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煦的车到星耀楼下时，还不到4点半。


    张峰拿起手机，说：“我催一催。”


    严明煦制止道：“不用。问一下进展就行。”


    张峰答应着，心里暗暗咋舌。


    上哪儿都是别人等着的严明煦，下午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提早过来接他的宝贝代言人，居然还不让人催。


    要是真不催，天知道他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但别的工作不说，他作为一个资深总助，最近也是难得频频在关于陆可的事情上翻车。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滴水不掺地执行老板要求，打给林东：“哎，林老板，进行得顺利吗？……到哪一步了？……好的。嗯。”


    挂断电话，他笑着跟严明煦汇报道：“小可的衣服基本调整完了。头发要修一下，大概再等个半小时左右。”


    边说，他边观察着严明煦。


    半小时，放在严明煦的日程表里，都可以处理一件集团层面的大事了。


    现在却花在等一个小毛头身上。


    值吗？


    那小孩儿何德何能？


    但他只敢观察，不敢问。


    反正不管他怎么套话，最多也就从严明煦这儿套到一句“小弟弟”。


    果然，听到这个时间，严明煦只是简短“嗯”了声，脸上丝毫不见不耐烦。


    就好像陆可真是他亲弟弟一样。


    但张峰是见过严明煦怎么对他弟弟严锦程的。确实很宽容，很耐心。


    前提是，严锦程绝对不敢在他哥面前翘尾巴。


    严明煦对他弟的宽容和耐心里，也不像现在这样，神色里带着浅淡、却毋庸置疑的愉快。


    实在稀奇。


    揣摩间，严明煦透过车窗打量过这栋楼后，问他：“星耀就在这儿办公？”


    张峰跟着往窗外看了看，回答道：“是。主要是他们业务类型比较特殊，艺人需要做各种训练，这栋楼里，功能厅其实还挺齐全的。小艺人们集中管理更方便，彼此的关系也亲近些。”


    严明煦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这时，充当公司大门的单元门里，有人出来了。


    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极瘦，满面笑容地走向他们这辆车。


    众所周知，严明煦作为公司老板，尽管不会均等地把时间分给每个员工，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对所有员工的态度，都是足够尊重和和气的。


    因此，在这个青年朝他们靠近时，前座的司机就凭着经验，把严明煦这侧的车窗滑下了一半。


    也因此，笑得一脸灿烂的柯子泓，就毫无障碍地跟严明煦照上了面。


    柯子泓：“严总，下午好啊！”


    严明煦微笑点头：“下午好。”


    柯子泓弯下腰，笑眼从半开的窗缝里，往车内盯，惊呼道：“喔——严总的车好高档啊！我在楼上练舞，都没往窗外看呢，就感觉到一股贵气逼近！哈哈哈！您怎么今天有空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


    他的言行夸张，但年轻人其实不乏这种类型。


    什么动机都有。有的纯粹就是生性活泼，说话没遮拦，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和亲近。


    因此，严明煦也不拂人面子，淡笑回应道：“有点工作。你忙完了吗？”


    后一句是含蓄的结束话题，正常人在这时候就该顺势告辞。


    柯子泓却笑容甜美，没心没肺似的说：“忙完啦！我在这儿陪您一直聊到明天都没问题！”


    他的语气里显而易见带上了过度谄媚的味道，而在座所有人，对这种气味都非常敏感。


    张峰刚才还尽责陪着的职业笑容瞬间收起。


    同时，严明煦身侧的车窗也开始上升。


    严明煦眼里的友善笑容，眨眼间就消失了。


    他调转视线，仿佛车外咫尺之内，没有这个人。


    柯子泓大受打击。


    他明明一秒前还跟这个集团最高的实权人相谈甚欢，那双黑钻般金贵的眼睛里，刚刚还倒映着自己的笑脸。


    这怎么还说变就变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还想挽回一下，就冲正在关、但还没完全关上的车窗往里伸手，说：“严总，您的手好漂亮！我给您看看手相！”


    他想，严明煦是肯定不可能让他的手被窗玻璃夹的。


    不说对方忍不忍心，这可是公开场合。


    “严氏总裁端老板架子，执意关窗夹伤公司艺人”——这种话题一旦爆料出去，可就是严氏的公关事故。


    他了解的严明煦，绝对不可能让那种情况发生。


    可要是对方犹豫了，他也就能顺势抓住严明煦的手。


    要是对方像刚才那样拉不下脸，让他拉着再说几句的话，他就不会那么丢脸。


    自己说不定还能独辟蹊径，真博得这位大佬的青睐呢。


    算盘还没打完，一股力量就从身后拖住了他。


    柯子泓意识到了什么。


    他挣扎起来，使劲朝那道只剩一寸宽的窗缝说：“我就开个玩笑，严总您别生气呀！我知道我知道，您现在心里只有小可一个！”


    他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耳边有个冷冷的声音道：“少说两句！丢不丢脸！”


    他被拎得后退几大步。


    严明煦的车窗已经彻底关上了。


    车里，副驾上，安全主管放开了耳边按着的耳麦，重新坐好。


    车外，柯子泓在视野边缘，还在拼命跟两个拎着他走开的保镖斗智斗勇。


    但他引发的整场闹剧，已经结束。


    张峰低着头，跟林东发微信，讨论柯子泓的去留问题。


    毕竟刚才那些话要是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去，再掀起点什么波澜的话，整个集团都够喝两壶的。


    严明煦微微往后，靠上头枕，闭上了眼睛。


    张峰发完信息，抬头小心看了看他的脸，笑说：“没想到啊，好好地，来这么一出。哪儿都有怪人，您别放在心上。”


    他当然知道，严明煦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只是当一个人的善意被旁人如此低级地利用时，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扫兴。


    严明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几秒后，他睁开眼，深思着说：“给他换个环境吧。这里不合适。”


    张峰顿了顿，默默再扫了一眼柯子泓消失的方向。


    一开始，他没怎么看懂严明煦对那个小男生的剧本。因为在他心里，他的老板似乎生来就是一架精密的、且没有私欲的工作机器。


    但现在……


    他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他笑起来，愉快应承道：“是。”


    *


    楼上的陆可完全不知道，柯子泓竟然是这个发展方向。


    在他回怼柯子泓跟严明煦是“云泥之别”后，他被各种新事件冲击得烦躁无比的心绪，突然沉静下来。


    他们确实是云泥之别。


    虽然自己并不了解严明煦。


    但从对方说的那么多关于“会芯”的目标，以及“睦邻”的服务实况，甚至，从严明煦一直以来待他的风度来看，严明煦都是“云”。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碰到严明煦就无名火起的原因，但现在他的心情很安定。


    然后他又注意到，不仅是他，在柯子泓被怼以后，身边其他人的心情，都明显变好了不少。


    氛围更和谐，配合更默契，大家很快都沉浸到一种专注工作的心流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吹风机的嗡鸣声消失。


    造型师上前，笑眯眯地整理完他的领结，说：“好啦！”


    他转过身，看了看全身镜里的自己。


    很陌生，但还不赖。


    像个马上要上台领奖的时尚界新人。


    林东神情严肃地端详了他几秒，忽然笑起来，催着他道：“走走走，下楼上车！时间快来不及了！”


    陆可有点莫名其妙。


    一路被林东拖着下楼，出大门后，蓦然看见门前安静地停着一辆车。


    本来还不确定，但看到车边站着的张峰，他立即明白过来——确实是严明煦在等他。


    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看到他，张峰眼睛一亮，招呼道：“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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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可立刻加快步子过去。


    不得不说，顶着一身全新的行头，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在看到相对熟悉的严明煦时，他心里是愉快的，甚至松了一大口气。


    张峰的笑容也莫名多了几分亲近。一双眼睛亮华华地，把他从头看到脚。


    可就在陆可谨防着他又要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赞美时，他居然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略微弯腰，替他拉开了车后座的门：“请！”


    车的另一侧，严明煦放松地坐着。


    他没有刻意动作，单是自自然然地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舒展自重的尊贵气质。


    跟他比起来，自己就像跟上乘珠玉混在一起的廉价塑料。


    不过，陆可现在的好心情还是压倒了一切。


    他上车坐好，回头感谢张峰，问他：“您不去吗？”


    张峰怔了怔，像是为他难得的主动过问感到高兴，热情道：“我跟林老板坐前面那辆车，给你们开路！”


    说着替他关上了门。


    暗色的窗玻璃隔绝了车外剩余不多的天光，但随即，车内的顶棚上，和缓地亮起了犹如星空的照明。


    狭小封闭的空间里，陆可回眸就撞见了严明煦深邃含笑的眼睛。


    他放在椅侧的手指微微收了收。


    刚才他还害怕张峰大喇喇地夸他，但现在……


    怎么不说话？


    难道自己这身打扮……没达到他对代言人的期望？


    甚至……难看到让他无话可说？


    他是不是……已经在后悔找他了？


    ……


    这时，严明煦眸中光点一动，赞道：“很衬你。”


    陆可感到全身一松。


    他下意识就朝对面回了个高兴的笑容。


    然后就意识到自己不矜持，不稳重，不冷酷，像个听奸商一句客气话，就喜不自禁，把尾巴翘上天的傻子。


    还好那句“谢谢”及时咬住了。


    陆可暗暗转开视线。


    笑容还残留在脸上，心里却已经变成了懊恼。


    然后，他就感受到，严明煦的目光似乎在他的脸上，细细流连而过。


    陆可的脸烫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干脆重新抬起目光，想警告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力，就听严明煦语气相当欣慰道：“你的脸好多了。”


    陆可：“……”


    原来他盯的是这个——昨天他拿脸撞树的结果。


    严明煦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想起，自己昨晚赌气没拿的那盒药，刚才竟原封不动出现在那个造型师手里。


    他脸上其实还有块指尖大的红斑。


    于是，那位造型师一看他，就撕了药罐封口，拿棉签沾起一团，往他脸上怼。


    确实也是特效药。


    在陆可被众设计师摆布完毕后，那个鲜红的圆点就褪色了许多。


    但还是有点红。


    那位造型师再次出马，从腰上转过来一只超专业的化妆包，拿起一堆修容膏、粉底液，化妆棉、化妆刷，咣咣一通操作。


    几层遮盖下来，小红点完美隐形。


    陆可却明显感到，被他极力掩饰的这个地方，又有点火辣辣地疼起来。


    烦人的程度居然超过了昨天。


    此刻，听到严明煦如此评价，不知怎么地，他刚才还轻松的心情，又开始往下掉。


    严明煦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但他误会了，想了想，就宽慰说：“放松点，你就当我们是去吃个饭。”


    陆可：“……”


    他按捺了一下，“哦”了声。


    可说是“吃饭”，这顿饭却是要求所有人盛装出行，连人脸上一个小红点，都容不下的那种呢。


    ……要是自己搞砸了呢？


    正想着，旁边的严明煦忽然朝他倾身过来。


    男人英俊的轮廓在他眼底放大；


    呼吸跟他的相交融；


    两人的脸无限贴近——


    陆可：……？？？？？


    脑中一片问号和乱码，他人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