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在懵懂中站起身，跟对面伸来的手握了一下。


    严明煦的手干燥，温暖。


    短短一触，就让人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和安心。


    他的问题，却问住了他。


    那两块巧克力，在“小郁”递来的袋子里，确实一块都没少。


    只不过从那天起，他每天都在两份工作里扑腾，就完全忘了这回事。


    但人家好心送你的小礼物，总不能当面说我一点儿都没吃吧？


    有点儿伤人。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寒暄居然都能把人卡住。


    严明煦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问：“没吃？”


    他的语气里充满理解的味道，就好像不管陆可为什么没吃，他都能懂，并支持他的决定。


    不愧是社交绅士，跟在超市那次一样。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这么熨帖，陆可心里却越是升起一股不爽。


    他笑道：“你升得好快啊。”


    上次见面还是超市收银员，再见却已是华国最大集团之一的总裁。


    而如果说，收银员“小睦”散发的气场，已是“王座旁的大祭司”的话……


    现在的他，虽气度内敛，却俨然就是“王座上的人”。


    陆可的话在旁人听来，是一句大胆的调侃。


    张峰捧场先笑，林东则目瞪口呆。直到看见张峰笑，他才意识到什么，赶紧跟上笑脸。


    严明煦淡淡瞥了陆可一眼，笑着回应道：“我这个‘升职’，不是靠实力，是靠‘命运彩票’。”


    张峰再次大笑出声，林东也跟着张大了嘴巴。


    陆可却从男人的语气里，莫名感到一丝难过。


    严明煦也没轻易放过他，指指手机，调侃道：“你跨行业的速度也不慢，从大学生，到烘焙店员，再到擂台明星？”


    陆可：“社会的底部是通的。大家都身兼数职。”


    林东两边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两位早就认识啊！”


    张峰笑说：“差点忘记给我们林老板介绍，严总跟这位小可兄弟，是真的很有缘分！”


    严明煦请众人坐，注意力放回陆可身上。


    他开门见山，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这次就想请你做一件专职的事——你听说过‘新锐科技’吗？”


    陆可默认。


    严明煦：“新锐最近有个重要的产品上线，我们想请你代言。”


    陆可指指鼻尖：“我？”


    严明煦仍是那副浅淡带笑的模样，语气平静中，带着点诚恳和商谈的意味：“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公司一定尽力支持。”


    这官腔打得陆可都乐了：“你是说，‘你’会尽力支持。”


    严明煦顿了顿：“是公司的力量。”


    陆可想，明白了。


    人家是想申明这是“公事”，生怕跟他在私人层面沾上关系。


    只不过，人家不想跟他私交，他还连公事都不想跟他沾边呢。


    迎着男人的目光，陆可笑笑：“真不好意思，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进娱乐圈，代言不了你们那么好的产品了。”


    说完，他胸口放松下来。


    严明煦微微挑眉，问：“为什么？”


    陆可耸耸肩：“我已经三年，没做任何训练。家人也希望，我将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旁人似乎都没想到，陆可会直接拒绝这个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张峰露出饶有兴致的目光，林东则有点抓心挠肝的模样。


    严明煦脸上什么态度都看不出，但他的眼睛里，仍是那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聆听，并认真纳入考量”的专注表情。


    陆可在这注视下，忽然在意起……自己最近，状态似乎不太好。


    身上的衣服是随便穿的，会不会有点傻？


    头发乱不乱？


    以及……眼里会不会有血丝啊……


    莫名的，轻微的焦虑里，专注看着他的严明煦，目光忽然微微一侧。


    抛开了代言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还好吗？”


    他的眼神马上让陆可意识到，自己脸上的伤。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一小块肿起的皮肤，嘴巴倒是答得很快：“我很好啊。”


    严明煦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从深思变得明晰，看着他道：“今天早上，在光华商场那边，有个人被电动车挂着撞到了行道树上。是你吗？”


    陆可惊讶睁大眼睛，面红耳赤：“……你，你看到了？”


    严明煦的眼神变得关切，说：“我的行车记录仪应该拍到了对方车牌。需要帮你报警吗？”


    陆可放下摸脸的手，摇头：“不用。小哥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忙着送单——我就一点擦伤，过两天就好了。”


    会议室重新陷入安静。


    张峰和林东都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像在看什么稀奇生物。


    陆可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主要是，他一个送外卖的，我应该讹不了多少钱。”


    那两位顿时无声失笑，气氛松快了点。


    严明煦却又想起什么来，接着问：“你是不是，在兼职做外卖？”


    陆可一顿。


    旁边的林东总算听见一道自己会做的题，表情一亮，插嘴道：“他在一家面包店打工，应该是有外送单子的！”说着转过头来，向他核实，“对吧？”


    陆可点头，严明煦却根本没被扰乱思路。


    他缓缓道：“对，我好像在新锐那边也见过你，不过……”


    他指的不是这个。


    而是前两天，他在清晨五点，去赴一位老前辈邀请的高尔夫局时，车子在彼时相当空旷的某个路口等红灯，他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一家小店门口，像是在等餐。


    他戴着头盔，身上穿着外卖小哥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个包子。


    斯文进食的过程中，禁不住脚边一只白色小狗摇着尾巴的仰视，掰了一小块弯腰喂它。


    小狗吃得很高兴，年轻人起身时笑了一下。


    当时，天微微亮。严明煦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觉得那一幕很动人。


    直到现在，他看着陆可，记忆忽然就把那个形象跟眼前人合了起来。


    他没有详细阐述，只是跟陆可做个确认般，点到为止：“……是一大清早。”


    陆可垂眸想了想，坦率笑笑：“可能是吧。”


    林东和张峰的表情都有点愕然。


    张峰说：“两位的缘分还真是……挺深的。”


    林东则同情地看着陆可，问：“你打两份工啊？”


    陆可这才缓缓惊觉，严明煦连猜带回忆，似乎……几句话就挖出了他“很穷”这个事实。


    本来烘焙店打工，或是Venta打擂，都能很轻易地解释为“想赚点零花”。


    那他至少是个小康家庭的孩子。


    如果表明自己无欲无求的话，还能跟这位大总裁平等聊几句。


    但现在，他暴露了自己两份兼职连轴转的事……


    果然，严明煦下一秒就看着他，仍用那种专注的、关怀的眼神，平和问道：“你有那么好的天赋不用，不觉得可惜吗？”


    陆可淡淡道：“我要是真有天赋，那它应该能加持我的所有工作，而不仅是限定在娱乐圈这个领域。”


    他站起身，打算告辞走人。


    严明煦的神情却还是纹丝不动，抬眼看着他，说：“那你之前跟‘星耀’签约，应该是想过，要在这个方向上发展的吧？”


    林东冷不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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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明煦再次忽略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经纪人，张峰则负责用眼神示意林东“冷静”。


    陆可成功被严明煦的话绊住。


    他确实跟星耀签过约。


    就在三年前。


    所以严格说来，他跟星耀，还有两年的合同关系。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想着如果严明煦要拿前三年，他签了合同就跑路的事找他麻烦的话，他还可以用“你们甲方不也没有履行义务么？”怼回去。


    可要是人家拿这剩下的两年跟他掰扯，就有点难了。


    为什么这五年过得那么慢呢？


    严明煦看着他，说的却是：“既然你曾经想过要走这条路，那眼下这个机会算是个起点。我们不会亏待你——你不要忙着拒绝，先考虑一下。”


    在其他工作场合，张峰从没见过严明煦这么耐心地劝说一个人。


    他的时间宝贵，为某家子公司找代言人这种小事，向来是上不了他总裁办的桌面的。


    比如先前那位一线A咖孟海涛，不就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能跟他说上过？


    因此，看到陆可这么不爽快，他忍不住催促道：“这不用考虑了吧？人家大腕儿都求不到的好机会……”


    话没说完，收到严明煦的一记瞥视。


    张峰头皮一凉，干笑了下，住口了。


    林东也着急，说：“是啊！小伙子你到底在倔什么呀？严总亲自邀请你，送钱送曝光，又不会吃了你……”


    严明煦听到这儿，若有所思看了林东一眼。


    他本意不是警告。


    可谁知一直大大咧咧的林东，偏在这时候过度细心，误会了，突然住了口。


    会议室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陆可还站在原处。因为居高临下，所以把严明煦用目光替他挡刀的过程都看在眼里。


    他是想断然拒绝的，现在却有点动摇。


    想想也是，娱乐那个圈，他其实根本都没有正式进去过。


    既然如此，有必要反感得那么彻底么？


    他顿了顿，想说那我考虑一下。


    可话还没出口，坐在对面的严明煦，似乎又一次准确捕捉到了他的心理。


    然后他就乘胜追击道：“三天够吗？当然，越快越好。”


    陆可一顿。


    一直被严明煦亲切对待，差点忘了，他首先是个商人。一有机会就会谈判压价，得寸进尺。


    然而，迎着严明煦那双透亮的眼睛，陆可却想起当初，他手里托着那盒“翡翠豆角”的样子。


    这种人，应该没那么坏吧。


    他再看了一眼严明煦，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会议室剩下三人，一时都坐着没动。


    张峰在旁边小心察言观色，没明白，今天这场会面，明明是惊喜开场，中间两人有一度还有了点亲密的感觉，可最后怎么又有了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正想着，身边的严明煦终于开口了。


    问的却是林东：“林老板是什么时候进星耀的？”


    林东吓一跳，又差点弹起来：“我？啊，也是三年前——但我不记得那个小伙子，否则也不会想要‘签’他了……”


    严明煦“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他叫陆可。我在星耀的历史资料里查到，三年前带他的经纪人叫桑明。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林东想了想，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严明煦正要细问，张峰却收到条消息，从旁边小心翼翼凑过来，说：“严总，听说咱们要换人，孟海涛团队主动松口了。”


    严明煦调转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张峰：“友情价3000，等于腰斩。就是让我们不要把这个报价传出去——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