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寻死

作品:《夫人,你的马甲掉了

    杜罗衣站在廊上,眼神空洞,漫无目的。风裹挟着针尖似的雨水朝她奔来,她却浑然不觉,只定立在原地。


    那赐婚的圣旨此时已经被摆在杜家祠堂,同那些了无生气的牌位一起,接受香火供奉,供后人景仰——瞧,是圣旨,多么地无上荣光。


    在被宅斗和玛丽苏剧荼毒的很多年里,每每看到赐婚的桥段,她总觉得梦幻、向往。尽管刚开始不情不愿,可被赐婚的男男女女总是会从相看两相厌演变成欢喜冤家,最终不论三七二十一,莫名其妙地坠入爱河,然后传为佳话。


    阖家团圆包饺子、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情节,她总是百看不厌。


    如今这所谓的福气真降临到她头上了,她才明白这事儿有多荒诞。这年头,大多数女子赖以生存的婚姻,不过是掌权者一时兴起掀起的波澜。有的甚至连波澜也算不上,顶多算煮沸的茶水里面冒出来的一个小泡泡。


    毫无威胁,也不必在意。现在的她,也是要陨灭的泡泡之一。


    她这一年的筹谋、努力,靠自己的手赚来的真金白银,赚来能够安身立命的自尊,都要幻灭了。


    过不了多久,她的喜怒、哀愁,乃至后半生的自由,都要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块儿。她的企图、野心,连同她自个儿,都会在那方四角天空里被逐渐掩埋......


    下了这么久的雨,池塘里的水应该也涨起来了。


    夜色浓厚,她拖着久站麻痹的腿,一步步往园子里挪去。


    监视她的那些人早已沉沉睡去,圣旨下来了,他们心中便有了定心丸。料她杜罗衣再浑不吝,也翻不出什么花儿。


    水光潋滟,黄澄月儿倒映其中,又被密集的雨砸得稀碎。月光应当是冷的,杜罗衣想,不然她怎么会浑身发颤。


    自那年穿过来后,她很少踏及此处。“杜罗衣”溺死前的挣扎、遁入水下的高压挤迫、同大货车爆头的痛楚,不止一次穿梭于她的梦境。


    她往水中瞧,依稀看见自己的倒影。不,不是她的。


    她不是杜罗衣,她是李倩倩,尽管不是顶天的聪明,没有优越的家庭和美貌,也从来没有放弃,一直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努力生活的李倩倩。


    她不要成为被禁锢的傀儡,不要同行尸走肉般葬送在后宅。哪怕是死,她也要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死。


    没再犹豫,她跳了池。水下光影变幻,她摊开手,任凭水流涌动将她吞没。


    有人说,人在濒临死亡时,脑海中会像播放电影一样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走马灯。


    她看见早已离世的周冉,抚摸着高高鼓起的肚子,温柔地对她笑,“衣儿,娘这一生最幸运的,便是有了你。”


    她看到眼眶哭得通红,抱着她不肯撒手的白芷,“和姑娘在一块儿,白芷什么也不怕。”


    有一双眼睛同她对上,那女子的眼神原本无风无波,见着她以后忽地亮起,“说好了,以后我要是在定远侯府呆不下去了,就来投奔你。”


    拨弄算盘的声音劈里啪啦响,陈士林举着账本贱嗖嗖道,“嘿,毛利又涨了点,咱俩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天下无敌!”


    腿边扑上来个娃娃,脸蛋肉肉的,眼珠子同葡萄般水灵,嘴边还淌着可疑液体,“阿姊,绿豆牛乳糕,你还没买给月儿吃呢......”


    顷刻间,景色变化,太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前头有个模糊身影,她看不到是谁,只觉脚上疲软,脚后跟还隐隐作痛,便墩地哭嚎起来。


    那身影顿住,总算回了头,蹲在她身前,无奈叹了口气。


    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膏药味,妇人体量敦实,把头顶的烈日挡的严严实实。借着这阴蔽,她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李倩倩,累了就歇一歇,喘口气。但你要是敢自暴自弃,你妈我就算拼了这老腰,也要把你揍一顿。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条命才是真的!”


    这话很耳熟,她那时应该在上小学,成为了被校园欺凌的对象。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她吐口水、扔石头,在她的课桌上藏死老鼠和菜花蛇......


    她被攻陷了几乎一个学期,鼓起勇气去找当时的班主任时,换来的却是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倩倩,你得反思一下。为什么大家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


    为什么呢?她辗转反侧很多天,大概是因为,她是李倩倩,早早被亲生父亲抛弃的李倩倩。


    她用攒了几个星期的钱,去小卖部买了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往手臂上划了一下,疼得她直抽泣。这场景被下班赶回家的黄女士当场抓包。她抽出那小刀,把它甩到n米开外,接着满脸严肃地对李倩倩说了上面那番话。


    不过李倩倩没挨揍,黄女士在自己闺女面前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她操着擀面杖去了学校,直奔办公室,抡圆了胳膊扇了那班主任一巴掌,“老娘让你看看,一个巴掌到底能不能拍响!”


    没等她班主任反应过来,又转战教室。当时的乡村小学环境差得很,墙皮不止发黄还掉灰,老师上课的讲台几乎也被白蚁啃食得空了心。


    黄女士擀面杖一拍下去,那桌子“乓”的一声,从中间裂开,溅起灰尘无数。黄女士便在这尘土间潇洒放言,“谁再敢欺负我姑娘,下次裂开的就不是桌子了。”尘土散去,留下一屋子瑟瑟发抖的小学生,其中有一两个胆小的甚至被吓尿了裤子。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黄女士带着李倩倩离开了这破地方,去了市区。靠着近乎透支身体的努力,让她们母女一步步地在这里有了安身的一亩三分地。


    幼年时的她是怯懦的、敏感的,如果没有黄女士不断地在她旁边近乎恐吓式的督促她,不要害怕,更不能自暴自弃。


    那后面的很多年里,会有无数把“小刀”,将她贯穿,让她坠落。


    没错,没错!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条命才是真的!


    她不能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人需要她!无论她是杜罗衣,还是李倩倩,既然这条命系在她身上了,那无论多难,她都要活得漂亮。


    原本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巨大的水压撕扯着她的眼膜,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只不管不顾地往上游去。她要上去,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生机。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大学时脑子一热,体育公选选了个游泳。


    身子终于停止下沉,在四肢的带动下费力地往上探去。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脱力之际,水上有了动静。


    接二连三地跳进来了几个人,鼓着嘴四下搜寻,发现她扑腾的身影后便直直朝她游来。几个人钳住她的胳膊,拽着她上了岸。


    岸上热闹非凡,杜府所有的人几乎都聚在一块儿了,众人脸上皆带着焦急、不耐甚至唾弃。要是放在平时,杜罗衣的命没了就没了,不值得多加费心。


    可如今有了冲喜这回事,有那明晃晃的圣旨压着,她要出了什么事耽误了婚仪,那便是抗旨,不光她杜罗衣,整个杜府都会被她牵连。


    唯有白芷,哭得肝肠寸断,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她不过在小厨房呆了片刻,想给杜罗衣做些吃的,她家姑娘晚膳几乎没动筷子。没成想回到廊上却不见杜罗衣踪影,翻遍了藏峰居也没找着。


    她略一思忖,便知大事不妙,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几个吃干饭的侍从拍醒,几个人分头找了起来。


    那几人是姚老太太派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免不得要向她禀告。传来传去,整个后院都被惊动了。


    这厢,杜罗衣上了岸,白芷几乎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抱着瑟瑟发抖的杜罗衣,死命扣她嗓子眼,帮她把腹中脏水清出来。


    杜罗衣吐了个昏天黑地,总算觉得口鼻通畅了些。想张嘴让白芷先别号了,吵得她脑袋疼。还没开口呢,便被一个疾风扇得她脸偏向一旁。


    奶奶的,好容易清明了些,被这耳光一扇,脑瓜子又嗡嗡作响。


    她挣扎着抬头望去,看到杜华浓怒目而视的脸庞。看来真是气得很了,鼻子间吐出的气息都这么沉重,猪嗬气都没这么大动静。


    无人出声阻止,更别说训斥。杜华浓干了他们都想干的事儿,要是可以的话,他们巴不得亲自上手。


    杜华浓的手心还在蠢蠢欲动,白芷碍于身份不敢动手,只能把手臂箍得更紧,整个人几乎把杜罗衣围了起来,俨然做好替她家姑娘挨打的准备。


    “白芷,松开些,本姑娘没被打死都要被你勒死了。”杜罗衣稍稍挣扎,借着白芷的力站了起来。


    随后摇摇晃晃地假装朝姚老太太那群人所在的方位走去,在和杜华浓擦身而过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用尽全身力气,给她脸上来了一巴掌。


    这一招,乃声东击西,专门治这种不是个东西的货色。


    她几乎是跳起来施力的,杜华浓被打的踉跄了一下,脸上的恶意掩盖不住,摩拳擦掌预备还手。


    “你敢?”杜罗衣这回是真没力气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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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人不输阵。今日要是不把这烂摊子解决了,未来麻烦事儿恐怕会更多。


    “圣旨还在祠堂摆着,我如今明面上,也是钦定的忠勇侯夫人。”水底的挣扎耗费了她太多力气,她干脆就地盘腿,倚着白芷坐下。


    “你这一巴掌下来,保不齐我明天便缺个胳膊少个腿了。届时,你准备揣着你的大肚子,李代桃僵,替我坐那冲喜的花轿吗?嗯?”


    杜华浓嘴上没吭声,见杜罗衣盯着她的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往后面揣了揣。


    这小动作太心虚,给杜罗衣看乐了。她没再纠缠,把矛头转向另一边。


    “祖母,五姐姐做出这样的事儿,您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通发问,不止姚老太太,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她杜罗衣妄自寻死,置杜府众人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如今哪儿还有脸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姚老太太气急,“处理华浓作甚,我看,最先要治罪的,便是你这自私自利,不顾家门荣辱的死丫头!”


    “祖母这话当真奇怪,衣儿犯了何事,要被这般苛责。”她有心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配上湿透了的衣裙,倒真是平白生出一种无辜可怜之感。


    还装蒜!姚老太太气得几乎鬓发冲天,“要不是你跳湖,老身至于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淋雨受冻?”


    “什么跳湖?”杜罗衣佯装惊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大家,大家不会都以为衣儿是想不开了吧?怎么会呢,能够嫁给沈侯爷,这是多少云英未嫁的女娘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可天可怜见,衣儿过不久,便可了了这夙愿了。”


    她眨巴着双眼,嘴角也微微提起,脸上还带着红霞,似是真的为这婚事欢喜。


    羞怯完了,她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发问,“莫非,祖母觉得这桩婚事不好?”


    姚老太太:......你觉得我敢说吗?


    她要敢说一个不字,明日能否全须全尾地站着都是个问题。


    “怎么会?这婚事自然是极好的呵呵,”她笑得勉强,“那罗衣啊,你既然这么高兴,又作何冒着雨来这呢,怪冷的。”


    “衣儿实在欢喜,翻来覆去入睡不得,便来园子里头散散心,想着池塘水必定凉快,下去游个两圈,说不准能灭了心中这股邪火。”


    好一个灭火,好一张巧嘴,一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腹中污言秽语甚多,却半句也不能吐露,实在憋闷。


    再说下去,也讨不着半点好。姚老太太很清楚,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自个儿凉快着吧。”


    说完便想打道回府,却被一声喝令止住,“慢着,祖母,您忘了吗?五姐姐无故出手伤我这事儿,您还没给衣儿公道呢?”


    有完没完?


    姚老太太不耐烦了,“你不是打回去了吗?自家姐妹何必搞得同仇人一样,说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正所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衣儿打回去只是还了发肤之痛,可五姐姐那一巴掌,不止伤了衣儿的身,亦损了衣儿的心呜呜。”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你五姐姐同你磕头认错?”姚老太太话音未落,一旁的杜华浓着急了,“祖母,这怎么可以?”


    “磕头倒是不必,我观五姐姐心浮气躁,腹中胎儿又还小,要是照着原定的日子出嫁,怕是急了些,说不准会动了胎气。不若把日子定在来年开春,届时胎像稳定了,天儿也暖和了。最重要的是,衣儿届时已嫁为他人妇,无法再承欢祖母膝下,只盼衣儿嫁了以后,五姐姐能多替我陪陪祖母......”


    情到深处,她还牵起袖口揩起压根不存在的泪来。


    ......


    四下寂静,杜华浓气得几乎撅过去——开春,等到开春再嫁,她的肚子便瞒不住了!还替她多陪陪祖母,我呸!这么多年除了请安,她杜罗衣什么时候主动进过福寿斋的门,说起瞎话来倒是连草稿都懒得打了!


    下一秒,姚老太太的话让她看到了转机。


    “开春,也太迟了些,届时哪个码子的嫁衣能塞得下她那肚子。”姚老太太略微迟疑,兴许是懒得同杜罗衣再耗下去,直接拍板,“腊月吧,不能比这更迟了。”


    腊月啊,那还好些,杜华浓松了口气。忽而又反应过来,早那么一个月,又好到哪儿去?!


    一想到揣着藏不住的大肚子拜堂,说不准还会被围观的宾客奚落,甚至指指点点,杜华浓便觉气血上涌,竟是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