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鱼谷(十五)
作品:《平城诡话》 温升竹眼神一凝,心中漫出一阵慌张,鸡皮疙瘩慢慢地爬上来。果然,他低头,一张身上绘制着一个硕大符文的纸人踩住了他的衣摆,并且正一步步地向上爬。
纸人的脸上是僵硬的笑容,双眉弯弯犹如一柄锋利弯刀,眼珠动也不动却凭空而来一阵阴寒。它从温升竹的脚边爬上他的膝盖,又沿着手臂向上,温升竹就像被蜘蛛爬过身体一样,毛骨悚然。
这是逍遥子放在神殿用来监视他的纸人。一开始只是远远看着,做一个沉默的影子,一夜过后,温升竹发觉它的位置变了,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它,可它却没有再动一下。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它的位置又变了!
他们的距离被缩短了一半!
它在黑夜中,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而现在,这个纸人正慢条斯理地挥动手臂,抚了抚他的侧脸。从脸颊到眼角,温升竹睁着眼,突然感受到了当时在乱石顶时被藤蔓缠住的恐惧。
它会干什么?
挖掉他的眼吗?
可是纸人却停住了,它没有什么动静。温升竹就这样与它对峙,背后冷汗直流。
终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纸人收回了手。它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而它死板的眼中却第一次现出情绪。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感叹、惋惜、欣赏,还有嫉妒,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像是要盯穿了他。
“神子,我的神子,你的魂魄、身体、容貌,甚至这双眼睛都这么合我心意。”它说话了,声音犹如锈蚀的铁,呕哑嘲哳。
温升竹听得恍惚,此时他早已沾湿的衣襟泛起凉飕飕的寒意。他忽得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在哪里呢?这个念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他脑袋里回荡却抓不住。
“你是谁?”开口时他已经没有这么害怕,想要找出这个声音究竟是谁的想法占了上风。
“我是谁?”那纸人又笑了,笑了之后他的声音清亮了些,“我是你的父亲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听起来那么像父亲。可温升竹却升起被羞辱的恼怒,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而死去,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你决不可能是我父亲!”温升竹咬牙,字句从他口中迸出。
“我创造了你,养育了你,陪伴了你这么久,你竟然不相信我是你的父亲吗?”那纸人反倒荒唐地歪了歪头,摆出一副大为不解的样子,继而又道:“你的成长变化我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啊。”
它说话又更清晰了,甚至如美酒般醇厚。而随着它的话语,这里的空气振动,仿佛真的发生了变迁似的。许许多多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温升竹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走马灯般开始一起一坐,一动一止,他们都长着一张脸,都长得跟温升竹一模一样!
“这个是在永嘉的你,这个是在吴郡的你,这个是在梁溪的你……”小纸人一一向他介绍,“还有这个这个,都是你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升竹只觉得神如游入太虚,昏昏然难以分清,这些人都长同个模样,身量也差不多,都是小小一个的懵懂幼子,可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一直在临安生活,后来才迁到平城住进沈家,哪有什么永嘉、金陵的!
“哈哈哈哈,你听不懂吗,你这般聪慧,一点就通,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纸人仰首大笑。
“不妨事,我来告诉你。你是我的一段奇遇,我在那一天差点死了,却偶然遇到你,诞生在竹林中的小娃娃。旁人要是见了必定不识货,认为是有人遗弃的,可是你长得那么好,钟灵毓秀,怎么可能是寻常凡人?”纸人颇为得意道,“我一眼便看出你是这片竹林的灵,我将你带走分成好几份,你猜怎么着!”
纸人抚掌,温升竹却恶心欲呕,他胃中翻腾,身上又极冷,眼前一阵阵炫光,他能猜到它做了什么。
“你啊,真的不让我失望,竟真的长成了许多个娃娃,你说是不是比造化之术还要神奇?”纸人脸上露出狂热,它的唇角又提了起来。
“脱胎换骨,是为我们泥人准备的,而你天生天养,压根不需要这些。我为你们都找了父母呀,都是顶好的人家,他们养着你,就是为我养着你,有朝一日……”
温升竹懂了,有朝一日他就会成为这个纸人的承载者,叫它脱胎换骨,夺舍了去!
“逍遥子,原来就是你。”他几乎恨透了他。
这是迟来的一句,却也不算晚,他几乎是骤然响起了这个声音为何熟悉,当纸人慈爱地看向他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
是平城主簿!沈父的知交好友,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早有这么一个人日夜阴毒地盯着他,窥伺他!
“真是好大一盘棋啊。”温升竹冷笑一声,“你要什么,要我这身皮?”
逍遥子现在突然出现,是要杀了他夺走这个躯体吗?
被打断的逍遥子也不恼,反倒摇头:“非也,非也,你知道那些你为什么都死了吗?”
“因为都做错了,种植是个很复杂的事,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们都死了……他们都被你害死了。”温升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还有什么比他竟有许多分身更令人惊骇的事,又有什么比那些都死了更令人感到荒诞的吗?
他就像他豢养的一只蛐蛐,在他设定好的小罐子里闯来闯去,斗来斗去,而那些失败了的就都死了。他做了二十年的人,却在此刻知道了,自己原来不是人。何其荒唐!
闻言纸人又道:“错了错了,他们是死了,却也没完全死了,他们都在一起呢。”
说罢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下一跃。
温升竹十分疑惑,他现在已经不能思考,若是这些“他”都还活着,他们会在哪里。若是他们相见,那他还是不是他,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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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温升竹吗,还是仅仅是逍遥子捏造的一段谎言,一个容器,又或者是一个假人?
他的父母是选择好的,生活是选择好的,甚至现在正在经历的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诡异场景都是选择好的,那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他该怎么继续?
一个个问题袭上心头,他的心门大开,神殿里的罡风、浓香以及数不清的原本沉寂下来的不甘与痛苦统统冲入他的身体,他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袋子,载着沉重的肮脏的魂魄,颓然倒地。
他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犹如一个提线木偶那样,在仪式上跳一支舞。
纸人向外走去,他颇为自得,他能感受到温升竹已经岌岌可危,先是在血池放了血,又是在此刻被攻击了心防,好啊,这样他便可以更容易地拿到他的魂魄,他等待了几十年的竹林之灵。
越想他的脚下越是轻飘飘,轻到他以为自己将要飞升成神,步入上界了。上界也是这样美好吗,他生杀予夺,主宰凡人性命,珍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寿命齐天。
突然,一枚铜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哀叫一声倒地,被铜钱压得动弹不得。
“什么人敢在此处放肆!”他想也不想,厉声喝斥。
“是姑奶奶我。”另一个纸人不知从何处跳出来,踩着他的脑袋,居高临下道。
是刚刚靠近此处的崔冉。
只见她的纸人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原本硬是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一条胳膊无力地垂下,只有一点还连在身体上。
“真想杀了你,你洗净脖子等着吧,等我将你千刀万剐。”崔冉道。她虽然身体残破,但脚下力道不松,狠狠地踩着逍遥子。
逍遥子看着她,犹如被一条毒蛇盯着,被缠绕着呼吸不得。他奋力想要收回自己这一部分魂魄,却发现崔冉早就抢先布下拘魂咒,此刻见他要跑就使劲一抓,将他的魂魄抓了出来。
小小一个,黯淡无光,透着浑浊的血色。崔冉揉捏着他,手下不断变化力度,将他碾压成各种形状。
而在神殿最深处的逍遥子也感受到了来自一部分魂魄的痛楚,从他的骨头中透出,侵入四经八脉,叫他面容扭曲。
这是崔冉第一次对上他,也是第一次对他正式宣战。
可是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现在木已成舟,温升竹不堪一击,仪式万事俱备,他的祭器,他的目光一一掠过眼前的人皮、血池、妖树、蚌珠……他早就准备好了。
到时候他会服用温升竹的魂魄,以他的躯体为身体,以血池中的精华为自身血液奔流,以妖树为骨架,再以蚌珠为心,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谁还能奈他何?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了。这部分魂魄他可以不要,到时候自会滋养回来。这样劝慰了自己之后,他忍着疼揉按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
露出衣袖的那节洁白手腕已经布满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