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折腰》 天上阴云尚未散去,瑜狸收拾后去内务府领绸料,婢女似乎很愿意与她多聊几句,这几句话听着像是闲话家常,却是在说着曾经离世的两位王爷,亦有曾经封为太子却在十五岁那年早早病逝,慈悲的先帝和先太子似乎是隋朝抹不去的历史暗面,而余下的永邺帝和楚王,甚至是乐阳长公主却是世人口中的平庸之辈,大内皇宫中的诸多传说太多,成为死后的传说,或是活着的傀儡,谁也说不出对错。
隋国历经两朝,前皇室帝家开创了隋国的江山,最后却由商氏鸠占鹊巢,当初痛恨商氏的人很多,后来在商氏的各种屠杀之下渐渐屈服,特别是商氏将隋朝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便再没人提起,帝氏子孙从此被历史埋没。当初的商氏也不过是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刁民,如今却是九州共主,士大夫多斥其骨子卑贱,血脉不纯,商氏便大肆在各州府置办学府,创制科举,底层寒门士子接连被提拔,取代了百年名门望族的部分地位,成了商氏屹立不倒的根基,不得不说,永乐帝在为政这方面的确极有天赋,从某些方面来说,也算得上一代枭雄。
“那一年,永安帝在北平起兵造反,大军一路南下,官军根本不能抵挡。他一直打到了济南城,却被一个人死死挡住。永安帝时任山东参政,是个极有胆识的忠臣。驻恒二字,正是太祖爷亲自赐给他的。永安帝不愧为驻恒这名,他聚拢了济南全城军民,连攻三个月,隋军伤亡惨重,永安帝更是亲登城头,没想到善恶忠奸,未见果报。帝氏子孙败回朔幽两州之后,绕过济南径直南下。可惜金陵君臣无能,永安帝到底还是攻破了京师,篡夺了皇位,改元永安,永安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发遣大军,复攻济南。帝氏当时的君主浔帝宁死不降,又不愿连累阖城百姓,率军出城,转战各地,最终因为寡不敌众,次年在淮南被永安帝擒住。浔帝被带至师,夷然不惧,面对谋篡之贼破口大骂,竟被永安皇帝磔杀于市,死难之日正是二十七日。”
讲到这里,婢女声音微微发颤,似是难以抑制。
瑜狸心下一阵惨然,深宫内闱之事她不了解,浔帝这事她却了解得很,甚至她还接触过几个亲历者,那场面之惨,至今隋国人犹在议论,浔帝当时壮举,想来隋先民更是感同身受。
“永安二年,帝氏亲眷和被株连的倒霉亲臣,从济南千里迢迢被押解到了金陵,关在位于皇城西南角外的教坊司衙署里。当天晚上,犯人们突然被衙役们叫醒,原来是永安天子漏夜前来视察,那位皇帝大概想亲眼看看仇人亲眷的狼狈模样吧?他最先去的,就是关押浔帝皇后的牢房。可是没过多久,那牢房离奇地燃起了熊熊大火,侍卫们慌成一团,急忙扑救,勉强把一脸黑炭的永安皇帝给救了出来。到底牢房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坊间传说王皇后早早藏了一管火油在手里,趁永安皇帝进牢房时点燃稻草,意图与那个篡君同归于尽。可惜呀,功亏一篑,皇帝只受了惊吓,皇后却被烧成重伤,不久便病逝了。更离奇的是,当夜在同一间牢房里的,还有浔帝最小的一个儿子,年方六岁,却不知所终。据狱卒说,牢房的气窗格眼很大,有可能小孩看见起火,吓得从气窗钻出去了。而教坊司的牢房隔壁便是里秦淮河,这孩子八成是淹死在河里,顺水漂走了。”
“咻!”
一声响亮的箭矢划破长空而发出的摩擦声响,射死了适才陪瑜狸说话的婢女,绣锦缀金的料子掉在地上,染了温热的血污,瑜狸更来不及反应,一只大掌覆在了瑜狸的纤细脖颈之上,接着又是冰凉的刺痛感,这在酷热之下显得是如此突兀,瑜狸听见他喘息着带点哑的声音:“别动。”
他的呼吸轻重不一,忽长忽短,尽显心中重重矛盾,瑜狸看见他的左肩上赫然也是一箭,瑜狸全身猛然一僵,她惊骇地发现,这支利箭长约二尺,黑镞四棱,分别刻着四须血槽,而这黑褐箭羽是用桂竹笋壳做成,这是狼舌头箭,只有宫中禁军才用得上这种货色。瑜狸来不及细想,后面的人已经挟着她后退一步,瑜狸对上正方的目光。
瑜狸的视线顺着他旁边飘去,只见高高的旗台上,正站着十几个人。正中那身材颀长的独眼将军自然是贺泱,他的脚下躺着几具尸体,看袍色级别还不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至于他身后那一排,应该是指挥使和千户。
一滴汗水从瑜狸的额头缓缓沁出,顺着鼻梁滑落。形势真是没法再糟糕了。
前方的宫甬下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瑜狸晃动脑袋,努力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这个模糊的虚影,居然和夜穆有几分相似,残存的记忆又涌上瑜狸的脑海,传说中的永邺帝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玄衣龙袍似乎是草草披上的,双足赤裸,面上本是泰然自若,在对上她目光的这刻,也闪过一刻的犹疑。似乎他真是遭遇了刺杀,躬越发瘦削,双目带着骇人的腥红,已如瑜狸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郎相去甚远。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身后是整齐而黑沉沉的宫中禁军,瑜狸的脑海已经激起千层巨浪,无数线头勾连成一张罗网,她想喊他,可却发不出声,她于他而言只不过萍水相逢,他不再是她可以指使的人。
只是一念之间,压在她背后的那道身影便狠狠地砸入敌阵之中,只见他挥动手臂,或砸或撞,或推或捶,一瞬间便把周围的十几名禁军打倒在地,而在这电石火光之间,瑜狸对上了他的目光,她已经将那道模糊的身影与记忆重叠,正是谢朝恩!
瑜狸被他挟着往后退,也不知对方为何迟迟不放箭,或许他还是顾念着自己?形势从糟糕中透出一丝优势来,她张开双手护着谢朝恩,谢朝恩身体僵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闪身跃出宫墙,正在这时,无数支羽箭朝他射去!
商驻衡眯眼打量瑜狸,忽然侧头和身侧的贺将军说了什么,瑜狸就见商驻衡朝她这边走来,两人此时面孔相距很近,瑜狸能感觉到他热乎乎的呼吸,听到他声音的每一处起伏,看到宽额之上凝出一滴晶莹的汗水,闻到那一双素手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幽香,甚至当瑜狸转头之时,还会有几丝发缕轻轻划过,令他的皮肤表面有丝丝痒痒的快感,但他似乎很平静:“跟上来。”
瑜狸也顾不得其它,回头望了眼贺泱,只见他已经领禁军去追谢朝恩了。
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上层社会对于来自西北的灰扑扑的军人一般都采取歧视和排斥的态度,但对于贺泱却例外。他们把官场和应酬交际的大门都向他开放了,供他在这里自由驰骋。贺泱有显赫的家世,他的父亲贺仲武是当代名将,多年担任西北边防军统帅这个要职,他的几个兄长也都已成为有名的将领。贺泱有长期从军的经历和作战的实践经验,不仅以胆略过人著称,而且还以仪度潇洒,谈吐风雅闻名,虽则如此,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
贺泱仅仅三年就从一个普通的环卫官升到像他的年龄很少有过的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这样高的官衔。他受到官家赏识,成为亲信侍从人员,并且在实际上掌握了本司的大权。
瑜狸有些担心,谢朝恩能否在这样功名赫赫的将领手中逃脱。商驻衡领着她入了紫宸殿,在宫人的侍奉下换了那件寝袍,改成碧青锦袍,尽显出七分风流三分淡雅,他的举动让瑜狸脸有些潮热,虽然当初不是没有看过,但或许是由于身份的转变,她是再也不能直视他了,瑜狸侧过脸,只盯着角落里的瑞青铜鼎宫炉。宫炉里飘出的薄雾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们之间那道如天壑般的界限,可她心里清楚,她不能越界。
“入宫了你怎么不来找朕?”
他漆黑的眸子,三分坚定,亦有三分告诫。片刻后,瑜狸心头的侥幸心思尽数散了,只留下心底的微微酸涩:“奴婢何德何能求见陛下。”
他听到后冷哼一声:“入京才不过月余,就将自己的爪牙磨平了?你今日包庇刺客,换作别人,脑袋现在就落地,不会还有命在这里跟朕呛声,朕虽不杀你,可你活罪难逃,自今日起到紫宸殿侍奉。”
瑜狸心中没有半分喜悦,这看似恩宠的旨意,向党不是危机四伏,可她能拒吗?他是天子,她刚才还犯了死罪,关于侍奉二字,又有不同的意思,他只是怜悯她,还是在憎恶她?
……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睡梦中,到处寂静得没一点儿声音,值殿的小内监看见瑜狸被带进来了,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瑜狸进去。瑜狸已经换上宫女应该有的装束,捧着茶盏,一切都恍如梦似的,瑜狸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兽炉中缓缓喷出,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一道氤氲的屏风,瑜狸这才看清了偌大华丽的紫宸殿,除了商驻衡外,只有两名与她同样打扮的宫女还远地伺侯在御案之侧,因此紫宸殿现在是显得如此空阔。
紫宸殿前的琉璃灯据说是用玛瑙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香料反复捏合而成,用金银珠玉制成的流苏坠穗挂在琉璃灯的四个角,这会儿已投下一片融融池池的灯光,给紫宸殿罩上了一层银色和金黄色的光彩,衬着眼前之人的眉目越发妖冶。他真的是明在乡野陪伴她的那个人吗?四角皆有火盆,殿内是绝对称得上温暖如春的,邺京在北边,白日尚是暑热,一到夜晚便气温骤降,瑜狸端的茶杯上隐隐有白色热气,升腾化散开。
他蹙眉道:“哭了做什么?”
瑜狸看向他的明黄龙袍,眼中泛酸:“我…奴婢想阿母。”他惺松的眼中隐有些不快:“朕允你将她接进来。”
“她住不惯,我也是。”瑜狸几乎是立刻驳了他的意思。“慢慢便惯了,这里有什么不好。”
他继续批阅奏折,不再抬眼看她。瑜狸知道他的傲慢,他对她好,但是又想改变她,宫人说她是迄今为止惟一能近身伺候的女子,叫她把握机会兴许可以飞上枝头。但她当初也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才救他的,她不贪图他的一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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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图的不过是之前自力更生的那种踏实感。
瑜狸目光随意地扫过一册册书卷,脑中却依然是方才的对话,她只觉得无望,忽然贺泱披着甲胄便回来了,他肃道:“陛下,臣追出去后在皇城下发现一具尸体,依着身形辨认,似乎是与刺杀陛下的那名刺客无异……”语气之间,似乎还有所保留。瑜狸心下一紧,但又转念一想,以谢朝恩的身手,绝不可能死在皇城下,还不待她再作细想,贺泱却道:“却是具女尸。”
商驻衡想也不想便斥道:“蠢材!那刺客虽遮掩了面容,可身形力量完全是个男子,追查不到,说明此人必有同伙,马上封禁皇城,挨家挨户去搜,特别是医馆,凡是治箭伤药材的,都要接受盘查,怎么抓贼还要朕教你不成?”
商驻衡扔了台上的砚台,洒了贺泱满脸墨汁,贺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本能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告饶道:“臣愚蠢,还请陛下息怒,只是臣仍要禀报此事,经人辨认此女尸乃是林甫仪丞相之女林婉儿,林甫仪一来到现场便指控是女婿周言鹤杀害林婉儿,现下正闹到殿外要求陛下做主。”
南薰门时天色已晚,夹道点燃的灯烛,犹如两条火龙,穿过朱雀门、州桥,直达宣德门大内。贺泱的话没有夸张,京城的老百姓都从家里赶出来了,伫立御道之侧,尤其是南薰门内的十多万百姓,他们议论纷纷,现下都在讨论这桩惊天大案,索性留在街道上过夜,心里热乎乎的,再也顾不得冬夜的彻骨寒冷。他们多少次被谣传和偶然的打开城门所欺骗,接着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山呼声、爆竹声。有的人不顾一切,为了要看清楚,有的人挤不上去,而妇女老幼一般都被挤在圈子外面。
林甫仪是众所周知的奸臣,但不知为何永邺帝却始终留着他的命,似乎还要保他在丞相之位上终身地坐下去,如今他唯一的女儿死了,众人心里畅快。周言鹤当初做过一段时间乐阳长公主的男宠,后来在宫中任散员都指挥使,这在马军司已是相当体面的中上级军官。林婉儿是京城中有名的闺秀,后来在一次春游中遇上周言鹤,听说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并无介蒂,所以在林甫仪指出周言鹤逞凶时,大考数人都是不相信的,都认为是林甫仪对周言鹤的不满。周言鹤矢口否认,认为此女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虽身形相似,但绝不是林婉儿。
商驻衡正要传召林甫仪,只见珠帘外几百步的殿阶前林甫仪已拔剑露刀,奔上殿来,掀帘而入,事后才知他是用大斧劈开左掖门,赶散守门、守殿的窗卫和内侍们径奔紫宸殿而来,碍于他的身份,场中竟也无人阻拦。按照旧制,非得明旨,执刃上殿就是犯了惊动圣驾、图谋不轨的大逆之罪,依律要灭族。林甫仪一身青袍,他的脸色清瘦略带苍白,双眉黑而挺,微微斜飞,眉下一双大而充满沧桑的眼睛,困惑深藏睫底。瑜狸看着与人们口中的那个奸臣竟是完全也不搭边。
“臣哭着给佛祖磕头,额头角都磕破了。我就是想问问,臣一辈子诚心烧香,每日诵经祝祈,兢兢业业与人为善,为何还要承受这样的劫难?难道真是前世不修,今世报应?宝卷上都说了,莫急莫怨,来世会有福报。可咱们并不记得前世什么样,等到了后世,自然也不会记得今世怎么过的。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有眼下这辈子才该珍视,对不对?臣只有阿婉这一个女儿,如今遭人杀害,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老臣磕了很久的头,也想了很久。佛祖没给我答案,它给不了,它就是一尊泥胎,过去几十年里我笃信的那些事,都崩了!陛下能给臣一个答案么?”
他说的诚恳,瑜狸甚至对他也有了同情,这位身形佝偻且如朽木一般的人,正是风烛残年,此时面临丧女之痛,无论身处何等高位,怕也承受不住。当天深夜,宰相林甫仪、都指挥使周言鹤都均在都堂待命,商驻衡自己留在殿内治事,他派内监把林府的一干人等召入内殿,有所垂询。
瑜狸在殿外侍奉,乐阳长公主也匆匆赶来,生怕有人将此事牵扯到自己身上,毕竟周言鹤与她也是特殊关系,商驻衡要用此事扳倒她也不是不可行。乐阳长公主生母裕太妃虽不为先帝所喜,却善于弄权,势倾后宫及朝野,煊赫了十多年,她的族亲兄弟都已富有金山,或贵为宰执,她不能半路被扳倒,前有武皇,她又为何不能为?林婉儿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这位外表光鲜的名门贵女,背后午的却是龌龊事,与其遭人猜测,不如自己釜底抽薪。
她走进紫宸殿,甚至不经由通禀,可见平日在宫里的嚣张程度,瑜狸垂头侧身让开,乐阳长公主径直而入。
楼外的杏树丝毫没有抽芽茁青的消息。隔开一层半透明的明角窗格,窗外的夜晚仍是彻骨的寒冷。皎皎素月挂在纤尘不染的澄澈的太空中,不是人们的意匠所能结构的一层薄薄的霜华结满在窗格上,一开始是雾气,等到夜气十分浓烈的时候,才慢慢凝固起来,凝固成为一朵朵透明晶莹的冰花、成为明角窗外最新颖别致的装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