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噩梦

作品:《珍珠花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城楼上积雪覆盖,旌旗洇出团团深色,拇指大小的洞眼星星点点。


    远远望去,城楼下断肢残臂,看不清面容的尸体或染满血迹,或隐于脏污的雪中。


    衣衫褴褛的稚童瑟缩地佝偻着身子,抵在颈侧的刀让他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


    弓弦张开的声音像是猫爪刮过木板,随后发出铮鸣之音,骇得稚童下意识抬头望去。


    城墙上坠下的身影像是阿娘养的牡丹,开得正鲜艳,却被寒风催着脱离枝头。


    ……


    “呼…”


    帐内的喘息声惊醒了玉露,忙披上外袍快步掀开纱帐。


    点燃的烛火映出少女惨白的脸,青丝凌乱地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一双星眸中此刻尽是惊惧。


    “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玉露试了试杯子的温度,服侍着惊魂未定的少女饮下安神茶。


    见她脸颊上尽是汗珠,玉露掏出帕子细细为她擦去。


    半晌后,钟楹这才缓过来,松开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襟,才哑声道。


    “几更了?”


    “已经三更了。”


    玉露早在惊醒之时便看了时辰,仔细理了理少女衣襟,眉眼间尽是担忧。


    “公主,要不还是到普光寺再拜拜吧。这日日做噩梦,身子怎么受得了?”


    自打钟楹及笄后,每日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不多不少,正是三更。


    钟楹胡乱点了点头,示意玉露去歇息,这才再次躺下。


    豆大的烛火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帐映入钟楹眼瞳,凌乱的心跳带着未散的恐惧让她不安。


    细长的手指微微攥着衣襟,钟楹好似还能感受到心脏处传来的痛意。


    钟楹微微阖眸,鼻翼间淡淡的檀香让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不知躺了多久,再次醒来,便是天光大亮。


    “公主,今日便是上元节,听雨一大早便送来了这斗篷,说是太子殿下再三叮嘱,定要奴婢盯紧了公主,莫要再脱下。”


    玉露指了指桌案上的斗篷无奈说道,钟楹透过镜子瞧了眼,便惊喜地起身披在肩头。


    “这是除夕时父皇赠与皇兄的!”


    火红的皮毛越发衬得少女面如白玉,尚未绾好的发髻带着几分慵懒。明眸皓齿,娇俏动人。


    梳头的宫女虽早已习惯了少女的容色,却还是为这笑颜愣神。


    玉露率先回过神来,笑着上前接过斗篷道。


    “太子殿下还说了,今儿他要招待开阳使臣,灯会只怕也不能陪公主一起了。”


    闻言钟楹细眉一皱,不耐烦地坐在梳妆台前。


    “开阳使臣?呵,他们倒是还有脸来。”


    梳头宫女瞧了眼示意她继续的玉露,安安静静地继续梳理着少女发丝。


    “可不是吗?咱们七国之间向来和平,这开阳新帝刚即位不久,便出兵攻打我国。”


    玉露同样愤懑不平,一边为公主画眉一边道。


    “并且手段下作算计了元帅,若不是骠骑将军神兵天降救了元帅与诸军,今日怕是…开阳吃了败仗,却还有脸派使臣来此重修旧好,当真是厚颜无耻!”


    说罢,见自家公主面若寒冰、眸中尽是怒气,玉露顿了顿。公主之前虽然也对开阳没有好脸色,可自从及笄后,提起开阳便是这幅模样。


    玉露不知道的是,钟楹的噩梦便是瑶光城破,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野心勃勃的开阳。


    梦中的战火焚天、尸横遍野,每日都让钟楹不得安寝。而那一次次刺穿她心脏的箭,更是让钟楹又恨又怕。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钟楹又告诉自己,那些不过是梦罢了。


    将香囊系在少女腰间,玉露抚了抚香囊上的刺绣笑道。


    “公主,这安神香味道淡了,今日可要到普光寺再添置些?”


    钟楹将视线移向玉露手中的香囊,这安神香虽用处不大,但聊胜于无。


    “成吧,左右闲来无事,便去走走吧。”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


    今日上元佳节,京城街巷自岁前便挂满了彩灯。御街廊下皆是奇术异士,歌舞百戏,鳞鳞相切。


    击丸,蹴鞠,吞剑吐水。从西市穿过,街上摩肩擦踵,摆摊的商贩绵延至城门口,足有二里之长。


    好容易出了西城门,内城门外同样拥挤。钟楹掀开帘子一瞧,那桥上的行人密密麻麻,瞧那水面上,还飘着哪家娃娃的小鞋子呢。


    出了京城往东去,一路上虽不僻静,倒也能让马儿喘口气。


    普光寺在京城以东的抚仙山山顶,寺中住持皆是得道高僧,宫中历来有何祭祀之事皆由普光寺主持。


    冬日的山路远没有春日的姹紫嫣红夺目,钟楹只略微看了片刻便放下帘子不再看。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寺内的钟声越发清晰,浓郁的檀香穿过颠簸的帘子溜进车厢内。


    钟楹裹好身上斗篷下车,刚要踏入寺庙,便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钟楹似有所感,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在这儿也能遇见公主,当真是巧了。”


    策马而来的少年一笑,潇洒地翻身跃下,说话间便行至公主面前。


    “这大节下的,公主不在京城玩乐,怎到了这?”


    嬉皮笑脸的少年略一躬手,多情的桃花眼看谁都带着柔情。


    他身上衣着简单,时下这天气也只在外穿了一陈旧大裘,头上的风帽显然是与大裘同料做的。


    幸而少年唇红齿白生的俊俏,这样的旧衣穿着,也未减风流,一举一动倒更添几分洒脱。


    “宫里的安神香用完了,今日来添置些。”


    钟楹微微颔首道,面前这少年正是早上玉露提到的骠骑将军秦樾。


    视线移向少女腰间,微微敞开的斗篷依稀可见那香囊。秦樾微微一顿,脸上笑意不减。


    “今日得遇公主也是一件喜事,不若让臣跟随公主,也好保护公主。”


    钟楹古怪地看了眼面前少年,这厮今日吃错药了吧?


    玉露与身旁的阿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同样惊讶。


    “不必劳烦将军了,我有金风玉露跟着,将军还是赶紧去烧香吧。晚了啊,就没诚意咯。”


    少女嬉笑着指了指正殿方向,眉眼间毫不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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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的笑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衬得那张脸越发明媚,让人移不开眼。


    秦樾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


    “公主莫不是忘了,今日这香,也有你的一份呢。”


    钟楹轻哼一声微微侧头,垂在鬓边的珍珠流苏轻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就不劳将军费心惦记了,本公主早就准备好了。”


    少女张扬夺目的脸一转,柔软的斗篷若即若离地擦过秦樾手背,又极快地离开。


    金风玉露匆匆行过礼便跟上了前方的少女,留下低着头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


    秦樾冷下脸狠狠蹭了蹭手背,不多时便长腿一迈,跨进寺庙大门。


    ……


    正殿内一派肃静,除了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便是香客来往的脚步声。


    秦樾一进正殿便看到了跪在中央的少女,火红的斗篷早已脱下,此刻身上只穿着鹅黄的夹衣。俯下时,显得腰身越发纤细。


    少女阖眸的侧脸没有了往日里的攻击性,愈发柔软温和。微微晃动的流苏映在黝黑的眼瞳,不过一瞬便换成了肃穆的佛像。


    察觉到身侧有人跪下,秦樾只当是香客,暗自祝祷着菩萨保佑别再让噩梦缠着她了。


    她自祈求的虔诚,浑然不觉另一个人心中的诸多愤懑。


    直到钟楹起身准备离开,这才发现刚才跪在她身旁的是秦樾。


    看他闭着眼睛正在礼佛,钟楹便没有打搅。见她自正殿出来,抱着斗篷的玉露忙上前将人裹好。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公主可千万别着凉。”


    看她连声嘟囔着,钟楹好笑地点了点小姑娘额头。


    “你家公主又不是面团捏的,哪那么容易就病倒了?”


    玉露暗自排腹,这位自幼时便身子差,风寒发热那都是家常便饭。昨夜下了雪,今日正凉,偏生又将斗篷脱了,可不让她操心吗?


    钟楹并不知晓玉露心中的嘟囔,见住持送走香客走来,这才提步而去。


    “阿弥陀佛,公主近来睡得可好?”


    微尘行了一礼,见她脸色红润,眼底却隐约可见微青,不由心下叹息。


    “虽然仍旧梦魇缠身,可是有大师的安神香在,后半夜却睡得安稳。这不,宫中的香用完了,今日一来祈福,二来找住持再添置些。”


    钟楹莹莹一笑,得知她的来意,住持笑道。


    “那安神香有用便好,圆空,去取些安神香送至公主鸾驾。”


    “是。”


    圆空小和尚行过礼便往库房而去,微尘抬手。


    “天寒地冻,公主不若先到禅房歇息片刻。”


    “如此,叨扰了。”


    几人刚要离开,便见一衣着华贵的妇人领着一少年走来。


    钟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脚下,听到妇人声音这才抬头。


    “见过公主。”


    “周夫人,周少爷。”


    触及到少年额头上的青黑之时,钟楹快速移开视线。


    “公主,真巧啊,你也来上香?”


    周意然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睛微亮地一笑,钟楹轻咳了声,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