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晞闻言停住了脚步，同张令仪点点头，便又回身立在辛纪棠跟前。


    “夫人请坐。”


    辛纪棠指了指椅子，叶灵晞依言坐下。


    纵使辛纪棠默默爱慕沈寄和多年，可当日她亲眼见叶灵晞在十里长街上一身喜袍对峙明家送灵队伍时，也下意识觉得叶灵晞是该为沈寄和良配。


    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是无上荣耀，也是枷锁重重。


    此世与沈寄和无缘也便罢了，总不能余生都在懊悔里兀自磋磨，那才是真的受人耻笑。


    辛纪棠瞧着叶灵晞开口，“前儿在宫里，本宫同你姨母略坐了坐，魏贵妃念叨着，自打你成婚进宫谢恩后就再也没去看过她，静乐可是想你了。”


    “劳姨母抬爱，是臣妇怠慢了自当领罚。”


    “都是一家人，罚什么罚。”


    辛纪棠说得这般诚恳，倒是让叶灵晞讶异。


    “其实比起叫你沈夫人，本宫更愿意叫你闺名。”


    “殿下此话何意？”


    “别误会，跟沈寄和无关。”辛纪棠浅笑。


    “过去的事情总有本宫做的不对的地方，如今见你们夫妇情深是为美事，本宫也能略有心安。”


    “不过，深宅大院也好宫墙高门也好，女子总是困于这一方天地。纵然有伦理纲常，可却忽视了女子本身存在的意义。所以，比起叫你沈夫人，本宫更愿意叫你闺名。”


    “殿下聪慧有常人所不能及，思虑甚远臣妇敬佩。但伦理纲常由来已久，身为女子的不得已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本宫贵为一国长公主，不愿平白享用天下供奉。也许脱离情爱，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和作为。”


    叶灵晞望向辛纪棠一时没有言语。


    辛纪棠说的这些话叶灵晞不是不懂，只是太难。


    所有女子都以婚嫁作为出路，却少有人真的能为自己挣得一份前程。


    “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想做些什么？”叶灵晞真诚发问。


    “本宫欲设立女子学堂，先从高门大户的女儿中挑选合适人选入学，不论嫡庶，待规模成熟后放宽条件，也可为百姓提供敞开门路。”


    “殿下这一举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怕光是提议可能会在朝堂上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呀！”辛纪棠浅浅叹了口气，“你家沈大人如今是内阁大学士，本宫想让你帮本宫探探口风，看事情有没有可行性。在什么时机向皇兄提出来合适。总要试试的，你说呢？”


    辛纪棠完全可以去找沈寄和，她的身份谁都不敢拦着。


    但却独独跟叶灵晞说，明显也是为了让叶灵晞心安。


    “臣妇定竭尽所能。”叶灵晞应了辛纪棠的话。


    “此事本宫还给云岫写了封信，邀她一同商议。或许云先生写给你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云岫答应回京了吗？”叶灵晞喜出望外。


    云岫出家后，京城的人便很少提起这位名震京城的才女。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论才华绝学云岫怕是不比状元郎差。


    “她已首肯。”


    “那小世子怎么办？小世子很是依赖云岫，不知道离了她世子能否适应。”


    “颖王也很久没回京了，不是吗？”


    辛纪棠对上叶灵晞的目光，尽是坦然。


    颖王。


    叶灵晞知道，朝堂要有新面貌了。


    宴饮结束，叶灵晞作别辛纪棠乘坐马车回府。


    一道惊雷忽地炸响在空中，瓢泼般的雨水瞬间下了起来。


    街道上众人惊慌，忙不迭地纷纷避雨。原本热闹的商街，不过须臾便失去了方才熙熙攘攘的景象。


    叶灵晞乘坐的马车也加快了脚步，不料却在一处小巷子内被人拦住。


    “何人胆敢拦沈大人家眷马车？”


    忍冬呵斥，探身一看却见明若一身粗布麻衣，身披雨笠站在马车前方。


    “明若求见叶小姐。”


    叶灵晞在黑暗中微微眯眼，方才席间被长公主问起的人却出现在这里。


    “有何事值得四小姐冒着大雨拦我车驾？”


    叶灵晞越过忍冬的肩头问向明若。


    明若拿下自己身上的雨笠将一个木盒掏出，“求姐姐将此物转交给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叶灵晞觉得有些好笑。


    “传言安平郡王对妹妹你一见倾心，妹妹想私相授受应该自己去找郡王才是，为何托我帮忙？”


    有这功夫人都已经到郡王府门口了不是吗？


    “明若是偷跑出来的，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满邺京，我唯一能信任且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求姐姐帮我这最后一次，明若今后定以命相报。”


    叶灵晞露出点笑来，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


    见叶灵晞无动于衷，明若忽然上前一步凑近了叶灵晞的马车。


    “姐姐既然能重新认清局势得嫁良人，明若也想有幸福的可能。”


    雨势极大，明若浑身上下被雨浇了个透。


    叶灵晞看着明若那张脸只觉得头皮发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你一样，重生了。”


    一句话令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状态。


    只听明若缓缓开口，


    “隆庆四年，冬月初九，瑞王伙同忠远侯明誏突然逼宫。当朝宰辅沈珩同驻边大将军叶灵昀里应外合，将二人兵马斩杀于东华门。瑞王夺位不成，不甘受辱，自戕于东华门。”


    “忠远侯满门抄斩，侯爷明誏被沈珩生擒，在你去世以后，将其关进地牢，折磨数十年之久，以报你枉死之仇。最终明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建宁一年，颖王正式登基改立国号，册立世子为储君，沈珩为平章政事兼太子太傅，并将三司移至崇政门内，自此沈珩成为内阁位高权重第一人。云岫为郢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女性文殿大学士并司天监监正。”


    “建宁二年，沈珩为前任奉国大将军魏伯彦镇远将军魏霜简吏部尚书叶宗文二府等诸多众人平反，皇帝追加二府各人封号以表哀思。”


    “同年，沈珩将你，叶灵晞的牌位，迎娶过门，登上族谱追加诰命。”


    “而我，明若，被沈珩关进瑞王的墓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硬生生亲眼看着瑞王的尸体在我面前腐烂，神智失常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活在煎熬里。”


    明若的每句话如同预言也如同诅咒一字一顿捶进了叶灵晞心里。


    叶灵晞面色煞白，握着帕子的手被自己攥地发白。


    明若说的第一句话叶灵晞就已经相信了，隆庆四年冬月初九，叶灵晞想忘记都难。


    如今这个情形没有人知道瑞王会在那个时间逼宫，也没有人知道忠远侯的爵位是明誏的……


    “姐姐信我了吗？”明若说着泪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混着雨水直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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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灵晞心如擂鼓，死死盯着明若，“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可知，我是因何而死？”


    “因我。”


    明若仰头看向叶灵晞。


    “因我借明月之口告知姐姐叶家祖母去世的消息，害姐姐小产之后身子日渐亏损。因我偷换了姐姐的药材，害得姐姐药石无医。因我在明誏面前挑拨你们夫妻二人关系，让明誏对你疑心深重对沈珩恨之入骨。”


    明若说完跪在叶灵晞的车驾前面。


    “但我必须为自己解释一句，清平里的鲍妈妈虽然是我姨娘远方亲戚，但知道这层关系的是王巧萍不是我，买通鲍妈妈的也不是我。姐姐细想，以我当时的处境和能耐如何能将手伸得那样长？


    至于忠远侯府里的某些事情，确实是我所为。我当时一心想脱离侯府，王巧萍嫌弃明月蠢笨，因而指使我偷换姐姐药材，王巧萍为此，给了我机会爬上了瑞王的床。此事，王巧萍的贴身嬷嬷最为清楚。”


    明若苦笑，“后来的我深得瑞王欢心，这你是知道的。”


    没错，叶灵晞的确知道。


    瑞王放浪，但却对明若出手大方。虽然传言明若时常被折磨得下不来床，身上没一块儿完好的肌肤，但外人毕竟不曾知道真相。


    “瑞王举止离经叛道，言行孟浪，外人只道我是瑞王荣宠之极的侍妾，却不知我在闺房是如何受尽折磨。”


    想起往事，明若身上一阵恶寒。


    明若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明若不敢求姐姐原谅，但既然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也不愿重蹈覆辙。明若只求跳出牢笼远离邺京安稳度日。”


    “求姐姐高抬贵手！”


    明若的头磕得梆梆直响，没多大一会儿就有血丝顺着雨水流进了地上冷硬的石缝里。


    叶灵晞半晌不言语。


    自打她重生后叶灵晞就有一种侥幸心理，也有惧怕，既然她可以重生那么别人是不是也可以？


    只是叶灵晞怎么想都想不到那个人会是明若。


    一个猜想从叶灵晞心头冒了出来，“前世我父母双亲可是明誏所杀？”


    “不是。”明若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瑞王为了泄愤才致使叶大人和魏夫人双双遇难，此事确实跟哥哥无关。他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随着明若的话音叶灵晞微微闭了闭眼睛。


    半晌，叶灵晞才问明若，“为什么是安平郡王？”


    “结识安平郡王确实是意外，当日你和张大小姐均在场。安平郡王说……我长得像他青梅竹马的一位姑娘，只是那姑娘早逝。前世安平郡王携王妃自请回封地，远离朝堂。今世明若妄想借安平郡王带我远离邺京。”


    “你想做王妃？”


    “不。”明若直摇头。“王爷和王妃举案齐眉，明若自知攀附不起。即便是替身，但我想以安平郡王为人绝不会恶过瑞王吧？”


    “我想离开，我真的太想离开了……”


    明若哭着，自打她重生以来她日日做噩梦。


    当她知道明誏失踪叶灵晞要嫁给沈寄和的时候，就开始大胆猜测，叶灵晞也重生了。


    叶灵晞对她的试探和厌恶，验证了她的猜想。


    如果她不剖白心意，凭她自己如何能逃出王巧萍掌心？


    “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要帮你？”


    叶灵晞按捺住心底的思绪，却听明若开口。


    “我还有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