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显亦的斩首日期定在三天后。


    裴都督接连上书说名原因，讲陶显亦隐匿的税银足足少了半数，眼下要紧的是从他口中套出银子去向，希望延后刑期。


    可，未果。


    刑期一早，沈方寻带着祝卿安和阿莹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行至牢房门前。


    守卫见到沈方寻，微微垂手，让出一条路来。


    三人踏进牢房，在狭小铁窗照射进的几缕阳光下勉强看清了陶显亦的影子。


    他原本坐在角落，听到脚步声，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抓紧铁栏，让整个牢房充斥着哗啦啦的响声。


    “你怎么跟她们在一起？”陶显亦的声音稍有些嘶哑，看着阿莹的眼神带着分明的不屑，他勾唇嘲道：“果然跟你阿娘一样，都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阿莹脚步一顿，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半晌后，才呼出一口气。她骤然抬起了头，低沉的笑声在地牢四处飘荡，“你口中的忘恩负义，说的是被你无名无分养在山上几年，一气之下堕胎出走的外室？”


    阿莹仿佛被钉在原地，声音沉重的仿若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若我娘忘恩负义，她怎么会放弃大家闺秀的身份跟你私奔，若她忘恩负义，你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陶显亦的脸色一僵，随即脸扭成一团，“那是她愿意的，我又没说她跟我走，我就会八抬大轿的迎娶她，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凭什么进我陶家的门。”


    阿莹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话一样，面色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染上些许苍白之色，她并未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盯着陶显亦的眼，“我娘堕掉的那个，是个男胎。”


    陶显亦脸色瞬间惨白，一下子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颓然间跌坐在地。


    他嘴唇微微颤抖，支支吾吾道：“不可能……她明明说，是个女孩。”


    “那是因为，她不想给你生孩子了。与其让那孩子出生就有你这样的父亲，最后被教养的不伦不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必出生。”


    阿莹死命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可眼泪还是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她哽咽了许久，嘴唇才微微张开，“是我忤逆了娘的意思。她明明恨你恨的要死，我却想让你将她纳入族谱，给她名分，让她不再遭受世人的流言蜚语和母家的指桑骂槐。”


    阿莹任由脸颊被湿热覆盖，“可是……你不是人，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脸在这里指责我们母女忘恩负义。你落得这般下场，实数活该。”


    “你就好好在下面，为我娘亲恕罪吧！”


    阿莹的脸色涨得通红，她一鼓作气说完，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不再看陶显亦一眼，转身离开。


    而陶显亦眼中，有自责、有可惜，更多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男孩，而非阿莹她们母女。


    牢房再一次回归寂静，祝卿安侧身看了看沈方寻，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缓步上前，隔着铁围城的栏杆，带着笑意说道：“刑罚日期想必您早就知道了，我特意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断头餐，希望陶厂主……哦，不，陶家主，一路顺遂。”


    陶显亦见她特意修改了称呼，还有些匪夷所思。


    祝卿安很快为他解答道：“您犯了重罪，全家无一幸免，可陶厂断不能空闲着，遂皆被朝廷归收，交予沈方寻管理。至于我，与沈方寻谈成了一笔交易，他出钱，我出力。日后瓷楼发扬光大，邸报上也只会有沈方寻和我祝卿安的名字，与你陶显亦再无瓜葛。”


    陶显亦猛然抬头，眼中掺满了怨恨。


    陶厂是陶家代代共同的资产，也是最初天衡和北原瓷器共同的媒介。


    可谓是没有陶家，便没有陈明祥，没有陈明祥，也自然不会有现在的北原。


    瓷器发展之快，哪一样没有陶家的贡献。


    现在陶家一脉断在他这里，就连陶厂都要拱手让与他人。


    叫人怎能不恨。


    陶显亦猛地扑向祝卿安，喉咙中迸发出嘶吼声，“你个小兔崽子，我真应该抓住你时就直接弄死你。”


    陶显亦的手还没等靠近祝卿安，就被沈方寻一把抓住。


    他的力道极大，陶显亦的手臂被他牢牢牵制住，动弹不得。


    陶显亦身着囚服，脸上还带着审讯留下的伤痕，而现在离的过近，就会闻到他身上酸臭和血腥的味道。


    让祝卿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可以恨，可别恨错了人，你的罪名没有一桩是冤枉了你的。”


    沈方寻见陶显亦情绪已经快要吞并理智，狭长的瞳孔闪烁出狡黠的光芒，悠悠道出此行的目的，“或者你可以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得陛下垂怜，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


    “比如，那半数银子，都藏去了哪里？”


    陶显亦一抬眼，对着沈方寻‘呸’一声，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真当老子是个蠢货，用这么低劣的手段骗消息。银子我还能藏去哪？七年，自然花没了。”


    沈方寻的眸子不可见的眯起，七年花了两千万两银子，鬼才信。


    见他不准备说，沈方寻也就没必要问下去，他冷冷一笑，找来了衙役，一碗面也就摆在了陶显亦面前。


    “断头餐，给你加了两个蛋，吃完，好好想想到了下面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那晚热气腾腾的面氤氲了陶显亦的双眼，让他神志变得癫狂，也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牢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哈！你们给我等着！即便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好过，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沈方寻不屑地撇他一眼，转身拉着祝卿安往外走去。


    走出牢房，一阵风吹来，瞬间觉得空气都清新许多。


    祝卿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阿莹，用双手拄着下巴，在单调的月亮下自成一派。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硬着头皮道：“那个……卿安，我听说你要重开陶厂，能不能……算我一个。”


    祝卿安双手还胸，歪着脑袋思考。


    这阿莹，可是个惹祸精。


    阿莹紧忙吸了吸鼻子，举起自己的右手，“我发誓，我绝对听你的，我也知道我之前惹你生气，还……还想伤害你，这样，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已经饿了一天了，我求你了。”


    祝卿安原本也就是吓唬她，倒没想真的让她跑去流浪街头。


    她抓紧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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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指着前面的客栈道：“你去那家客栈，若没房了就再开一间，记我账上，陶厂重开，我会告诉你。”


    阿莹点了点头，转过身看着祝卿安，突然跪倒在地，“我之前那么对你，你还肯帮我，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我……”


    还未等阿莹的额头轻触地面，祝卿安就将她拽了起来，“感谢的方法多了去，跪什么跪，而且客栈和陶厂修建都是沈方寻掏的银子，你若谢，可别谢错了人。”


    说罢，阿莹看向沈方寻，不知如何是好的眨巴了两下双眼，又骤然准备跪下去。


    好在沈方寻早有准备，手持折扇的手腕一转，刚好挡在了阿莹的必跪之路上。


    “不必。”沈方寻道：“你记好今日教训，以后莫再被人借刀杀人。”


    阿莹急着点点头，眼看天色不早，祝卿安便把人打发去了客栈。


    祝卿安原本估算着成本，只想着招到人手就重新开陶厂，可沈方寻大手一挥，总觉得陶显亦害人太多，陶厂怨气太重，遂牌匾换上了新的‘瓷楼’标识，更是专门请人办了场法事。


    这边送陶显亦上了刑场，那边招人的告示就被张贴出来。


    告示一出，泸州城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此事。


    只因新瓷楼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每日工作六时辰，午休一时辰，每月可休四日，逢家中急事，可提前请假，坊中绝不苛责。熟练的陶匠每日工钱五钱白银，新手学徒每日两钱白银，按月发放，凡超额完成订单并质量合格者，额外给予工钱两成作为奖励。


    提供免费食宿，每月额外发放五斗米，每逢节日，更是备有丰厚礼品。


    告示前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前来瓷楼排队面试的，更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络绎不绝。


    一大早，瓷楼的门还没开，就听见外面传来哄闹吵嘴的声音。


    “李家娘子，你不在家好好看照重病的儿子，还有闲心跟我们抢名额。”


    一个不满的声音落下，另一个男人紧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不屑。


    “就是，自己家的事都管不好，还想来这儿添乱。人家是泸州第一厂，能要你这种货色？”


    后面的男人将她从队伍里拽了出来，力气太大，李家娘子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可李家娘子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吵也不闹，只是站起来想回到原位置，却被男人狠狠一脚拦住。


    男人一脸轻佻，勾了下李家娘子的下巴，调笑道：“这么抛头露面的，你家男人知道吗？别仗着有几分人材，到处拈花惹草。”


    其余男人也都一个个附和，毕竟瓷楼就招二十五个名额，赶走一个，他们也就多一份希望。


    李家娘子见挤不进去，队尾的位置又一眼望不到头，她未曾变过的面容中终于有了明显的塌陷。


    无奈之下，她缓缓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凉的石子路上，一下一下如同树枝被拦腰截断时发出的哀鸣。


    “我家郎君失踪数月，孩子又身染重病，我若不出门寻个事做，怎么救我儿子的命。”


    “大家行行好，放我家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