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金陵寻师(完)

作品:《小女不才,掐指一算

    翌日。


    裴景明本打算向凰千雪辞行,只是半道上碰见昨日抓了自己乌鸦的肖三。


    肖三先是表达了十万分的歉意,然后无比诚恳无比热情地邀请裴景明再留一晚,待参加过他们其中一个师弟的生辰宴后再离开。


    裴景明自然是推辞的,一来他不爱凑这些热闹,二来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耽搁。


    只是肖三和闻人一哥俩,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再加上正巧路过的柳拾月也来凑热闹,裴景明拒绝不来,只好应下。


    不过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千机阁里家一样的温暖让他产生了懈怠,让他不想下山,不想再回到那种冰冷的,刀光剑影的生活里去……


    只放纵这一次罢,只放纵这最后一晚罢。


    吟花堂里,裴景明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峰。


    花园里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裴景明循声看去,只见一片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柳拾月跟几位师兄在踢毽子。


    她今日又换了件淡绿色的罗裙。


    裴景明昏迷的时日暂且不提,单是他醒来这几日,她就换了不下十条灵动漂亮、款式不一的裙子,有时上午还是碧色的罗烟长裙,下午就换成了鹅黄的短衫半裙。


    仿佛是要把下山那五年没穿过的,通通补回来。


    这样的颜色站在五彩斑斓的花园里,晃得裴景明有些眼花,他垂眸,抬手去阖窗。


    也不知那位阁主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花儿在凋零的秋季也能开得如此灿烂,犹如仙境……


    春色在他眼前慢慢被遮住,万种颜色间,姑娘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对。


    裴景明扶着窗框的手一滞,莫名产生一丝心虚。


    柳拾月却没在意那么多,她只是冲屋里人笑了笑,又忙不迭转回身去,脚尖一抬,稳稳接住空中落下的七彩毽子。


    四周一片鼓掌叫好声。


    “……”


    裴景明关上窗,走到书案边,提笔,却半天没有落下一字。


    直到笔尖再蓄不下墨汁,“啪嗒”一声滴在干干净净的宣纸上。


    一如他本来了无所有的心,突然多了点什么。


    裴景明说不出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方才,乃至一直以来,柳拾月对着自己的笑脸,突然就不好看了……


    总归没有她跟师兄们玩闹时好看。


    他泄愤似的在宣纸上画下个大叉叉,遮住了方才滴落的那点墨迹。


    ·


    夜,千机阁正厅,柳拾月五师兄的生辰宴开始了。


    说是宴会,其实除了裴景明这位客,都是自家人,凰千雪只呆了小半个时辰便走了,毕竟她这个师父在这,弟子们也放不开,难得喜庆,她就放任他们玩闹了。


    几个师兄弟里,肖三惯是跳脱的那个,众人的生辰宴也都是他一手包办,什么投壶飞花、藏钩射履……


    肖三上山前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这些于他而言都是玩得不能再玩的,没多少功夫,他就把同门们喝下去大半。


    柳拾月往常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今日裴景明在,她总觉得他们把人留下了,就不能让他孤零零地坐旁边看。


    于是她提着一壶蔷薇酿坐到裴景明旁边,一边看师兄们闹腾,一边跟他聊上几句。


    今夜的裴景明似乎也跟往常不太一样。


    向来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黑沉的眸也在灯火照映下浅淡了许多,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情味。


    “……你这忒没意思!”


    一盏茶后,其中一人开始嚷起不公:“今日是五师弟生辰,该让五师弟来定!”


    其余人纷纷附和。


    肖三先前赢了个够,此刻正春风得意:“师弟定就师弟定!不管谁定,你们都赢不了我!”


    众人恨恨咬牙,齐刷刷看向五师弟齐伍。


    齐伍是个规规矩矩的性子,在各位师兄弟的注视下犹豫了半天,报出一串平日里修习的课名。


    众人:“……”


    柳拾月忍俊不禁,目光依旧看着他们,只是身子朝裴景明那边歪了歪:“每年都办,每年都是这么个结果,忒没劲……”


    “……”


    裴景明看着她眼角眉梢暖融融的笑意,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没劲还办吗?”


    柳拾月:“办呀,毕竟一年到头,也就遇上我们几个的生辰,山里才能热闹几分——往常师父都不许我们这么吵闹的。”


    两人正聊着,那头的“比什么”又拐了好多个弯,落回肖三口中——


    “妹婿!”


    他一个大嗓门,震掉了柳拾月手中的酒壶。


    她唰地抬头,直接一个酒杯扔过去:“你喊谁呢肖三!酒喝多了吧!”


    肖三被她砸清醒了,委屈嘟嘴。


    裴景明倒是没听清他喊的什么,疑惑地看向柳拾月:“他方才……是在叫我吗?”


    “啊,没,没喊你呢……”柳拾月呵呵一笑,“我师兄就这样,喝多了就吱哇乱叫的……”


    “吱哇乱叫”的肖三踮着脚凑过来,对柳拾月卖了个讨好的笑,然后转向裴景明:“是这样,我说比武,他们都不乐意……我观你身高体壮,下盘稳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怎么样?”肖三满脸兴奋,“我们比一比?没彩头,点到即止,就当乐子了!”


    裴景明一怔,没想到自己还有活动,只是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柳拾月就冷冷笑了声——


    “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就别拿出来秀了,大人一只手就能把你打得爬不起来。”


    裴景明抿唇。


    “……你这丫头,怎么专灭自己师兄威风呢!”肖三轻轻拍了她一下,挽着裴景明的胳膊就要上场,“来都来了,热闹热闹!”


    他要好好考验考验这个男人,可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把小师妹拐跑了!


    裴景明顺着肖三的拉扯起身,垂眸见柳拾月鼓着腮帮子,好像生气的模样,低声道:“切磋而已,我不会伤到你师兄的。”


    “不!”柳拾月一拍桌子,豪气万丈,仿佛上场的是她自己一般,“大人您别留情,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山外有山!”


    裴景明:“……”


    话虽如此,裴景明还是十分小心,尽量不伤着肖三。


    只是他学的就是杀人的功夫,又没有经历过这么正儿八经的切磋,出手时难免有失分寸,不过五六招的时间,他就一个反肘击于肖三背部,将人按在地上。


    肖三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裴景明吓了跳,连忙收手,扶他起来:“抱歉,是我手重了……”


    “咳……没事没事!”出乎意料的,男人竟用十分欣慰的眼神看着他,还拍了拍他的肩,“挺好的挺好的……”


    二人在众人为裴景明叫好和给肖三喝倒彩的声音中坐回席上。


    柳拾月幸灾乐祸地冲肖三笑,又殷勤地给裴景明倒酒:“大人真厉害!”


    “……多谢。”


    裴景明看着柳拾月和肖三之间的暗流涌动,总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不过这么动了一番,倒也不错。


    仿佛自己不再是游离在外的局外人,仿佛这种热闹的烟火气,也让他沾染了几分。


    另一旁,肖三显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大方”,他暗戳戳地跟柳拾月咬耳朵——


    “能打赢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还行吧……”


    “如果九师弟在这,他肯定赢不了!”


    乍听到陆九的名字,柳拾月心里一惊。


    可能是因为隐瞒了陆九就是制造幻境的人,她有些心虚,下意识往裴景明的方向瞟了眼,见他盯着酒盏发呆,才松了口气。


    “你还是少喝点酒吧,”她警告肖三,“被师父听见你提陆九师兄,你就完了!”


    “……这有什么,”肖三不以为意,“师父之前也不让我们提你,可如今你都回来了,陆九说不定也快了……”


    柳拾月没接这话。


    陆九要杀人,即便最后他没有杀成裴景明,也是犯了师父的大忌,师父绝不会让他再回来。


    身旁的肖三还在继续:“对了小师妹,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这……”


    柳拾月沉默,想起师父说的那些“天命”“责任”,不禁叹气。


    “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不要离开,不知道怎么担负“天下”,这样大的一个词。


    ·


    到底是在凰千雪眼皮子底下,众人不敢闹得太晚,过了戌时,大家便各回各屋,各睡各觉去了。


    柳拾月还没回弄月堂,绕着千机阁最外圈的小径闲逛。


    方才席上酒气有些重,她感觉自己衣裳上都染了酒味,还是吹吹风散透比较好。


    逛着逛着,逛到了离大门最近的吟花堂后屋。


    隔着一小片花海,柳拾月好像看见窗框边有个人影,隐隐还传来乌鸦的叫声。


    她心中一动,小小步走过去,试图将自己的身形匿在花海里。


    上首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好像还含着一丝无奈——


    “柳大师半夜不睡觉,跑到花园里装神弄鬼?”


    “嘎——嘎——”


    柳拾月:“……”


    “我在外面散步,看见你坐在窗边,还有乌鸦在叫,就想过来看看……”柳拾月起身,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我可以摸摸它吗?”


    “……”


    裴景明拍了拍乌鸦的脑袋,小乌鸦低低叫了声,跳到柳拾月手心上。


    “你好乖呀……”柳拾月蹭了蹭它的脑袋,又抬头问,“你们为什么用乌鸦送信?”


    裴景明:“我也不知道,司里都是这么做的,可能是因为乌鸦聪明吧。”


    “这倒是……”柳拾月不再跟他说话,低着头跟乌鸦逗乐。


    裴景明总感觉屋里的烛火有些暗,他都有些看不清柳拾月怀中的乌鸦了,还是外头的月色明亮些。


    他不动声色地往窗外挪了挪。


    姑娘眉眼低垂,嘴角含笑,在轻柔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跟方才席上风风火火的模样完全不同。


    裴景明想起在徐州时,她曾无意说起自己师父,却又遮掩似的闭口不言。


    他那时以为是她师父待她不好,她不开心,才不愿提起,可如今在千机阁这些时日,无论是阁主凰千雪还是她那些师兄们,个个如宝贝般哄着她,说是集万千宠爱也不为过。


    那她为何不愿提起自己的师父和师门?


    裴景明有些想问,可又有些犹豫。


    “大人想问什么?”


    柳拾月突然的询问让裴景明一时无措——难道他方才不小心问出口了?


    手心里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裴景明转身,把玩够了的乌鸦放回笼里,又回头看柳拾月。


    柳拾月笑:“大人方才都快把我的脸盯出洞来了!那神情,分明就是想问什么。”


    “……”


    既然被人揭穿,裴景明也不再扭捏:“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在徐州时,你缄口不言自己师门,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


    柳拾月简单解释了几句,没有提前头还有个被赶走的陆九,只说自己是犯了错惹了师父生气,才被赶出山门。


    “……那如今你回来了,阁主也并未再生气,”裴景明斟酌着问,“以后就不走了?”


    “要走的啊……”


    柳拾月在男人略带疑惑的眼神中长叹一声,思绪飘回了昨日——


    那时凰千雪刚告诉她,她是被天命选中的人。


    柳拾月自然是无措的,她虽然自矜本事,却也知道似她这般懒散无矩的人,如何也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她问师父,自己该怎么做。


    凰千雪却只是看着她,然后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也万不可擅自推演自身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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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唉……”


    柳拾月叹了长长一声,抬头问男人——


    “大人,你信命吗?”


    裴景明:“……”


    漫长的沉默。


    柳拾月起初以为自己能猜到裴景明的回答,结果他半天不语,倒叫她开始好奇,不禁打量起他的神色。


    可能是方才席上吃了些酒,也可能是今夜月色太温柔,叫他不自觉卸下些伪装,总之柳拾月感觉,男人脸上冷冽的面具好像裂了一道缝,露出些许脆弱和迷茫。


    这样的情感总是会吸引人去一探究竟,只是柳拾月还没来得及细看,裴景明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甚至还调侃着说了句——


    “听你的意思,好似自己都不信,如此,还能摆摊给别人算命?”


    “……你不懂,”柳拾月转过脸,看着头顶高悬的月,语气似真似假,“我可是肩负天下兴亡的人,命数自然不太好说。”


    “……”


    耳畔传来男人的轻笑,柳拾月弯了嘴角,垂下眼,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一里一外,静默在如水温柔的月色里。


    “遇见你之前,我从不信怪力乱神……”


    柳拾月眼睫微颤,抬眸看向男人。


    裴景明继续:“直到认识你,来到千机峰,看到你的师父和师兄,才发觉此前是我过于狭隘。”


    “……”


    柳拾月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裴景明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难得从心一回,便随意些罢——


    “民间不是有句老话吗,‘尽人事,听天命’,”


    他看向柳拾月,回应了她先前那句,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话——


    “不论你是否肩负重任,别想太多,好好往前走便是。”


    “好好走便是……”


    柳拾月呢喃着他的话,好似豁然开朗——


    跟她原先一样,走就是了嘛,既然是天道不可说,那天道自会指引她不是吗?就像撞进狐妖案,遇见裴景明一样,她若心思太重,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我懂了!多谢大人今夜这一番指点!”


    柳拾月拨云见雾后心情大好,冲裴景明端端正正作了一揖,蹦蹦跳跳地走了——


    “时辰不早了,大人也早些休息!”


    “……”


    裴景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关上窗户转身,余光瞥见鸟笼里的乌鸦,它安安静静地立着,一对眼睁得老大。


    “她这便懂了……”


    小乌鸦歪头。


    裴景明也不自觉歪头,轻声道:“我都没懂,她如何懂了?”


    小乌鸦扑拉着翅膀换了个方向,拿屁股对着他。


    “……”


    第二日晨,柳拾月收拾好包袱,去正堂跟凰千雪告别。


    半道上碰见了同样提着行囊的裴景明。


    柳拾月跟他打招呼:“早啊大人,你这么早便走啊?”


    裴景明见她又换回了在山下时的打扮,微微颔首。


    柳拾月也看向自己的衣裙,惆怅叹息:“可惜啊,我还没穿够呢!”


    裴景明:“为何不带着?”


    “大人执行任务时会穿着锦衣华服吗?”柳拾月笑,“行走江湖,环环钗钗太过麻烦,而且也不安全。”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正堂。


    凰千雪就立于门外。


    裴景明拱手:“这些时日打扰阁主了,待晚辈了清手头事务,定备厚礼来谢!”


    凰千雪微笑:“厚礼就不必了,只请你珍重,勿辜负了十儿将你背上山的气力。”


    裴景明:“……谨遵教诲。”


    柳拾月在一旁看着,见凰千雪的目光转向自己,整理裙子跪了下来:“十儿走了,师父务必保重身体,等十儿回来看您!”


    “好,”凰千雪扶起她,目光温柔慈爱,“不等你几个师兄起来送吗?”


    “不了不了,”柳拾月摇头,似是嫌弃,“他们来,又哭又闹的,我还要不要走了……”


    只这嫌弃的尾音,终是染上了几分哽咽。


    凰千雪见状,也随她去了,只是末了问了句:“你们二人一道吗?”


    柳拾月看了裴景明一眼,见他不语,便自己做了决定:“一道吧!下山也有个伴,等到了山下,找个地方吃顿散伙饭,也算全了这段时日结下的缘。”


    “大人意下如何?”


    裴景明点头。


    凰千雪看着二人并肩离开的身影,直至他们走出那扇朱红大门,走下那三十三层台阶。


    体内血气翻涌,凰千雪皱眉,口中溢出一丝鲜血,滴在纯白无暇的衣裳上。


    她随意拭去,拿出袖中的白玉龟甲。


    果然,这便是随意窥探天机的后果吗……


    ·


    千机峰多瘴气,幸而柳拾月识路,带着裴景明七弯八拐,少走了很多弯路。


    大半个时辰后,二人已下了山,来到金陵城中。


    此时已近午时,各式饭店酒楼皆开门迎客,锣鼓喧天,饭香四溢,好不热闹。


    柳拾月的目光在各家酒楼的牌匾上逡巡,最后落在一块白玉制的匾额上——


    “玉壶缘……这名字好听!”她看向裴景明,“大人,我们就在这吃吧!”


    “可以,”裴景明颔首,又道,“我现在不是以指挥使的身份来金陵,你以后就别喊我大人了。”


    “哦……”柳拾月眨眨眼,“那喊什么,公子?”


    “……随便你,”裴景明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总之别叫大人就行了。”


    玉壶缘门前,迎客的小二见两人朝这边来,满脸笑意——


    “二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吃……”柳拾月话说了一半,陡然被一道粗声粗气的叫喊打断——


    “来人!给我抓住那个小贱蹄子!别让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