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遗忘的东西迅速被回想起。弄珠轻轻念着沈蕴的名字，目光如电射向后者的面庞，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否识得陆正舟？”


    沈蕴垂低眸子：“自是识得当今陛下。民女知道皇后娘娘想问什么。不如给民女一些时间，我想给皇后娘娘讲一个陈年旧事。”


    “好，你倒是说说看。”弄珠莫名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或许那还不算很久之前的事，因为它也只是过去了五年。


    五年前，西北战场，刚即为的陆正舟亲自率兵六万对阵漠北的十万大军，目的是殊死抵抗外国侵略。但就在与漠北军决一死战的前夕，沈家统领的前锋骑兵却是临阵脱逃，成了逃兵。


    转眼间，敌我之间的兵力差距更加扩大，陆正舟军队中的其他士兵都已知败局已定，更不用说他作为一个领导者了。


    而那时的皇后也在军营，她看着身为一朝天子的陆祁眉眼愁云满布，心疼不已，无比地想要为其分忧，于是便在午夜、军心动荡时分，去到他身旁低语，陛下，要不还是让妾身去走一朝吧，或许妾身能扭转这战局。


    不行！万万不行！朕决不允许。陆正舟一把拥美人入怀。他不是不知皇后说的什么意思，那漠北军见已胜券在握，便提出辱人不堪的条件，要当朝新后成为贡品进献漠北王，以此可换取东棠朝的十年卷土重来。


    陆正舟将头埋进皇后的肩窝里，再逞强的话语也抵不住夜晚西北的寒风凛冽，说，我可以死，东棠朝也可堂堂正正地输掉，但用你换来的苟且偷生，我不需要，也决不允许。


    可你的百姓呢？你的天下呢？你是天子，更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想也不愿你输，而且你的子民需要你，你难道放心将心系的天下给这样的漠北小人吗？皇后强忍着泪水，抱紧身前的人，轻声安慰。


    你不想我输，我又岂会将你送入虎口。陆正舟一字一句的坚决，表明了他虽爱着他的江山，却也爱他的美人。


    我知道夫君的情意。所以更要许妾身去啊。皇后貌似依旧固执，但眼角溢出的泪显示了她的脆弱。可如果我只是假意去敌军大营呢？我可以为你取下漠北王的人头，这又该如何？......皇后终是说出她此行的目的。


    良久，陆正舟才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太危险了，有极大的概率你会死，你知道吗？


    但是除了这个法子，眼下已经没有了破局之法。皇后的口气和眼里都是毅然决然。她伸手轻轻擦拭掉陆正舟脸上还未完全落下的泪，温柔地看他，就相信妾身这一次，我不想你死，更不想我们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


    阿樱。陆正舟哽咽地唤人的名字。


    阿樱用纤纤玉指盖住男人的唇，深情的注视中缓缓摇头，暗示一切都不必再说，仿佛不舍和不忍心的话再多说一句，她那颗坚定的心可能就会为了他重新选择留下来。


    就让我去吧。阿樱踮起脚尖，吻住陆正舟时，这样说。


    那就去吧。当晚，陆正舟便对外宣称答应了漠北王的条件，并亲自将美若天仙的阿樱皇后送出了账外。


    而后，“冷血无情”的他暗中带着人争分夺秒地开始去捕捉沈家逃兵。


    因为一旦阿樱的计划出现了任何意外，他要做的事就只有两件了，一是杀尽临阵脱逃的的人，二是发起绝地反击。不管怎样，他陆正舟都不可能独活，也没办法独活。


    只因漠北王万不会善罢甘休！


    幸而当晚后半夜的阿樱不负人的期望，成功斩获了贪色的漠北王头颅。虽然这其中凶险，几乎没人知晓，而她自己呢，也很难说出当时的情形了，因为当里应外合战术结束时，当第二天的曙光降临那片土地时，当她再见到陆正舟时，伤痕累累的她再也撑不住地晕倒在了人的怀里。


    再醒来，阿樱就是在东棠朝的皇宫里了。


    陆正舟昼夜不分地守在她的身边，见到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着急地出声问，怎样了？阿樱，你终于是醒来了。


    你怎么哭了？舟舟。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阿樱？她是谁？原本是皇后的阿樱醒来竟是记不清她是谁了。


    她完全地把自己给忘了，或者说，她把过去的自己留在了西北的荒漠，留在了凄惨的那一夜。


    阿樱是你啊，你是阿樱啊。陆正舟很快冷静下来，眼睛定定地瞧，然后大手一挥，唤来太医。


    我不是，我的名字明明叫沈弄珠。她尾声撒娇式的上扬，脸色尽管泛白，但眸中闪过热烈希冀的光彩，说，你是我的舟舟啊，我最喜欢你了，梦里你的身影出现过无数次。


    陆正舟的紧张神色缓了缓，似在庆幸她还好没忘了自己，又向太医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娘娘可能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臣之前说过的那味名为黄粱梦的药，这两者若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极大可能是会让人忘却之前的大部分记忆。太医回道。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失忆了？陆正舟的俊朗眉宇间闪过淡淡忧愁，但为何连名字都变了？


    说话间，沈弄珠算是弄清了眼前的情形，和委屈地囔，难道陛下见妾身失忆了就不喜欢妾身了吗？


    怎么会？陆正舟将人抱在怀里，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哄慰，一边问太医，可否法子治好皇后娘娘的病？


    太医战战兢兢地答，黄粱梦本属于心病之类的药物，很难有与之相克的药物，所以臣只能开固本安元的药帮助娘娘调养好身子，而其他的关于失忆这件事，可能就只能看皇后娘娘的命数了。


    你这个庸医！陆正舟听出人的无能为力，怒道。


    太医当即跪下求饶命。


    沈弄珠许是见到太医的害怕，心知这不是他的错，便帮着他说话，从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反正如今还有陛下在身旁，妾身就已然知足了。


    你确定？陆正舟低头看，态度瞬间温和了几倍，试探地问，是从前的事有很多不开心对吗？


    关于从前，关于那晚，陆正舟不敢轻易去问，好像那就是个潘多拉魔盒，他不敢轻易触碰，更不想随意打开。


    沈弄珠笑脸相迎，记不清了，但永远记得我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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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爱你！陆正舟宠爱地回应。


    “而这就够了，所以于陛下而言，他才会为皇后娘娘你做这么多事，包括找沈家的女儿扮演现在的皇后、为你杜撰一些新的入宫往事、再比如说那句‘月满天心，合浦珠还’这八个字。”当往事说尽，沈蕴才说回到她眼下的处境。


    月满天心，合浦珠还。弄珠重复地吟这几个字，同时像是忘记了去擦面容上的泪水。她说：“还有呢。”


    “是啊。还有很多很多，也包括这次的刺杀都是陛下有意为止。”沈蕴的脸上露出心痛，“人死是真的，但却不是皇后娘娘你的胞弟。沈家到底是欠陛下的，所以这次拿唯一的男丁来弥补陛下。”


    “那现在宫中的皇后——”弄珠倏地想到不久前的那次求情和对峙，虽然有人刻意隐瞒了身份真相，但如此说来，一切就又说的通了，“你是沈家人没错吧。而宫中的那位其实是你的姐姐。”


    沈蕴别过脸去，事到如今无法不承认：“嗯。这就是我们俩长得像的原因。”


    “呵呵。好一个亲生姐妹。”


    “应该说是姐弟三个吧。”沈蕴也无奈地笑起来，“冤有头债有主，在西北时发生的事，终将要沈家的人来偿还。陛下真是爱惨了皇后娘娘你。”


    “他是爱我。”不知为何，得知事情所有真相的弄珠如鲠在喉，说不上来的难受。明明陆正舟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但心里就是难受。难道是因为这个结局吗？


    这个不那么皆大欢喜的结局？


    弄珠微微叹气地问：“陛下许诺了你们什么？”


    “从今往后，不再为难和记恨沈家。同时还许我们姐妹二人离开皇城，但从此不能踏入皇城半步。”沈蕴跪地拜谢，“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行吧。”弄珠没法质疑和改变陆正舟的决定，和在听出人的真诚感谢后，向一旁的官吏再次扬了扬令牌，“给我看好了她。她若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人头不保。”


    “遵命。”


    “请等等。”沈蕴见弄珠的脚开始往外走去，急忙半抬头喊住她，“民女恳请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帮我们沈家说上几句话。沈家确实是知错了。”


    “好，会的吧。”


    说完，弄珠往来时路的方向走去。她要马上见到陆正舟，想要和他说清楚一些话。


    毕竟，她从来就不是那个替身啊，现在的她终是知道了，她就是她。并且陆正舟的月满天心也是她，合浦珠还亦是她。


    只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苦衷。


    见到陆正舟后，弄珠坐在他的脚前，半张脸依偎着他的膝盖。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也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弄珠开口问：“陛下，我等不到秋后了。这两日我常常梦见我弟弟，梦见我与他在院中枣树下练武。就今天，就在今天杀了那个恶妇吧。陛下，你已经为我破例很多次了，再为我破例一次，就一次，如何？”


    “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她了？”陆正舟将弄珠由地上抱至自己怀中，“还有，朕听说，皇后来找过你，还替凶手求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