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曾收徐凡为徒。


    徐凡最开始没意识到什么，后来发现柳柳儿墩墩儿一直叫无忧师父，他就也跟着这么叫。


    就比如……


    两年前的某个夜晚。


    “师父，今天不读那本《绿野仙修》了吗？”


    无忧一手支着脑袋，正坐在床边。两只小兔妖化作原型与小余儿挤在被子里，白日里三个小家伙打闹了一路，这会儿虽然都累了，却都不肯睡觉，闹着要听故事。


    无忧很想给这群闹腾的小混蛋下昏睡咒，但还是好脾气地说：“最后一个故事了哦？听完就要乖乖闭上眼睛睡觉，不然长不高。”


    他拿出话本子，接着上一次的部分讲了起来。


    “小兔子想要参加宗门大比，她在去山顶的路上遇见一个稻草人……”


    两只小兔妖很快混混睡去，柳柳儿怀里抱着他最近最喜欢的金锁睡得流出口水，墩墩儿则啃着师兄的耳朵。


    18300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翻宇宙版权法：“老大你这么改真的行吗？”


    “时移世易入乡随俗。”无忧无所谓道：“本土化改编么。”


    他看了看已经闭上眼，呼吸却还没有变得平缓的徐凡，俯身给他掖了掖被子，又吹灭蜡烛，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徐凡睁开眼，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像一只小妖怪。


    “师父，小兔子后面会遇见小鱼妖怪吗？”


    被发现每天都是在现编故事的无忧没有露出一点心虚，他点点头，将手边那话本子一翻到后面：“写了。”


    月光下哪看得清字？徐凡眯起眼睛想仔细看，无忧又把书收了回去。


    “下次再看，保留一点神秘感。”无忧将柳柳儿的兔耳朵从墩墩的嘴里扒拉出来，又将话本的书页整理平整，放回书架，伸了个懒腰。


    徐凡又眨眨眼：“师父，什么时候教我修炼？”


    无忧在带徐凡离开家族时曾许诺过会教他修炼，徐凡也并不是喜欢缠人的小孩儿，但这样的问题他已不是第一次问起。


    于是无忧想了想原轨剧情，又想了想最近几天正在做的事，就又从门边走回床前，摸摸徐凡的脑袋，安慰道：


    “很快了，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方法的。早点睡吧。”


    徐凡乖乖闭上眼。


    虽然只有无忧能看见，但18300很有仪式感地对每个小朋友都说了声晚安。


    关好房门，无忧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倒不是伤春悲秋，18300在脑子里加载出与《墨剑无极》相关的部分剧情，无忧默默浏览着，眼前的星轨与脑海中十九洲的地图缓缓移动，重合，方向渐渐明晰。


    最适合徐凡的修炼方法早在原轨里就写过。


    墨剑无极……地下暗河……捡到了一柄漆黑古剑。


    得到剑中传承……拜剑灵为师……以墨剑为号，最终成为剑尊。


    那把墨剑中有着最适合他的传承，而那墨剑剑灵便是徐凡命中注定的师缘。


    其实徐凡灵根上被人下的禁制早已解开，如今却一直没有开始修炼，也是无忧有意让他等待的缘故。


    不过他很想修炼的话，也不妨早些开始吧？这么想着，无忧便开始寻找原轨中那墨剑。


    如今已经很近了，不过……


    无忧仍有些不能放心。他对比原轨剧情与徐凡的身世经历，总觉得剧情不太靠谱。


    但其中一些关键节点偏偏又是能对的上的，这到底是因为几个小世界的互相影响，还是另有隐情？


    无忧对着18300点点头：“统统，我们先去探探路吧。”


    发着微光的小球滑向天际，无忧紧随其后跟上，一同向着推算中墨剑所在位置飞去。


    *


    地下洞穴内。


    无忧走在洞穴中，脚下的钟乳石与潺潺溪流并行交织成泥泞的地毯，他一路走来，却没有沾湿一点衣摆。


    18300跟在身边，念剧情：“徐凡踉踉跄跄，失足跌进地下暗河之中，却意外从秘境中逃了出来。”


    “月尘秘境有条隐秘通道通向外界，由于是偶然形成，一直无人发觉，日日年年地存续着秘境之中吞吐而出的灵气，使得这一片小小的封闭洞窟之中灵韵聚集，物华天成，也极其适合修炼。


    “暗河流出之处聚成一片湖泊，湖底淤泥中满是由秘境中冲刷出的废料与垃圾。


    “残缺的尸体与无主的灵器在湖底的黑暗中一年又一年地沉寂着，此处无风无光无生灵，唯有浓郁到如有实质的灵气。


    “极偶然地，还活着的徐凡被暗河冲入湖底时，扰动了灵气的流转，一个沉眠于湖底的器灵被惊醒了。


    “它将徐凡送到湖畔。待他醒来，器灵问他：‘你愿意接受我的传承，再将我带出这里吗？’


    “在这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与声音的宛如凝固般的黑暗中，徐凡奄奄一息。半晌，他说：‘我愿意。’”


    无忧以掌抚过嶙峋石壁：“在这个方向。”


    藏着墨剑的那个洞穴如同山体之中的一个空窍，无忧虽能推断出大致位置，但想进入洞穴，仍需要开凿通道。


    好在这具载体中修为足够，更方便的是无忧现在真身还比较小巧……一首一臂，在这山窍比人身不知灵活了多少。


    无忧一面以法诀符箓阵法灵器轮流上阵，不断开凿道路，一面则暗暗思考原轨剧情。


    天长日久，湖泊中埋葬着那么多灵器，为何只有一个剑灵醒来了？


    其他的灵器难道都没有器灵么？


    还是说，在那片沉默而无生机的黑暗中，它们于漫长光阴河流渐渐衰弱，消逝，成为了这座无主的坟墓中的一部分？


    无忧继续向下开凿。


    向下，向下。


    身后，凿出的通道已经长达数千丈，刨出的土也已把来时的路又埋上了，然而在这深深的地底，却还没有看见地下湖泊的影子。


    18300在身后跟随着，忽地闪烁了一下：“老大，前方有些迹象。”


    无忧眼睛一亮，应好。


    然而通道接触到“迹象”那一刻，无忧却有些惊讶。


    岩窍石层中，只埋着一把剑。


    以拳击碎岩壁时，无忧“嘶”了一声，手指正正冲抵在那剑尖上，险些就破了法身。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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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剑品阶颇高，却在冲击之下被无忧一拳打碎了，露出后面的半截剑柄，显然早就失去了灵性，也并没有器灵的迹象。


    无忧将剑柄小心地挖出来，发现这灵剑的材料已经完全失去灵性，甚至外壳已有了相当程度的岩化。


    18300认真观察：“已经完全不能用了耶。”


    无忧细细摩挲剑柄，又捏着发光的18300靠近了些：“统统，这岩壁有些不对劲。”


    他用指尖摸过岩壁。并不是错觉。


    黑暗中，与皮肤相接处的岩层正缓缓地，细细地吞噬着无忧的灵气。


    18300将自身光芒照得更亮了些，在这封闭，漆黑，极度安静的空间中，无忧将剑尖的碎片放下，落地时发出一声极清楚的碰撞声。


    他忽然道：“我们像不像山里的化石？”


    有些地震时落入大地缝隙中的动物，会在地底的空窍中活上一段时间，当中极幸运的，会在灾后从山洞或地底走出来。


    而大部分——


    无忧想起了看过的化石标本，那些石板的剖面上留着各式各样沉默的痕迹。


    天空、大地、海洋，来自整个世界的遗民；动物、植物、没有生命的器皿，跨越过智慧的等级与距离；层层积积、累累叠叠、却有着极其相似而统一的一种面貌。


    那是……


    无忧轻轻地呼吸。


    其实他本不必也不该呼吸，身后是封上的来路，身侧也只有狭窄的石壁，这个空窍中根本没有能供人呼吸的空气。


    只是不呼吸的话……就像被活埋了一样啊……


    18300道：“老大，我的数据库认为化石主要指保存在地层中的矿化生物遗体或遗迹，虽然也有肉质化石，但他们应该都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奥？”


    无忧重新开始向着地下挖掘，皱眉道：“如果那是灵器……会说话，会动，却被封在地底，又有着漫长的生命……”


    18300道：“老大，我可以按照电子生命的主体思考回路对你的话做出反馈吗？”


    无忧道：“可以。”


    18300道：“我们的生命虽然比哺乳动物要长一些，但并非无穷无尽，被销毁或复制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停止思考才是。”


    无忧眨了眨眼睛：“非常有诗意的忠告，谢谢你。”


    那把剑的剑尖指着无忧的来路，剑尾则导向无忧的目标地——地下湖。


    联想到灵器的石化外壳，无忧猜测，这是一把从地底向着外界逃跑，却失败了的剑。


    无忧继续向下。


    向下。


    向下。


    他在脑海里勾勒着一幅画面，不可计数的需要生机来滋养维持灵性的灵器，被活埋在万米之下的空窍中。


    在沉眠至失去灵性之前，当中或许有想离开空窍的灵器。


    寻找方向，消耗灵力，穿过会吞吸灵气的岩层盖，挖掘着黑暗。


    走到最远的一把剑，距离地面也还有着数千丈距离。


    向下。


    向下。


    无忧只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这是世界上最狭窄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