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曦昆带着人，将这些无名的尸首，已经腐烂的就地掩埋，尚能辨认的放入城内的义庄之中，以便后续有家属愿意认领可以方便他们去认人。


    同时在乡下村外点燃艾草，给各家各户送去了汤药。


    “大人，马上就要天黑了，这附近正好是青石村，要不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吧？”远处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属下看看天色，今日肯定是回不去了，不如就近凑合一晚，便征询谢曦昆的意见。


    青石村，谢曦昆一下子想起了上次在青石村遇到的那个有趣的孩子，去青石村借宿也好，正好可以看看那孩子。也不知道他和他的阿婆过得怎么样了。


    “那便去青石村吧。”


    青石村内，与上次来时不同，村内静悄悄的。


    明明已经入夜了，可是点灯的人家却不是很多。走在村里，看着略显荒凉的青石村，谢曦昆感到十分的纳闷，难道又有人来青石村抓人了吗？


    好不容易在路上碰到一位妇人，谢曦昆赶紧上前询问：“请问，青石村内为什么如此安静，都没有什么人烟的感觉呢？”


    那妇人叹道：“本来我们青石村就没什么人，男人们都被抓走了，如今再加上这旱灾，没有粮吃，饿死了不少人，这村里呀，就更没有什么人了。”


    谢曦昆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张家小孩儿呢，他和他阿婆怎么样了？”


    妇人摆摆手：“老人家为了给孩子省点口粮，直接吊在房梁上自尽了。只是可惜了，那小孩儿也还是没能活下来，已经在屋内好几日都没有出门了，估计也随他阿婆去了吧。”


    什么？


    谢曦昆听闻，赶紧循着自己上次来的记忆，往张家小孩儿家的方向跑，想起上次那个活泼的孩子，如今却遭受了这些。


    谢曦昆来到张家小孩儿家的时候，敲了一下门，并没有人应声，门口的木门被风吹得早就有些变形了，谢曦昆抬脚踹了一下就踹开了门。


    “小宝儿！”


    虽然青石村的人都叫孩子为张家小孩儿，可是上次来的时候，谢曦昆还记得阿婆叫他“小宝儿”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地应了，所以今天谢曦昆也这样叫了他。


    屋内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听到有人叫他，孩子勉强睁开沉重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重新聚焦。


    看清眼前人之后，孩子突然激动起来，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他，此时突然冲出了一股劲儿。


    孩子伸出了手，想要从床上站起来，但是因为腿上没有力气，最终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


    “大人，大老爷，他们都说你是大官。您能不能帮帮我，我想我阿婆入土为安。”


    看到小宝儿一下子跌下了床，谢曦昆赶紧冲过来，抱起了孩子，把他重新放到床上。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阿婆我一定会好好安葬她的。你也一定会好好的。”


    孩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宝儿，你听我说，我带来了米，这场灾难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会没事的。你阿婆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替她活着，你不能辜负你阿婆的心意。”


    “我想我阿爹了。虽然村里人总说他是扔下了我和我阿婆，可我总是不相信。小的时候，阿爹对我可好了，他总是对我笑，我觉得我阿爹一定会回来的。等到阿爹回来，我和阿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谢曦昆听着小宝儿没头没尾的话，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恐惧的感觉，他拼命劝着小宝儿：“会回来的，你阿爹一定会回来的。小宝儿你一定要挺住，你只有活下来，才能亲眼见到你阿爹回来。”


    “我还想我娘了。”小宝儿仿佛已经听不到周围人的说话声了，而且他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听说我娘是生我时，难产死的。可惜我没见过我娘，但我觉得我娘若是活着，她一定是很好很温柔的娘亲。”


    小宝儿的眼神开始放空：“阿婆、阿爹、阿娘，小宝儿就要与你们团聚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一下子冲上了谢曦昆的头，谢曦昆开始喊着孩子的名字：“小宝儿、小宝儿，求求你，你不要死。你还年轻，你还有以后啊。”


    “大人，一定要记得帮我阿婆入土为安。”说完这句话的小宝儿似乎了却了一切牵挂，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看到了一家人团聚的情景，小宝儿的嘴角还噙着笑，但是眼角却划过了一滴泪痕。


    谢曦昆抖着手去探了一下小宝儿的鼻息，已经全无。谢曦昆又不死心地去摸他的脉搏，找了半天也没有摸到任何跳动。


    “大人，要不把孩子给属下吧，属下一定会好好安葬的。”有人小心翼翼地来劝谢曦昆。谢曦昆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脸色已经渐渐变青，终于是放下了。


    “找一口棺材吧，明日我亲自为这孩子还有他的阿婆下葬。”


    第二日，谢曦昆把收敛了小宝儿和他阿婆的两口棺材在青石村的后山处找了一块地方，打算埋起来。


    谢曦昆原本打算在青石村附近找找有没有他们家的祖坟，但是并没有找到。想来微末之人命如草芥，大概也没有祖坟这种东西。


    “大人，墓碑之上，亡者的名字要怎么写呢？”


    被问及这个问题时，谢曦昆才发现他其实并不知道两人的名字。孩子准确来说并没有名字，只知道姓张，村里人就随便叫他张家小孩儿，他也都应下了。可是如果墓碑之上还要写张家小孩儿，那也未免太可悲了。


    “就写张氏小宝儿之墓吧。”


    墓碑立好之时，一直阴着的天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大风过后，雨点密密地砸了下来。


    “大人，下雨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有下属过来催促着谢曦昆返程，谢曦昆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伸出手：“你把伞给我，你们先回去吧。”


    雨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刚刚堆起来的土堆之上。谢曦昆将伞举在新立起的墓碑之上。


    雨越下越大，本来新堆的土堆就不是很牢固，经过大雨的冲刷让土堆更是渐渐低矮下去。


    谢曦昆觉得自己的心也越来越疼，刚开始还能勉强站立，可是到后来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高挺的脊背也渐渐弯了下去，直到最后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才终于让心好受了一点。


    谢曦昆返回青石村的时候，又是已经天黑了。村内依旧是静悄悄地，亮起了稀疏的灯火。


    突然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阵嚎哭声响起。


    谢曦昆跑到了那户人家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你不要走啊，不要走啊。”


    凄厉的声音在夜晚中格外明显，谢曦昆原本想要敲门的手蜷了起来，终于还是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谢曦昆连夜离开了青石村。


    回到城中的官署之后，谢曦昆自己一个人呆坐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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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曦昆知道容泽安在自己身边放了暗卫。当初他遇刺之后，容泽安便以保护他的安全为借口，在他身边放了侍卫，虽然谢曦昆明确拒绝过，但这也不过是把明晃晃的带刀侍卫换成了暗卫而已。


    谢曦昆再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保护安全可能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更多的恐怕就是在监视他吧，不然他写信给十公主殿下请求帮忙这件事，容泽安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了呢。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跟你的主子说，我想见他一面。”


    谢曦昆对着房间的阴影处说道，他其实并不清楚暗卫具体藏身在何处，但他知道，他一定能听到。


    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回音，谢曦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良久之后，房间里传出了一声轻轻地“是”。谢曦昆知道，他赌对了。


    等到谢曦昆出门之后，再度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谢曦昆走过去，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着“亥时三刻，秋韵居见。”没有落款，但谢曦昆已经知道，这是来自于那个人的回信了。


    谢曦昆看过之后，就把字条放到蜡烛处烧了。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谢曦昆就仿佛没有看过这张字条一样继续处理公务。


    秋韵居虽然在锦城的地界，但是是在锦城比较靠近城边的位置。谢曦昆看看时辰，在距离亥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独自出了门，打算步行前往秋韵居。


    也许是因为之前下过雨的缘故，此时此刻的锦城竟然有些凉意。


    明明不是在屋里，可谢曦昆就是觉得有些憋闷，这种感觉就好像大雨来临之前的前兆一般。说来也是巧，明明之前各种求雨的办法都试过了，可都不曾奏效。反倒是谢曦昆破罐破摔地放弃求雨之后，这雨倒是不请自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看不下去了，这才决定救锦城百姓一命。”


    可这雨终究还是来得有些迟了，今年的收成注定欠收了。


    已是入夜了，但容泽安依旧还在书房之中作画，下人们不敢去打扰他，但又不能任由他这样，只得推出一个小丫鬟借着送汤的名义小心提醒他夜已经深了。


    “无妨，今日本王有兴致，即便作一整夜的画也不会累的。”容泽安抬手沾了一下朱砂，将这一点朱红点在了关键位置上。


    “你觉得我这画作得如何？”容泽安此刻心情很好，便问了旁边的丫鬟一句。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汤碗，快速地看一眼画，马上回答：“殿下的画自然是画得好极了。”


    “果然这一点红才是真正的神韵所在啊。”容泽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决定明日一定要让人装裱起来才好。


    “轰隆”


    突然一阵大风吹开了窗，外面打起了闪电。容泽安透过吹开的窗子望向外面，一阵急雨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


    “这样的大雨，你还会赴约吗？”


    容泽安的视线从窗外挪回到桌上的画上。画中的年轻人虽然神情冷漠，但是五官实在漂亮，尤其是那唇间的一点红，竟然在清冷间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旖旎。


    “微臣谢曦昆特来请求拜见大殿下！”


    屋外响起了一道声音，沉静浑厚，即使是在这略显嘈杂的雨声中也不见一丝浮躁。


    小丫鬟随着容泽安的视线从画中又移到了窗外雨中求见的人身上，赫然发现这画中人竟然就是此刻外面求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