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枕戈眠(四)

作品:《为政

    霍执听完这话没什么反应。


    或者说,没有那种特别激烈的反应。


    他只是很平静的听完她的话,对她想要“治国”的想法不置一词,末了点点头,


    “陛下若想治理好这个国家,要学的还有很多。臣不才,先教陛下认识民生。”


    霍执是真的在教她。


    一斗米、一匹布,所需银钱多少……


    一户寻常人家一年花费几何……


    也教她梳理朝中世家派系,给她看世家养在明面上的部曲数目。


    带她了解天下州府,哪些地方富庶,哪些地方贫瘠,朝廷据此对各地赋税上下浮动的范围……


    而后也开始带她处理朝政,在太极殿东堂一待就是一天。


    这期间崔侍中依然对她颇有微词,碍于她的天子身份,不好当面发作。


    所以每次在太极殿东堂看到崔侍中,她都饶有兴致的观察崔侍中的表情,一直将人看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连霍执都看不下去,私下里同她说,“崔侍中都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陛下何必同他较真呢。”


    她握着朱笔,往最上面的奏疏画一圈,懒洋洋答,“太傅这可是冤枉我了,难道你今日没看到?朝中事务这么重,崔侍中都累的坐着打盹了,他那么大的年纪,身体哪能吃得消?”


    霍执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神色略沉下来,“陛下可还记得朝中有多少崔氏的人?”


    “知道,”她叹出一声,“太傅放心,我只是关心崔侍中,没有别的意思。”


    “陛下知道就好。”


    李韫欢之后没再说话,只将手中朱砂笔往砚台里蘸,笔尖沾了厚厚一层朱砂,案上已没有新的奏疏批阅,朱砂凝出笔尖,“啪嗒”一下掉回砚台里,摔成一片朱红。


    大概是察觉到殿内气氛太僵,霍执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难得没像之前一样借故告退。


    侧身朝她看来,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今日正是上巳日,城中没有宵禁,夜里会点很多花灯,陛下可想前去一观?”


    “太傅这话的意思是,我可以出宫了?”


    自从那次她捅了长留王的马之后,她的行动范围就彻底被限制在徽音殿内,即使后来霍执教她政事,让她前去太极殿东堂,外面也始终有个霍闻紧紧盯着。


    想到这里,忽地又故意确认,“太傅不会再专门派个人来盯着我吧?”


    她意有所指的往殿外瞄,顺着半开的窗子,正好和霍闻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霍闻瞬间低头,生怕殃及池鱼。


    霍执已淡声道,“我随陛下出宫。”


    那就是他要亲自盯着她的意思了。


    李韫欢兴致缺缺,勉强点头,“也好,有太傅在身边,朕想做什么事,也不必单独再想后果了。”


    没想到霍执竟顺着她的话多问一句,“陛下还想做什么?”


    “买盏花灯回来挂着,太傅觉得行吗?”


    霍执轻笑一声,起身向外走去,“陛下想买多少盏都可以,时候不早,臣先告退,等陛下收拾好了,再一道出宫。”


    ……


    今夜灯市如昼,堪比上元夜。


    从千秋门出来,李韫欢掀起车帘,看街上如织的行人车马。


    每个人都面上带笑,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她看着那些欢喜情景,只随意的往身后一靠。


    车帘随着她的动作向下飘落,又因着马车前行的惯性,在车窗框架内外飘摆。


    廖春识与她同坐在车内,见状轻声问道,“陛下不喜欢吗?”


    说话的功夫,车帘又向外飘出一截,车帘与车窗的空隙倏然变大,显出跟在车外的身影来。


    霍执与霍闻骑马并行,一左一右跟在马车外,似是察觉到马车这边的动静,霍执勒马往回看,视线不期然与她对上。


    索然无味呀。


    李韫欢眨了眨眼,用霍执能听清的音量说,“只在车里看有什么意思,热闹都是别人的。”


    “停车。”果然听到霍执说。


    马车在街边一处人稍少些的地方停下,李韫欢几乎是立刻从车里出来。


    迎面就是人海,她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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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及防,手扶在马车边,顿住要下车的架势。


    余光里伸来一只手,手掌宽大,手臂线条流畅的隐进衣袖里,她顺着手臂继续往上看,看到霍执站在马车外,催她,“这里不好长时间停车,快下来。”


    她搭着霍执的手臂,借力下车,其余人也都跟在他们身后,顺着人潮往花灯深处走。


    李韫欢听着周围充斥的笑语,转头瞥一眼身侧的霍执,这一瞥之下忽地感到些意外。


    因着是要出宫微服,所有人都做了一番改扮,霍执这会儿穿着一身墨蓝衣衫,配一顶鎏金发冠,既有文人的儒气,又因着衣衫下的箭袖添几分利落。


    像富贵人家章台走马的公子哥儿。


    “女郎在看什么?”霍执换了称呼。


    周围太过喧嚣,想听清彼此说话,只有更加靠近彼此。


    李韫欢摆弄着刚刚买来的一盏金鱼灯,念头一起,笑道,“看天子脚下,到处都是宝贝。”


    霍执跟着点点头,“的确如此,百姓安居,节庆喜乐,就是世间至宝。”


    “这么说起来,”她作势沉思片刻,转头看向霍执,边走边问,“世间至宝,在于百姓,国之所宝,在于贤臣。太傅觉得,这话可对?”


    “陛下说得极是,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如此,朝中可金玉满堂。”


    “那么太傅便是其中最名贵的明珠。”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啊,当心!”


    霍执猛地闪身,拉了她一把。


    是迎面涌来一大团人,天边也飘来一角灯火,李韫欢才刚注意到这些,就被霍执拉到身边,脚下不免一个趔趄。


    勉强避过人群,她心中还是好奇,于是不等站稳就急着跟着众人的视线往头顶看,这才看清楚,刚刚那一角灯火竟是一艘花灯船。


    花灯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船身浮在夜空里,当真像是以夜色为海,航行其上了。


    她看着花灯船出神,手还不自觉紧抓着霍执,直到掌下温度逐渐滚热,她才回神。


    发现自己正搂着霍执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