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路

作品:《日月晦明

    几人抄完书时,已是二更天了。


    裴谨和崔怀逸是外男,住在后妃宫中自然不方便,若是住在自家府邸又太过遥远,何况裴家老宅并不在京城,平日便住在文华殿的偏殿内。


    明颐和二人道了别,刚要离开,便听得身后传来裴谨温润的声音,“更深夜重,姑娘第一日来文华殿,估计还记不得路,我送姑娘回去罢。”


    “从前竟没看出来,咱们裴公子倒是挺贴心,原来不是个脑子里只有算学的算盘精。”崔怀逸揶揄了两句,一点看不出来几人方才吵的激烈。


    道不同,未必不能相与为谋。


    明颐其实很会认路,但宫中毕竟不似玉门关,九曲回廊弯弯绕绕直教她发晕,又担心夜深走到什么不该去的禁地,或是撞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便道谢应了下来。


    一日之内,他主动帮了她两次,一次是提醒她用左手受罚,一次是主动送她回宫,就算是算盘精,裴谨在她心里也是一个细心又善良的算盘精。


    更重要的,她有重要的事情想要私下问他。


    他很有分寸,一直同她隔着三步的距离。


    宫道上的青砖浮着潮湿的苔痕,远处传来掖庭宫人收晾杆的声响,两人起初谁都没说话,明颐先找话题开了口,“公子精通算学,可是祖上相传?”


    裴谨摇了摇头,“裴某祖籍荆州,祖辈都是地方小官,祖父科举中了探花,封了工部侍郎,才在京城有了宅子。先皇赐婚淮阳大长公主,才算兴旺起来。可惜家父早逝,还未兴旺过两代,便又没落了。”


    他在说这话时,依旧出奇地平静,仿佛叙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或许如果不是这样的出身,又或许他没有被淮阳大长公主视作家族中兴的希望送进宫来做伴读,这个十四岁少年身上便不会有这种从容,这种淡然,这样的少年老成。


    “祖父留下了许多书,母亲和祖母自我小时候便不许我玩耍,逼着我读书。毕竟是小孩子,哪有从小就读得进‘之乎者也’的,便多读了些《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一类,加上工部多是一些《营造法式》类的书籍,便从小养成了对这些奇技淫巧的偏好。”


    明颐在心底对他深表同情——她小时候在西北和颜昭一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偶尔骑马跑出去回来太晚才会挨训。除去舅舅命她必读的兵书外,读的其他书都是出于兴趣,哪被逼着读过什么书?


    这么一想,裴谨背负着沉重的家族使命,又从小被逼着读书,长成算盘精是必然的。能长成现在这样有人情味的算盘精,也实在是不容易了。


    接触下来,她相信裴谨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便试探着轻声问道,“连裴公子自己都觉得,你的惊世之才只能被归为‘擅奇技淫巧’吗?”


    宫墙夹道里的穿堂风掠过裴谨的鬓角,少年闻言驻足,月光在他腰间青玉算盘上折出泠泠的冷光。


    “惊世之才......”他轻声重复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算盘,青玉珠子在夜色里泛着幽微的光。


    “明姑娘,我哪里有什么惊世之才。论起算学,我还真未必比得上那些造假账的官员。算学是把双刃剑,能解民生疾苦,亦能成为贪墨者的屠刀。”


    明颐看向他,这才发现裴谨的睫毛极长,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当那双眼抬起来时,她似乎看到星河在其中流转——不是金陵城里被宫灯冲淡的星子,而是玉门关外泼墨般的夜幕里,那些更闪烁更明亮的星辰。


    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明颐道,“姑娘觉得,何为大道?”


    “管它是经史子集还是所谓奇技淫巧,能让百姓碗里有粟米,身上有棉衣的,就是大道。”


    宫墙尽头传来梆子声,惊飞歇在琉璃瓦上的夜鸦。


    少年眼角微弯,“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算学之道不在计较锱铢,而在称量人心。"


    “明姑娘,今日听你和崔公子争辩,我便觉得你我是一路人。”裴谨的声音突然放轻,“就像太子殿下要改的科举,江河淤塞时,总要有人做那柄开山的铁镐,哪怕被骂作离经叛道。”


    她彻底对他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裴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明颐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看着裴谨,“我想见太子。”


    裴谨的面上终于有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却也迅速恢复了平静,“姑娘得先告诉我缘由。”


    明颐向裴谨走了一步,望了望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人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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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托我舅舅寻了龟兹的农书,舅舅让我送给殿下。”


    “龟兹已灭,这书如今是禁书,且尤为珍贵。”裴谨的眉毛细不可察地蹙了蹙,“书在哪儿?”


    “在我里衣的腰带里,随身带着。”


    明颐自是不方便出宫,如若在宫里面见太子,人多眼杂亦是不便。他却不一样,凭着算学之才常被太子单独于东宫召见,这书由他交给太子,会方便的多。


    想到这,裴谨便没太犹豫,“明日找个机会把书给我,最好夹在些别的书里面,我帮姑娘给太子殿下送去。”


    龟兹农书无论放在谁那儿,都像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炮仗,若是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直接丢给裴谨,让他替她承担这些本与他无关的风险,实在非她所愿。


    然而她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她正犹疑着,又听得裴谨轻轻唤了她一声,“明姑娘,信我。”


    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牢牢锁住她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那双墨色的眼眸深邃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与退缩。其中透露出的沉稳与笃定,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渗入她的心底,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任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明颐退后一步,对着裴谨郑重一揖,“多谢裴公子。”


    “前面就是钟粹宫了,姑娘回去罢。”裴谨神色如常,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明颐望着少年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突然明白他为何总在争执时沉默——并非无话可说,更非冷漠疏离,而是在静静地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落子。


    她相信,无论是对太子改制,亦或中兴裴家,如果说眼前少年的外表是一汪平静的湖,那么他胸中奔腾的,便是汹涌的漩涡。


    远远看去,宫门琉璃灯的光晕刺破夜色,明颐转过身,只身向钟粹宫走去。


    “姑娘快些!”颜舜英身边的宫女提着灯小跑过来,“德妃娘娘和九殿下正等着姑娘呢。”


    明颐回头看去,只望见裴谨远去的背影,夜色将少年的青衫染成墨色,渐渐与宫墙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没听见的是裴谨回身前,最后那句低语,像叹息又像承诺:


    “总要有人把火种带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