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毛在一瞬间。


    陆可的身体远远先于大脑反应，他猛地一甩手。


    抓着他胳膊的男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像团影子一般，轻而易举被甩飞。


    就在他即将撞上店中间巨大的陈设台时，陆可的大脑总算反应过来。


    伸手往回一拽——


    中年男人腰际晃荡的肉都碰到那张坚硬的大理石台边缘了，骨架却险险刹住，被拉了回来。


    他脸都吓白了。


    站定后，先确认自己没摔没撞，腰也还在，意识也清醒。


    惊魂未定中，下一秒，看到对面年轻人冷冷的目光，男人还是“哎哟”一声，立马回神。


    他就是陆可那天在Venta打擂现场，撞见的那个经纪人，林东。


    林东扑扑地拍拍胸口，真情实感地说：“……吓死我了！”


    说完又不怕死地迎上前来，两眼瞪得溜圆，盯着陆可的眼睛说：“你……你是……”


    那天，陆可全程戴着那副舞会眼罩。


    林东不能完全确认就是他，只能使劲确认他的眼睛，再使劲去看他的嘴唇。


    陆可后退了一步，警告道：“别碰我。”


    林东缩了下手，却立即喜上眉梢，道：“真是你啊，‘超级巨星’！”


    陆可：“……”


    周围本来就围着他，嫌八得不够深入的众同事，听到林东这话后，个个都歪过脑袋朝他看来。


    陆可不用直视她们，都能猜到她们脸上肯定是三角形的吃瓜笑。


    但最激动的，还是刚才差点闪了腰的林东。


    他虽然小心地不碰到陆可，却仍以无限趋近于零的距离，贴在他面前大动作欢腾道：“你长这样啊！好好好！太好了！哎你刚才摔我那下——你的身体控制力，也很好啊！”


    陆可闭了闭眼，正要挑选礼貌用语让他出去，却被这个狡猾的男人看出了心思。


    他又拍回胸口，诉苦说：“哦你刚刚真是，我小命都差点交代在这儿！小兄弟，我有那么可恨吗？”


    陆可看着他。这下，狠话有点说不出口了。


    林东看出他的动摇，忙竖起一根手指，脸上是求神拜佛似的虔诚，对他说：“我不废话，小伙子！我找了你好多天啊！从那天你跑路起，我就带人把你们这个商场ABCDE座里，所有的店，一家一家，店里的工作人员，一个一个，挨个儿找过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求你一件事——咱们聊聊，行吗？”


    陆可看着他。


    他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难得一次对谁这么冷酷，却正好碰上个这么锲而不舍、不要面子的。


    林东手里竖着的“一”颤抖着，说：“最多一个小时！聊完了你要是决定不搭理我，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烦你！”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而且，刚才陆可推他那一把，虽然觉得自己没错，却也觉得，对这么一个人这么凶，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他无奈了，转头去看店长。


    全程歪着脑袋看他，生怕错过一场好戏的店长立刻点头，一副不敢耽搁他发达的模样，说：“按时薪算！你去，没事！”


    陆可轻叹一声，问林东：“去哪聊？”


    林东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拉着他的衣角往外走，边走边说：“随便找个可以坐的地方……”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店门外。


    外面也站着几个人，一边跟林东打招呼，一边打量着陆可，围拢来。


    林东喜气洋洋道：“找到啦找到啦！哈哈哈！就是这位……”


    他还没说完，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林东看了眼屏幕，皱了皱眉。


    对方似乎是他不能无视的人。于是，他一手仍拉着陆可的衣角，另一手则滑开了屏幕查看。


    然后他就脑袋一缩。


    转过头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可，再次赔笑道：“那什么，小兄弟，你愿意跟我去我们公司吗？这样聊得正式一些，咱们答不答应，都更算数！哦，另外就是……我们老总想亲自见你。”


    陆可被他绕得有点懵：“谁？”


    林东：“就、就是严氏集团的总裁，严明煦——你知道的吧？”


    陆可：“……谁？”


    *


    严氏总裁办内，严明煦刚刚翻完“星耀”里，所有现役艺人的资料。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峰从外面进来，跟他汇报道：“林东在带人来的路上了，说是终于找到了那个年轻人。”


    严明煦抬眼看他，没有接话。


    这表明，不但星耀里现存的艺人让他无话可说，张峰提到的新人也让他不再有期待。


    果然，严明煦忽然问他：“‘星耀’这几年是怎么运作的？”


    张峰顿了一下。


    星耀是五年前分到严家三少严锦程手里的。


    或者说，是严锦程自己非要“营运一家公司”，巴巴要到自己手里的。


    但东西到手后，这位阔少就像对待其他所有落进掌中的玩具一般——当了几天星耀的总经理，发现总经理并不好玩儿，而这家小破娱乐公司里，根本就没什么让他耳目一新的巨星苗子后，他扭头就走了。


    当然，他也绝对不可能坦率承认自己经营无方或装逼失败。


    所以他就假装没这件事，从此让这家公司自生自灭。


    反正本来就是家跟严氏主业不相干的企业，而无论老董事长严建业，还是新总裁严明煦，都有放权后，就尽量不干涉对方经营手段的操守。


    加上这家小破公司也低调，不吵不闹。


    总之，各种原因都有，时间一久，大家就都忘了他们。


    事情就这么简单。


    张峰却不可能说三少的坏话。


    他避重就轻道：“这个行业很正常。公司里要是没几个一二线的顶梁柱的话，潜力好的新人是不可能跟我们签的。而没有大潜力的那些新人，就算签进来了，也很难做出什么成绩。这就恶性循环了。”


    严明煦看着他。


    他问的是“怎么运作的”，张峰给的答复却是“病入膏肓了”。


    这里面虽然有张峰不想得罪人的部分，但这么回答他，显然也不合适。


    张峰顿时就在他淡淡的注视中，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他有替补方案。


    他赶紧递出在星耀里找到的另一份沉寂艺人资料，找补道：“不过，除了活跃的这一批外，星耀因为历史原因，还有一批签进来就没人管，跑了的艺人……”


    说到这儿，他直觉这份补充的资料还不够，就一口气押上了他手头的最后一张牌：“另外，林东说，他这次发现的这个新人很可以——”


    他弯下腰，把手机屏幕递到严明煦面前，说：“这是他发来的视频，据说当天下午都上热搜了……您看看。”


    严明煦这才收回目光，就着他捧着的屏幕开看。


    显然是哪个路人拍的。商场一楼，Venta的大门外，搭着个四四方方的小舞台。


    也许是气氛炒得不错，舞台周围围观的人还不少，屏幕下半截全是举在半空的、密密匝匝拍视频的手机。


    画面小，拍的人手抖，站的位置还靠后。周围人们说说笑笑的声音，更是占据了这只手机的录音通道……


    总之，拍摄的内容看不出重点。


    严明煦都不知道要看什么。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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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透过这只手机收到的、近处几个人惊呼的“哇！好帅！”，“像个王子！”，“身材也好好”，他听到了一阵歌声。


    严明煦耳朵微微一动。


    “我看着光渐渐从天上消逝，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注】”


    商场开业庆典，图的就是热闹。可想而知，这个打擂现场的设备，绝对不可能有多高档。


    而说实话，单是通过这条视频录到的那细弱缥缈的歌声来判断，严明煦也最多只是听出对方有几分功力。


    至少吵吵嚷嚷的现场，被他不飙高音不炫技、娓娓道来地一开嗓，就唱静了。


    然而，感人的录制效果，让他根本听不出那人唱得到底好不好。


    茫然间，不知录这条视频的主人是不是也意识到什么，他/她突然发力。


    举着手机，挤过面前像树林一样茂密的手臂，一路披荆斩棘，挤到了小舞台最前面。


    总算，严明煦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脸上戴着副白色的化装舞会面具，身上穿着件貌似哪家店的员工服。其实是不起眼的打扮。


    当然，严明煦也无法看清这个人的长相。


    然而，他却渐渐收敛了刚才那种不抱希望的表情。


    因为他看见，舞台上的这个年轻人，在发光。


    *


    陆可跟着林东从店里出来。不但出了商场，还被拉着上了辆不知开往哪里的车。


    他听着林东一会儿着急忙慌地催司机，一会儿又好言好语地求手机那边的人“再等等”、“马上到了”，有点无奈。


    那天专门买张面具去打擂，目的就是不要蹚这摊浑水的。


    结果现在，他居然牺牲了20元时薪，等于带资来蹚。


    不过，他答应林东谈谈，目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


    至于那位让林东一提就会自动立正的大老板，无论是谁，正好一起回绝。


    车外景致轻快，车内空调温度合宜，陆可打了个哈欠。


    主意定下来后，他觉得放松，因而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车在一个霸气的写字楼建筑群前停下。林东拖着他一路东奔西跑，最后踩着厚厚的地毯，进入某间会议室。


    有穿着端庄套装的小姐问他们要喝什么，林东紧张得有点发抖，陆可则麻木不仁地跟着林东走到小姐让请的地方坐下。


    有人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


    身姿挺拔漂亮，气度矜贵自若。


    都是人。但有些细节，初看起来差别微末，越琢磨却会越发现，彼此不在一个世界。


    随着林东从座椅上弹起来立正，陆可也凝聚精神，抬起头来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林东：“严总，这位就是那个，我在Venta开业现场认识的‘超级巨星’！”


    陆可：“……”


    当初留真实手机号，给自己添了一堵；没想到当初留的假名字，也这么折磨人。


    谁想得到，Venta那个悬赏，会成为他的劫呢？


    不过，陆可看到严明煦正面，虽然眼前一亮，心中有种莫名悸动的感觉，却还不确定他是谁。


    更没把这位高高在上的英俊总裁，跟“睦邻”超市那位收银员联想到一块儿。


    他只觉得他好像有些眼熟，有些面善。


    诡异的是，自己看到他，虽然觉得各自的世界差距甚远，却仍感到自己在对面那双深邃目光的注视下，脸开始发烫。


    严明煦看着他，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道：“我们的新品巧克力，还合口味吗？”


    陆可：“……”


    好的，他现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