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荨麻疹

作品:《鸟哨

    终于得救了。


    她贪心地收紧双臂,不放过一丝温暖。


    沐沐嗅到人类隐蔽的情绪,一只爪子搭上肩膀,尾巴灵活地左右摆动,扫过她膝盖和小腿。


    “好乖好乖。”


    清爽气息从周身围拢而来,像刚割下的青草。宁蓁揉揉小狗脑袋,眼眶褪了红,翻江搅海的胃也逐渐平静。


    “你真厉害,你是最棒的小狗,对不对?”


    她语调开朗些。温霖见状松弛下来,但胸口莫名被她那句话勾着,蓬出一簇吐絮的棉花。


    坡道上只剩下风。云雨将至,他们得赶去寺里避雨。


    “姐姐,”他拾起牵引绳绕在手背,试着问,“你从学校回来了。”


    宁蓁“嗯”了一声。


    温霖踌躇片刻:“……顺利吗。”


    “就是,不小心惹了一个高中生。”


    她眉心似乎攒起,眨眼间好像又抚平。温霖仔细推敲字句,却没来得及问些别的。


    “我可能以后再也进不去学校的门了。”


    宁蓁不禁说出心里话,错过他忽明忽暗的目光。她算了算方善善与王老师的年龄差,不到十岁。


    “你觉得八十岁的人和七十岁的人合适吗。”


    温霖注意到她白皙的颈侧染上一片嫣红。


    “还可以,”他认真答道,“人生阅历不差太多。”


    “那五十岁和四十岁呢。”


    “也勉强。”


    “那三十岁和二十岁?”她手臂内侧爬上一阵密密麻麻的针刺感。


    温霖略一沉吟:“不合适了。”


    “是吧。”


    她的语气和风一起下坠。几秒钟过去,怕这话题太突兀,顺便捎上句寒暄:“对了,还没问过你今年几岁。”


    不知道陪伴犬懂不懂得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沐沐走在前方,回头咧开嘴巴,像开心的笑容。


    “我二十三了。”


    和安唯一样的年纪。宁蓁感慨:“好年轻啊。”


    北城的蓝天是风吹出来的。但今天天气很怪,快要下雨,风也不停。


    她抬起胳膊重新整理被吹得凌乱的头发。温霖伸手摊开,动作自然,想接过她随身的袋子。


    宁蓁不想麻烦别人,但舌尖擦过溃疡,疼得她一时抿住唇,说不出话。冷空气四处作祟,手臂内的刺挠感越来越明显,犹如皮肤底下埋了种子,正窸窸窣窣破土萌芽。


    她以为那阵难受劲儿过去了。现在趁空着双手挽起衣袖,小臂上竟然浮出一片片红色风团。


    温霖看了一眼,说:“荨麻疹,这里也有。”


    他不轻易去指她身体的哪个部位,反而用指尖划向自己颈侧。


    宁蓁放下袖子叹息一声,轻轻的,不让沐沐听见。


    “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吗?”温霖稍稍偏了身子帮忙遮风。


    刚才她只做了一件事,和过敏原毫不相关。


    “我不记得有过敏史。”


    宁蓁的脸色令人分不清是苍白还是淡薄,在记忆里,她一直如此。


    “等天晴了多晒晒太阳,阳光里有维生素。”他建议,仿佛她是株植物。


    进了福缘寺他们就得分开了,一个往客堂避雨,一个去寮房待命。阴转小雨的天,衬得温霖发色更深,发丝被风吹起来,深得泛着灰蓝。


    宁蓁问他头发是不是染过,他笑着说这是天生的。


    临走前,沐沐坐在风里。它不是每次都舍不得告别,有时候就这么安静地呆着,直直地凝望离开的人。


    寮房门虚掩着,短发室友正趴在床上浏览宁蓁留给她的鸟类图鉴。


    “蓁蓁你回来啦。”她扭头打招呼,“我前几天看到一种鸟诶,眼睛下面有撮红红的毛。”


    宁蓁放下东西倚在床边,让她看看是不是红耳鹎。


    安唯按照她说的翻到对应页,雀形目,鹎科。


    “对,就是这个!不过这英文名,‘Red-whiskeredBulbul’,红络腮胡子,太怪了。”


    图鉴左页对照绘有野生鸟类分布图,它们是留鸟,主要生存在亚热带气候,雨水充足的湿润地带。


    安唯看着看着生出疑惑:“不对啊,地图上没写北城也有红耳鹎。”


    宁蓁说:“我猜,因为那本书是几年前的版本,没办法实时更新气候变化的影响……”


    “对哦,”安唯想起,“全球变暖都老生常谈了,最近那些自媒体账号分析几年之后就要进入小冰河期来着。”


    窗外阴天,屋内没开灯,显得晦暗,聊了几句她才看见宁蓁荨麻疹发作,脖子上一片红,染到锁骨。


    “别担心,这个病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以亲身经历安慰,“小学四年级有一次春游,最后大家集合上车回学校了,没带上我,那一瞬间我身上冒出好多疹子。”


    宁蓁问后来呢。


    “后来啊,我自己坐地铁回家了。”


    安唯笑了笑,对多年以前的事不以为意。


    细雨如约而至。天彻底暗下去,但两人谁也没开灯。宁蓁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瞬间被疲惫感淹没。


    好累。


    脑中旁白在说:这个女人吃了二十块巧克力,这是她大脑发生的变化。


    巧克力里含有咖啡因,应该刺激神经中枢提神醒脑,可她困得浑身脱力,手机握在手里,眼皮差点就合上了。


    「沐沐不会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吧?」


    宁蓁凭着意志力打字,发出消息。他们认识第一天就互加好友,但聊天界面里干干净净,话语不超过三句。


    她等待,看对话框顶端的“L.”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沐沐做过拒食训练,有主人的口令才吃东西」


    宁蓁眨眨眼,回一句“真好”,侧脸沉入柔软的枕头。


    *


    再睁开眼,自己坐在山谷巨石上。


    是梦啊。


    终于又做梦了。回家那几天她睡眠一直很浅,枕着熹微光亮,无论睡前再看多少遍短视频也摸不到梦的边缘。


    周围是熟悉的深涧幽谷。宁蓁站起来,从巨石上纵身一跃。


    风呼啸而过,身子轻飘飘的,落地时安然无恙。她想,这就是轻功吧。


    “师弟——”


    师弟曾经说过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此刻,连他都消失了,深邃山谷中回荡着她孤零零的呼唤。


    不。


    背后还有水声。


    瀑布悬坠在山间,飞漱直下,惊得天地皆哗然。宁蓁伸手穿过水帘,它便如同一条白布似的剪开,现出里面的漆黑洞穴。


    师弟一定是藏进去了。她擦亮石壁上的火把,举着熊熊火焰走了几步,洞内窒闷潮湿,瀑布声在响,滴滴答答的雨声也在响。


    宁蓁高举火把,火光映在头顶峻峭的石壁上,照亮石缝间滴落的棕黑色液体。


    有股浓醇的香味,大概是巧克力溶液。


    继续往里走,连绵不绝的巧克力河横亘在脚下。


    “……”


    师弟不会潜在这里吧。


    宁蓁挽起袖子进去打捞,再收手时小臂裹了层黑巧克力脆皮。手心里黏着一只鸟形木雕,看模样像鸮类,瞪着圆圆的大眼睛。


    突然,木雕的尖喙翕动起来,叫声凄厉。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


    “为什么……”


    宁蓁手一抖,把它甩回河里,之后似乎便着了魔,捡起碎石疯狂敲打自己身上的黑巧脆壳。巧克力凝固了,一片片连带着皮肤剥落,她感觉左手臂已经伤痕累累,骨头断了,创口深浅不一,淌着血。


    “九师姐!”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师弟的声音。


    宁蓁回身,跌进一只巨大的粉色食蚁兽的怀抱,食蚁兽抱住她拔腿飞奔,跑啊跑,跑出森林童话里小动物的雀跃,跑出旋转木马的音乐,跑出彩色泡泡,跑出夕阳,一直跑到瀑布流入的泉水里。


    清水洗净她的外壳。夜深了,清辉落在地上,师弟拨开冷然皎月的影子。


    “看,我给你的礼物!”他目光清明,却痴痴笑道。


    哇,如今的侠客真厉害啊。


    梦醒前,宁蓁喃喃自语:“连大食蚁兽都能召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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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还在寺庙寮房。安唯去厨房干活儿,留了张字条贴在上铺床板,说看她睡着,就没吵醒。


    灯关着。宁蓁发现自己的头沉沉地压住左臂,压到左手没了知觉。


    血液不循环,怪不得做的是噩梦。


    她捧起手机准备给鸰一评论,但回想梦的剧情,简直乱七八糟,一言难尽。


    巧克力河、黑巧克力脆皮、圆鸮和召唤出来的粉色大食蚁兽,好像没有哪个元素拿得出手。


    动捕演员的视频自动循环,不到三十秒却播了五分钟。她犹犹豫豫,只留下简短的句子:


    「太好了,终于又梦到你……」


    恰巧此时手机振动,上方弹出一行字。


    L.:「如果在忙就算了」


    温霖发来的,语气显得相当冷淡。宁蓁身体深处忽然紧了一下,左臂血液回流,触电般刺痛。


    短视频app滑到微信。两小时前,他问有没有空到客堂来,但她完全睡过去了。


    L.:「(贴图)」


    手机又震一次,是个表情包,呆头呆脑的小鸟在地上慢悠悠跳breaking。


    「马上!」


    宁蓁回复完就换衣服跑向客堂。北城春天没有暴雨,但雨还在下,阵阵湿冷蔓延。雨幕从檐角垂落,师父静坐在法堂内,木鱼声遥远递来,透过傍晚烟青色的天。


    温霖站在门外看雨。


    沐沐耳朵动了动,听见松廊的脚步声,跑向宁蓁。


    它叼着塑料袋,坐下,湛蓝的眼睛渴望她取走嘴里的东西。


    “给我的?”


    小狗快递送来白色袋子,很轻便,里面装着几盒药:可的松乳膏、氯雷他定和维生素D胶囊。


    宁蓁轻咬了下唇,摸摸沐沐的头说谢谢。


    “抱歉。”温霖的嗓音融入细雨。


    她目光困惑。


    “只是打字总觉得语气有点怪。”他解释,话中略显懊恼。


    宁蓁明白他指的是微信里最后一条消息。


    “……所以你平时不和我聊天。”


    雨声绵延,木鱼声平缓地在雨中荡开。


    温霖抬起眼,见她静静立在雨幕旁边,神色冷清如常。


    他笑了笑:“对啊,有时候就是越说越错。”


    宁蓁怔愣着。其实该道歉的是她,不小心说错的也是她。她陈述了一个猜测,话一出口却像是埋怨,怨他怎么不给她发消息,怎么不发点沐沐的照片影片。但幸好她不会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或者,她皮肉太薄,想写也写不出来。


    “我才该说对不起,回去后好困,没想到一下午就睡过去了……”宁蓁握紧袋子晃了晃,“麻烦了,雨天特意跑一趟。”


    附近没有药店,最近的要去郊区的商业街上。


    “那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没打扰!我把钱转给你。”


    宁蓁仓促寻找手机,却被他用更明晰的笑容拒绝。


    “不用啦。我还带了维生素D,本来推荐你多晒太阳,结果最近都是阴雨天。”


    人情不能欠着,她承诺请客吃饭。后来,如温霖所说,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不知道哪天才会放晴。


    寺里不设轮班,次日清晨,她们依旧在厨房忙碌。安唯备了一双乳白色手套,神秘兮兮拿出来,让她戴上。


    “厨房专用!免得你老是洗手,这叫节约用水。”


    “是,”她配合地低了低头,“谨记教诲。”


    安唯笑得大方:“哎,担不起。你荨麻疹好点没啊。”


    宁蓁涂过药,风团不肿了,但还有点泛红,变成一片细密的小疙瘩。


    “还没好彻底。”


    刚说完手机就响了,来电人是李肃。她没接,开始洗菜,过一会儿口袋里又振动不停,她只好摘了手套去拨弄,轻松的空气霎时凝滞。


    「昨天身体不舒服?」


    「病了就别逞强」


    「等着,下午我接你回家」


    窗外,云重得化不开。


    那三条消息是锚,钉住宁蓁的肢体。屏幕沾了几粒水珠,诡异地来回滚动,让她想起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