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李莉儿去后，戚瓷心方展开案上叠着的两套衣裳。那料子果如乌丽君所言，甚是花团锦簇，却比不得乌家与她备下的衣衫精致。


    李莉儿自是心知肚明，故而在衣裳外头另罩了一层夏布。那轻纱似的罩子若隐若现地透出里头花纹，自领口垂坠而下。更妙的是，她竟将那夏布雕出缕空花样，又折出些立体纹饰贴在上头。


    戚瓷心摸了摸外罩，手感比小时候村里的蚊帐要粗糙一些。摩挲着，戚瓷心觉得指下有一点不同，拿起那块，对着烛光照着，照出若隐若现的金线银线来。顺着金银脉络寻去，竟是把花纹连缀成片，以金银做藤。


    戚瓷心眯起眼睛瞧，复又笑了。


    虽然当初带李莉儿回府只是随心而为，但这无心插柳之举，倒真让她自己长成了气候。


    大雪这日，仙鹤振翅，人间鹤羽纷飞。戚瓷心原定的出行被这场雪阻了，只得懒散地窝在炭炉旁，青丝散落，执笔在纸上勾画些古怪图案。


    青穗凑凑近端详，却看不懂是什么，像是字又不是字的东西，混杂着线条圆圈。青穗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画的是天鹅吗？”


    那一笔勾成的图画，圆润流畅。像是一只天鹅，垂下脑袋，盯着水里的鱼。脖颈弯成柔软的圆弧，身体却绷得笔直。


    “天鹅？”


    正在圈画的戚瓷心疑惑地转过头去，她什么时候画的有天鹅。定睛一瞧，压着嘴角笑起来，“那是二。”


    “二？”


    青穗满脸困惑，戚瓷心却不再多解释，继续写着她的东西。


    她把程安悦案的线索分门别类地列出来，不同的嫌疑人，不同的冬季，不同的场所。


    青穗在一旁看书，戚瓷心写字，屋外的画面冷冽，屋内的场景却温馨。


    打破这温馨的，是急匆匆赶来的青禾。


    “二姑娘！提刑大人在门外！大姑娘差我来唤你。”


    见着急匆匆的青禾，戚瓷心放下笔，“你先进来，外面冷。”


    戚瓷心起身，青穗拉着青禾到炭炉边，青禾在炭炉边暖手，带着些惶恐解释道：“提刑大人来找二姑娘，夫人让人直接回绝了提刑大人。赶巧大姑娘在夫人那儿，便派我来知会一声。”


    “我知道了，你别着急走，暖和点再走。”戚瓷心搁笔起身，青穗忙替她披上厚袄和披风，“我出去看看，要是没回来的话——也不用管了。”


    戚瓷心外出的日子多，青穗也习惯了。戚瓷心没有去找姜涵柳，而是直接去了乌家大门。


    乌家大门前停着一辆戚瓷心熟悉的马车，林既明正要登车，忽闻身后一声唤——


    “林既明。”


    听见戚瓷心的声音，林既明转头，见戚瓷心踏雪而来，眉间凝着霜色：“有什么急事？”


    按照林既明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没有急事的情况下，在大雪天来找她的。


    林既明看着戚瓷心愣了一下，眼睛直盯着戚瓷心说道：“是上次的……”


    “路上说吧。”


    戚瓷心不等侍卫搬椅子，就自己上了马车，林既明回过神来，紧跟着戚瓷心上了马车。


    大雪的日子，路上没什么人，马车碾着积雪，留下一串延审到城外的印子。


    “乌姑娘还记得，上次安澜县那个女孩吗？”


    “洗衣服那个？”


    “正是，她——去世了。”


    戚瓷心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眼珠转动着，不断回忆那日安澜县的事情。


    林既明接着解释道：“回来之后，我差人查了一下那边的几户人家。那女孩叫孔大，弟弟孔振荣，妹妹孔三。今日早晨收到信息，孔大昨日投进自杀了。”


    “投进自杀？”戚瓷心想起孔大打量自己、让自己赶紧走，还有牵着她妹妹的样子，坚定说道：“她不是会自杀的人。”


    “这是安澜县仵作下的定论。”


    戚瓷心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验过尸了？”


    林既明沉默着点了点头，戚瓷心看向林既明，“你来找我一起去，肯定也是不相信，你还查到什么？”


    “安澜县富商之子吴甫是她的未婚夫，前日孔大去了吴家之后便一直未归家，昨日便发现死在井中。”


    听见“富商”两个字，戚瓷心先前的疑惑便稍微解开了一些。


    虽然孔家在做着酿酒曲这种非法生意，但家庭看起来依然不富裕。那一片消失了那么多女孩，说明“卖女”这件事在那里并不是很稀奇，甚至是稀松平常。


    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往往不被认为是错的。平心而论，一个能给家庭带来一大笔收入的，不算犯错的行为，即使并不贫穷的人家，也不会拒绝。


    现在看来，孔家是觉得孔大有更大的价值，才不像其他家庭的女孩一样卖出去。


    马车到了安澜县，刚进入，戚瓷心和林既明没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人看到她们，便匆匆往吴家宅子跑去。


    马车径直驾到孔家门外。一片萧索中，孔家紧闭着房门。


    戚瓷心从马车上下来，雪花便纷纷扬扬落到她帽子顶部。走上前去，戚瓷心叩响了孔家的房门，林既明赶紧走上前去，撑起一把伞，挡住纷扬的雪花。


    孔家里头传来妇人的声音，“谁啊？！这大雪天的！”


    戚瓷心忍住没有出声，直到孔家的门在她面前打开。


    妇人很快就认出了戚瓷心和林既明两人，但还是愣了一瞬。上次穿的衣服已经明显能看出两人是富贵人家，这次的服装比之上次更显富贵了些。


    面对这样的富贵，妇人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二位又来做什么？难不成又是买伞的？”


    说着妇人讥诮地朝林既明手上拿着的伞看了一眼。戚瓷心没有搭理她，而是偏过头，视线看向妇人身后的院子。


    院子里摆着一具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雪已经在她身上盖了一层。因着天气寒冷，倒也没有呈现出明显的腐烂状态。


    那是孔大——那天在江边洗衣的女孩。


    戚瓷心一把推开妇人，朝院子里走去。


    妇人踉跄着，好容易站稳了，对着戚瓷心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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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喊：“喂！和你说话呢！就算有钱，也不能随便闯进百姓家！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林既明侧目，对着妇人淡淡开口：“请便。”随后便径直走到戚瓷心身旁，认真地当起撑伞的人。


    戚瓷心接触刑侦的时间较短，大部分时候都凭借的是观察能力在破案，并不会验尸，但是普通的表面上横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蹲在孔大的尸体旁，先是闭上眼，双手合十，表示敬意，随后才动手扫去孔大身上的雪，查看露在外头的脖子处、手上的伤痕。


    脖子上并没有伤痕，手腕处却留有细长的摩擦印记。戚瓷心将两只手放在一起比划了一番，应当是生前两只手被捆在一起了。两只脚都没有穿鞋子，脚腕上没有捆绑痕迹。


    妇人看着戚瓷心的动作，敢怒不敢言，林既明环视了一圈院子，对着妇人问道：“你丈夫和儿子呢？”


    “出门去了。”


    “这样的大雪天？”


    “……这有什么……这大雪天，你们不也来了吗？”


    “是有利可图？”


    妇人愣了一下，随后梗着脖子大喊道：“你们两个疯痴的！从哪来便回哪去！别在我们小老百姓家！我们这点小地方可迎接不来两尊大佛！”


    “要钱去了吗？”


    “谁去吴家要钱了？我们可没干这种事！”


    “我还没说是吴家。”


    妇人说漏了，表现出一点慌张，嘴唇蠕动一番，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家中只有她一个人，面前两个人，外头还有侍卫，这让她有些恐惧。


    大概检查了一番外头裸露的，因着林既明在，又是露天场所，戚瓷心便没有检查衣服里头。站起身来，看着孔大的尸体，“就看这个手腕上的捆绑伤，什么仵作能轻易定为自杀？”


    “我让人再找个仵作来验一下。”


    还不待戚瓷心回答，妇人便大声嚷嚷起来，“验什么验！这妮子自己福薄，受不起富贵，死就死了！”


    戚瓷心侧目，饶有兴致地看着妇人，“这样子——是已经拿到吴家的封口费了吗？”


    妇人眼睛向右上方看了看，“什么封口费，这妮子就是自己跳井死的。”


    “你吃饭了吗？”


    “你……”


    “吃的什么？”


    “你有病吧？”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吧？告诉我你吃的什么不会有任何影响。”


    妇人先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戚瓷心，随后眼睛向左上方看了看，“糙米饭……还有豆汤。”


    “谢谢你的回答。”戚瓷心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随后冲着林既明说道：“让侍卫进来守着，新仵作来之前，谁都不许动尸体。我们去那口井看看。”


    “好。”


    戚瓷心和林既明走出孔家大门，妇人要上去拦，侍卫却直接走了进来，站在避雪处，紧盯着院子中间的尸体，手搭在腰旁的剑上，如铁塔般镇住院子。


    走出孔家，林既明好奇地冲戚瓷心问道：“乌娘子方才为何问那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