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正在林东的副驾驶座上郁闷。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向来十分稳定的情绪，最近怎么总在爆，而且总是围绕着严明煦爆。


    明明昨天早上，自己还有个一眼看得到的未来。


    当然也是疲惫的，需要花很多力气，才能撑到底的……没有任何安全感的未来。


    如今，他即将跟那么大的集团合作，再怎么说，跟昨天比起来……


    不，不对。


    难道从今天起，他的未来就光明了吗？


    真不一定。


    他感觉自己急着赶路，就闷头穿上了一双超大的鞋。


    也许它跟自己不合的模样，已经让很多看清真相的人在暗中嘲笑了。


    自己要是掩耳盗铃地硬撑下去，接下来别说能跑得多快多稳，说不定分分钟就摔个狗啃泥……


    脑子里一秒出现自己在严明煦专注的目光中，摔得人仰马翻的样子。


    陆可：“……”


    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心浮气躁中，回头想问问林东，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却发现他在打电话。


    语气含含糊糊，表情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什么事不得不马上做，却又不想让他知道。


    陆可：……？


    从对方不得不吐露的只言片语里，能听出来，他应该是在跟电话对面的人讨论今晚的商务晚宴。


    ……对了，今晚还有场一听就很高大上的“商务晚宴”！


    陆可熟悉奶茶店里各种饮料的通用配方，却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商务晚宴”。


    是像剧里那种大佬们装来装去的吗？


    还是像剧里那种，废物们肉山肉海的？


    后一种他倒不怕，起身走就是。


    但万一是前一种……


    他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些剧里，大佬们点小弟，说你来评一评这道菜，你来说一说这杯酒，你来谈一谈对这个社会现象的看法……


    然后剧里的小弟小妹们就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地背唐诗、背宋词、背法条。


    陆可：“……”


    行。他是真的紧张起来了。


    连忙翻手机，找到严氏官网。


    然后他就一头栽进了严氏架构、集团文化、人才成就等等的信息大坑里。


    直到林东带着他在街边解决了午饭，再一声不吭地径直带着他回到星耀楼下。


    下车的时候，陆可抬头望了一眼，都没反应过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只记得这里似乎有些麻烦的人和事。


    但很快，他的脑子就重新回到“我们是一家以啥啥啥为己任的企业”，“我们啥啥啥、啥啥啥”，以及“我们‘会芯’的开发理念是bla bla bla”等等，由无数不重样的牛逼形容词，堆砌成的非人类语言介绍里。


    因此，林东毫无障碍地带着他，来到了一扇防盗门前。


    门开着，入目就是客厅，显而易见是间套房。


    问题是，那么窄小的客厅里，此时已经塞满了一大群人，站着坐着，手里都拿着些什么。


    陆可能一眼看懂的，是一叠叠防尘袋，里面细心包裹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一排排绒面的饰品盒，不时有人小心打开其中一两个，因而闪出几星华丽的光彩；


    此外还有熨斗、挂烫机，竖着或横放的烫衣板；有衣架、衣撑、鞋拔；有各种支架、撑架、工具箱……


    还有些更细小琐碎的东西，他认识，却因为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很懵，身边的林东却两眼发光，上前热情招呼道：“各位老师都到啦！辛苦辛苦！”


    他把陆可往前带了带，笑着说：“这位就是你们今天的洋娃娃，哈哈哈哈哈……”


    于是，大脑还在转圈努力加载的陆可，猝不及防就已经被一大圈神色各异、身上香味各异、手上工具也各异的怪人围住了。


    怪人们各个打扮得都……花枝招展又嚣张，好像仙侠剧里的魔道集体穿越来了似的。


    他们妖娆地笑着招呼道：“陆可！”


    “你好呀小家伙！”


    “什么小家伙，人家是我们严总钦点的大代言人！”


    “大代言人，您好！请多指教嗷！”


    ……


    陆可眼花缭乱，回头看林东：“……？？”


    林东不知脑子里塞的是哪些剧本，对陆可兜头抖落了一通驴唇不对马嘴的解答：“大方点！都是你的！哦对，这间宿舍也是你的，给你钥匙……不用不好意思！都是大牌，在座的起码是助理设计师，业务水平都是很高的——严总说从头订做来不及，先用现成的，根据你的身材改改，把眼下先对付过去！呐，钥匙！收好了啊！”


    陆可：“……？？？”


    你敢不敢把话一句一句说清楚？


    *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陆可今晚即将出席的这场晚宴。


    严明煦考虑到他应该没有合适的礼服，就找了自己常用的几个品牌，让他们从当季现有的新款成衣里，给他先搭配几套，以备应付眼下突然多出的这类场合。


    只是不明白林东安排这个过程，为什么这么偷偷摸摸地。就好像要是他提前知道了这事，就会撂挑子走人似的。


    不过，以他今天的心态，好像确实听不了“老板送你衣服”这种话……


    陆可从没有过穿高级成衣的经历，面前这么一堆人，热闹非凡地围着他打转，让他有些局促；几次被小针误扎后，他开始烦躁。


    时间变得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不适感达到顶峰时，几个衣着休闲的年轻人走到了他的房门口。


    因为套房内人多，东西也多，陆可的房门始终开着。


    因此，他被众人环绕，像个洋娃娃般任人装扮的羞耻模样，就这么展露在陌生人面前。


    他们眼里都是赤裸裸的打量。


    陆可有点不舒服。


    就在这时，林东也看到了那几位，意外道：“你们怎么来了？哦，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转过身，向陆可简单道：“小可，这几位都是我们这两年签的小萌新！按签约时间算，都是你的小师弟！”


    说完又转回去，跟那几位道：“这是你们师哥，陆可。以后大家都在一起，要相互照应点啊！”


    几个年轻人点头。


    简单的拉关系有了显著的效果。


    他们的眼睛再转过来看陆可时，神色都友善了许多。


    他们纷纷朝他鞠躬，乖巧道：“师哥！”“师哥好！”“前辈好！”


    虽然有几个看起来就比自己大，陆可也努力适应，在众设计师的紧密包围里，艰难，却也一点折扣都不打地朝他们还礼：“大家好！我们差不多大，叫我陆可好了。”


    两边的寒暄由生疏快速转向亲近，可就在这时，门口又飘过来一个人。


    看到他，陆可的头皮瞬间收紧，后背的寒毛也一根根竖立起来。


    这人就是柯子泓。


    他姿态柔媚、表情黏糊，张开胳膊一手一个环住门口的年轻人，无视了几个小孩恭恭敬敬叫他“子泓哥”，也不跟屋里的任何人打招呼。


    一双神色尖刻的眼睛，笑盈盈又无不嘲讽地扫了扫众人包围中的陆可。


    此时，某位设计师正在帮陆可小心地插口袋巾，还有一位造型师伸手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似在考虑搭配他身上这套礼服的合适发型。


    柯子泓的笑容顿时变得更玩味了。


    他一歪头，开玩笑似的道：“哇噻哇噻，我怎么说的？严总对我们小可，真的是捧在手心儿里，恨不得含在嘴里呢哈哈哈！”


    众人脸上也努力带上了笑容。


    为了不让尴尬升级，大家都在假装这就是个“玩笑”。


    只不过柯子泓话里的酸味，闭着气都闻得到。


    林东无语了，本来开口就想要骂人的。但想想这么多外人在，骂一个还要混娱乐圈的艺人，实在不像样。


    于是，他忍了忍，笑着警告道：“都是工作！你们以后接商务，也有的是这种机会！”


    柯子泓撅了撅嘴，脸上是做作的不以为然。


    林东是替他保全面子，他却完全没感觉，反而借机更进一步，笑嘻嘻接过话头就说：“那还是不一样的！你看——像我们啊，可是两个三个地合住；人家小可呢，一来，就一个人占了一大套！”


    林东无奈，努力挤着笑容纠正：“你瞎说什么，他这套本来就是个单间！这拢共才多大点儿面积？！你们两三个合住的，都是大套！人均比这还宽呢！别说得跟亏了你一样！”


    这几乎就是当着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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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在掰扯公司内部的资源分配问题了。


    大家都不自在，却也仍努力保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职场微笑。


    柯子泓扭了下脖子，嘟着脸，露出个“行吧我妥协了”似的笑容，却接着说：“好啦好啦——！是我酸！但我反正很佩服小可，要多向他学习！大家都学着点，哦？不过啊，我们要学，也得快一点！不然，以我们严总对小可的偏爱啊，他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天了哦！”


    这一下，人们脸上的笑容几乎都变成了苦笑。


    林东拿眼睛瞪着柯子泓，犹豫着要用哪套方法，把这丢脸丢人的玩意儿送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可开口了。


    他既没有表现出一丝怒气，也不刻意挤笑容。


    他淡淡地、直直地回视柯子泓笑中带着敌意的眼睛，就像个公正的第三方，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我跟严总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这一点你不用硬凑。”


    柯子泓的表情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打断陆可，抢白道：“我硬凑……”


    陆可不给他发挥的空间，淡定把话头抢回来，说：“但是你，就不用肖想他了——你们，云泥之别。你配不上他。”


    话音一落，柯子泓脸上的假笑顿时裂成了渣渣。


    他瞪了半天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陆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这么强的杀伤力，打得他措手不及。


    什么叫云泥之别！谁是泥？！谁是泥？？！！


    他凭什么说他“配不上他”？！！！


    想要骂回去，却找不到词——


    什么差别大得过云泥之别？！


    什么说法才压得过“配不上他”？？？！！


    他妈的！！！！！


    柯子泓疯了，借他搂着的两个男生肩膀发力，就要往屋里冲。


    却没想到，几个平常那么乖顺的小糊糊，这时都眼疾手快地把他拖住。


    林东见陆可的反击战已经打响，且瞬间分出胜负，顿时就不焦虑了。


    他朝柯子泓轰道：“好了好了，吵吵闹闹烦不烦！该干嘛干嘛去！走走走！”


    柯子泓动弹不得，气得要死。想破口大骂的，却又顾忌着自己的形象。


    毕竟他还在圈子里混呢，万一哪天红了呢？


    要是到时候被人爆出，自己在这儿跟人撕得没皮没脸地，那不得分分钟塌房？


    何况，他也确实想不出要怎么狠狠地打击回去。


    骂不过，也不可能打一架。


    气得大脑短路中，他已经被几个不争气的糊糊同门连拖带哄地架开。


    柯子泓被拉到楼道里。


    直到确信他没有要再往回挣的意思，师兄弟们才把他放开。


    他气哼哼地一抖肩，回复的一点理智，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可能重新冲回去找陆可算账。


    但这口气又咽不下。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从楼梯间的窗洞看到了楼下——几辆车，正徐徐地靠近他们这栋楼。


    大部分是低调的SUV，其中也有两辆高档的车型。但它们看起来都像是路上的任何一辆，不值得大惊小怪。


    唯有它们中间那辆，即使从这么刁钻的角度来看，也能看得出，那是一辆低调奢华的好车。


    一个男生轻呼道：“劳斯莱斯幻影……哇！好像是严总的车！”


    男生们顿时兴奋起来，却也只敢放轻音量，小声道：“真的？？？”


    “严总？！”


    “不要开玩笑啊！”


    “他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


    几句话来往间，眼看那辆车真的停到了星耀楼下，众人的瞎猜因而大半确定下来——


    真是总裁大人大驾光临。


    可大家兴奋归兴奋，这毕竟是公司老总，还是特别精英那款——就算再怎么仰慕他，谁也不会贸然凑过去。


    靠美色迷倒大佬那种事，正常人都没那个把握。


    然而，就在男生们趴在窗洞上，看着下面，七嘴八舌聊得正热闹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他们这楼的大门，步态摇曳地走向了那辆幻影。


    有人眼尖，轻呼道：“是子泓哥！”


    其余人不敢相信，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


    刚才还在他们身边的柯子泓，现在的确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