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叫仆人带女孩下去：“带她去后院的房间休息梳洗，给她准备些吃的。”


    贺光比赵瑛想象的要年轻，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生了一张线条明朗的脸，刀削一般的下颌线为他增添了几分英俊，一双眼中透着精明实干，加上他高挑魁梧的身材，虽然只是个管家，却有种将领一般的气质。


    赵瑛牵着一只小羊走进大厅，战战兢兢地道：“贺光大人，非常冒昧来打扰您，我们是西面来的外乡人，有几只羊羔想寻找买家，听说城里您最有人脉，所以请托到您这里来。这只小羊是送给您的。”


    贺光眯起眼，警觉地打量了赵瑛一番后，换上一副好相处的面具说：“我知道你们两姐妹，美丽的异国女孩。两天前和你们一起来到盘龙城的，还有一群可爱的小羊羔。我听说你们打算卖掉这批羊羔，拿了钱回乡给弟弟娶媳妇？”


    面对陌生的环境，赵瑛表现出警惕又害怕，很老实地应声说：“是、是的。”


    贺光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精明的神色，但他出言还是温和的：“不用怕，我不是歹人。你们一行人刚进城，守卫就上报给了城主府，我是城主府的管家，所以知道的消息多些。”


    赵瑛维持着怯怯的模样，往赵真身边瑟缩了一些，像极了初出茅庐的牧羊女。“是、是。再做一次买卖，我就挣够钱给我的弟弟娶妻生子了。到时候我们就在昭信城盖几间并排的房子，一家人还能住在一起。”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整张脸显出一种年轻的活力。她问：“贺光大人去过商国的昭信城吗？”


    贺光回答：“没有。”


    “昭信城很大，规整漂亮，那里还有很多像贺光大人家一样宽敞奢华的房子，地基有半个人那么高，即使在最湿热的夏天，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也不会感到潮湿。”


    贺光打量过赵真，又用探寻的眼神仔细观察赵瑛。


    她们两人看起来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女，姐姐沉闷寡言，妹妹略微活泼一些，但本色依旧是胆怯。也就是这副过人的姿色，才让别人愿意多看她们两眼、替她们说几句美言，并不是他想象中具备威胁性的人物。


    贺光挂上了有些深意的笑，恬淡道：“我可以帮你约一个买家。”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强硬，中规中矩的，像一个传统家庭的大家长。赵瑛心想，他能轻易博得普通人的信任，怕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为他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你的羊明天就牵过来吧，可以在这里交易，由我做中间人，我帮你争取一个合理的价格。”贺光说，“你想要买家给你贝币，还是用绢布或者稻米来交换？”


    “就要贝币吧。”


    “好。”


    赵瑛低下头，简单行了个礼表示感谢，接着扭扭捏捏地问：“大人的抽成怎么算呢？”


    贺光的黑眸越发深沉，“既然收了你送的小羊，我就不再另外抽成了。我很喜欢在冬天吃一些炙烤羊羔肉。”


    赵瑛仿佛很吃惊，眼眸里泛着水光，怯生生的模样：“太感谢您了，贺光大人。”


    *


    走出贺光家，赵真问：“小姐是不是也觉得贺光可疑？”


    赵瑛压低了声音：“我们刚进城，贺光就知道了消息，可见他的权势非常大。这样一个年轻的外来人，也许还不到三十岁，短短几年时间在盘龙城扎稳了脚跟，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她思忖了片刻，“刚才我们出门时，又有两个男人各带着一个女孩进了贺光的家。”


    “小姐在怀疑，这个城主是否是真的需要那么多妻妾？”


    “是啊，哪怕每年娶十个，五年就有五十个了，太多了。”赵瑛的心里生出一个可疑的猜想，虽然和她来盘龙城的目的无关，但是一时之间打消不了这个念头。“看贺光给女孩家的钱绝对不少，这笔钱是他自己出的，还是城主给的？如果是他自己出的钱，他讨好着的这个城主会是什么？”


    “小姐，我们来盘龙城的目的并不是来管这些闲事的。”赵真劝道。


    赵瑛看他：“你觉得我不该多管吗？”


    赵真抿着唇说：“小姐如果想去城主府看看，那我陪你去。”


    赵瑛笑了。赵真果然已经完全摸透了她的心思。“我要这座城的资源，城主必须得是我的人。如果这个城主是只肥羊，那就薅一把羊毛吧。”


    *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庄涂陪着赵瑛和赵真，牵着还剩下的七头小羊来到贺光的家。


    贺光果然约来了一个买家，是个屠夫，生得魁梧强壮，用粗噶的嗓音对庄涂说：“有一家贵人家里儿子娶妻，向我订了七只羊羔做烤全羊，因为时间急，所以给的价钱比别人高些。一般这样的小羊羔一只也就两个中号的贝币，你这七只羊，我给你二十个，怎么样？”


    庄涂木木地点头说好，然后朝贺光行礼说：“托大人的福，我的这些小羊寻到了合适的买家，我、还想厚着脸皮请求大人一件事。”


    贺光一双颀长的腿搭起来，审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您请说。”即使说的是客气的话，但他的语气依然透出一丝常年指使他人的倨傲。


    “我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小儿子也已经成年需要娶妻，我想请大人把我两个女儿送进城主府，我要的聘礼钱不高，只要够我儿子娶妻就够了。”


    贺光和善的面具僵硬了一下。


    他的目光转移到赵瑛脸上。


    出众的美貌，柔弱无助的少女，如果送进城主府，城主会相当满意。


    赵瑛躬身说：“求大人帮我和姐姐嫁到城主府，做个女仆也好，这样父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腿脚不好，已经不适宜远行经商了。”


    “那新房子呢，你不建了？”贺光的话里听不出语气，和他这张脸一样无懈可击。


    赵瑛垂头丧气，很可怜地说：“我想建的，可是们的钱远远不够，如果卖了我和姐姐，也许就够钱建新房子了。”


    贺光有片刻的迟疑，这一刻，他的正义感还是打赢了逐利的心。


    “我的船队今天马上要启程去采石，你和你姐姐、你父亲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他轻声道，“我会支付你们一些绿松石，你们带去北方能卖一个好价钱，赚到的钱足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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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新房子，给你弟弟娶妻。”


    赵瑛没想到贺光居然会主动说出这种话，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正在愁怎么找机会混进采石队伍，他居然自己大发善心提出了这个建议？


    “真的吗？那太好了！”赵瑛说。


    庄涂随时在观察赵瑛的行动，这会也看明白情势，马上下跪就磕头：“太感谢了，谢谢贺光大人，谢谢贺光大人！”


    他一跪下，赵瑛和赵真也马上跟着跪下了，父女三人看起来如出一辙的安分守己。


    贺光看他们，迟疑自己怎么生出了这样反常的同理心。


    不过两个女人和年迈的父亲，掀不起多少浪花，给她一点挣钱的机会也无妨。


    “起来吧，跟我走。”贺光说。


    三人跟着贺光走出他的宅院，一路往江边码头上走。


    码头上停着六条木板船，每条船上都坐了大约十个人。码头上有几个壮年男人正在往最大的那艘船上搬运罐子，几个陶罐都盖着盖子，还用黄泥封住了盖子的边缘，这样可以避免行船颠簸把罐子里的东西撒出来。


    贺光把一路牵来的小羊交到一个男人手里：“把我的羊看好。”


    那男人把小羊抱起来，看着贺光带来的三个人，“大哥，她们也一起去吗？”


    贺光给男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摸着羊头对赵瑛说：“这是我的船队，你们上船以后不要多问。跟着商队走，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赵瑛三人频频点头称是。


    贺光看着庄涂哆哆嗦嗦地爬上船，两姐妹上船之后谨小慎微地靠坐在一起，姐姐一直警惕地把妹妹护在怀里，确认这一家人都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人，才转头去吩咐手下的人行船。


    打头的大船放下风帆，木桨下水，江上的风将船身渐渐送入江心，后面的五条船也跟上头船，扬帆起航。


    抱羊的男人上船后，坐在船尾一直抱着它，免得船行遇浪颠簸，羊掉进水里。


    赵瑛分辨方向，她们沿着大河一路向东，这是往长江下游的方向去。


    顺流的船行得很快，船虽然大，但是很简陋，连个蓬都没有搭，吹风吹的人透心凉。贺光坐在赵瑛边上，随时观测水面动向。


    只有他们这艘头船上放着货物，后面几搜都是空船。赵瑛碰了碰贺光的手肘，小声问他：“大人，那些罐子里的是什么？清水吗？”


    贺光眉头一蹙，视线落到赵瑛攀着他的手上，语气不太友好：“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


    赵瑛缩回了手。


    “带你们上船已经是破例，等回程以后，忘掉今天见过的所有人和事，就当你没有来过这里。”再开口虽然僵硬，但带着一些温度，贺光看着赵瑛被风吹红的眼说：“江上风大，容易头疼，把帽子戴上。”


    赵真帮赵瑛把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


    赵瑛原本噤声了，但贺光说的后一句话给了她提示，似乎是可以从这个男人嘴里挖出一些信息的。他的确是一个没有缝的蛋，但她不是苍蝇，是锤子。


    她像燃起希望，语气带着雀跃和期待问：“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