等滔天罪行的人明明是契丹,你在这里为难素问算什么英雄?!”


    “我自然会去讨伐契丹军,所有的疑犯,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杨勤礼眼睛血红,一把推开方灵枢,径直刺向素问,一瞬之后又生生停住,剑尖距离素问的胸口只在一寸之间,但鲜血已经从剑身流了下来。


    素问惊道:“你的手!”


    方灵枢却管不上许多,他死死抓着利刃,绝不允许它再进一步,直到剑主退步,不再将剑往前刺,方灵枢才在素问的帮助下缓缓松开手。


    素问立刻取出手帕按住方灵枢手心的伤口。


    此时其实是个偷袭的好时机,但杨勤礼不必尝试也知道,方灵枢恐怕不惜为这女子付出性命,他心中大为悲怆,眼泪控制不住落下:“灵枢,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不成?是你娘死了!是你亲姐姐亲外甥没了!你在这里维护一个凶手?你怎么对得起我们?”


    方灵枢手一僵,又是一阵鲜血涌出,他怕素问担心,面上并不改色,坚持道:“素问不是妖魔,明月奴也不是凶手,你若要伤她,先杀了我。”


    杨勤礼似乎在瞬息之间老去了,他倒退一步,靠到了柱子边,凄然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家中至亲性命,到头来,都比不上这个妖女么?”


    方灵枢眼睛一红,强忍着眼泪,坚持道:“不干素问的事,不要为难她。”


    “好,好,方灵枢,就算我白认得你了。”杨勤礼垂下剑,木然道,“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是如珮的弟弟,你不能为她报仇,我却不可让她伤心。”


    方灵枢一震,忍不住开口:“姐夫……”


    “别这么叫我!”杨勤礼恨恨地看了素问一眼,尔后目光落在方灵枢身上,一瞬的停顿后,剑尖点地,划出一道线来。


    方灵枢脸色一白:“你……”


    “不必多说。”杨勤礼挥剑割下袍角弃于对面,尔后背过身去,冷冷道,“天亮之后,我的剑便再也顾不得如珮的心意,你既选定与妖魔为伍,就自求多福罢!”


    说罢,杨勤礼立刻拔脚便走,没有给方灵枢,也没有给自己丝毫反悔的机会。


    廊下忽然间变得很安静,连仆从也不打这里经过了。


    过了半晌,素问确认血已经止住,松了手,道:“我去给你拿药。”


    方灵枢如梦初醒,怔然看着地上那一节袍角,点了点头。


    素问快速回屋找出金疮药,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方灵枢还在廊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略作平复后,缓步走上台阶。


    方灵枢闻声回头,面色如常道:“我们天亮就出发回洛阳罢,出来这么久,确实该回去了。”


    素问瞥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地面,拉着方灵枢坐下,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柔声应道:“好。”


    方灵枢垂头看着素问,一时心内有些茫然,既想劝她莫要因此事而心生愧疚,又担心自己的话反倒是多此一举,让本该超脱在外的素问被自己的俗事所羁束。


    过了片刻,倒是素问先开口了:“你不说话,是怪我方才躲在你身后么?”


    方灵枢一怔,紧接着便明白素问所指何事,他温声道:“我以为,我们俩之间不该有此误会。”


    素问微微一笑,将伤口包扎打了个结:“正是如此。”


    方灵枢心里一松,方才的茫然随着素问的话而散去,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有一事还是要与你说,衙内和水玉在出事前一道出去打猎,这些时日,我在金城寻找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他们,或许他们逃过了这一难,但说到底还是失散了,我会托人在这里继续留意他们的消息。”


    素问点头:“嗯,我们回去一路也可以打听一二。”


    方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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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枢垂头,看素问眼睛有些发红,脸色也有些不好,便不再多说,只问:“你的行李都在房里么?”


    “这里的一切都是杨家的,我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我也一样,那些铺面和药材都留给姐夫家。”方灵枢扶着素问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余都不必想,明早也不用早起,睡醒后再出发不迟。”


    素问一一应着,只是虽然这么说,回到住处后,她到底还是没能安然入睡,脑中一直回想着晚间的情形,方灵枢刚目睹母亲与姐姐、外甥惨死眼前,如今姐夫兼好友的杨勤礼也与他决裂,他该多伤心?但素问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为了不让他担心,连安慰的话也不能多说。


    可是连素问都尚且如此难过,方灵枢如何放得下?想到此处,素问从床上坐起,不料起得太猛,差点又晕了回去,她扶着头缓了会儿,才起身去隔壁将元泠拎了起来。


    寅时正是熟睡的时候,元泠被强行摇醒,一点修身养性全被抛诸脑后,恼怒大喊:“贫道还在长身体!有什么事不能天亮再说?!”


    素问歉然道:“天亮我就要走了,此事有些急,想来想去,也只能麻烦你。”


    元泠顿时醒神,皱起了眉:“你要走?怎么如此突然?”


    素问一时倒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元泠见状,不再追问,叹道:“那你说,要贫道帮你做什么?”


    素问见他不拒绝,立刻将自己的需求和盘道出,说完后仍旧扶元泠躺回去,温声道,“此事就拜托你,现在你可以继续睡了。”


    “心里记挂着事呢,还怎么睡得着?”元泠无奈地看着素问,一边说一边重新坐了起来,道,“睡一觉醒来,兴许还会忘了此事,也罢,我现在就去办。”


    素问面露感激,正想做下承诺,元泠先扬手止住了她:“大家是同门道友,这点小忙能帮还是要帮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允诺日后来报答,毕竟等你有了可以报答的物件时,能不能找到我还是未知,若将来因为我这一点小因果阻了你的通天路,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没想到你竟然看得如此通透。”素问再次忍不住赞叹,“倒是我心境不稳了。”


    元泠甚是老成地说道:“你现在失了修为,受七情六欲所影响也在所难免嘛,别多想,顺其自然便是。”


    话虽如此,素问还是默默将此事记在心中,若有朝一日她能够重新打开须弥戒,定然设法前来报恩。


    说起须弥戒,素问心里又生出焦灼来,原先给方灵枢备下的仙草灵芝都在其中,这一路行来,为了轻装上阵,素问连丹炉都装在了里面,如今她的手头连一卷金针都没有,接下来该如何为方灵枢治病,亦成为了一道难题。


    与元泠告别之后,素问心事重重地回了房,先前刻意不去想的事如今摆上了台面,她就更加无法入睡了,于是索性起身摊纸磨墨,第一副药“发陈”已然结束,不必再管,她便列下“蕃秀”原定的药材,开始一个一个寻找替代。只是若要想找到药效完全不打折扣的药草十分困难,素问忙到天明,只勉强寻到一味能够勉强顶上,而剩下的“容平”与“闭藏”会用到越来越多人间难以找到的药材,原先两三年便要治愈方灵枢的计划,如今即便一切进展顺利,恐怕也要拖上几十年了。


    不过也就是几十年而已,自己原先不也准备要陪方灵枢到最后么?


    想清楚最差的情况该如何做,素问便不再焦虑了,而且她身边还带着妤再的残魂,即便是为了妤再,司命星君应该也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


    素问看向窗外,见天光大亮,便将纸张和几件换洗衣物收拾好,背着行李去找方灵枢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