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折腰

    瑜狸正倚在墙边打瞌睡,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温暖结实泛着龙涎香气的胸膛里,大半个夜晚在他们之间的紧张、缓和、彼此相倾的反复中滑过去,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手掴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而梆子声则清楚地告诉她现在已经三更天了。


    瑜狸不愿意承认,她自己也是依恋于他的怀抱的,他的伏首,她在愉悦之中又感到实在是压力过大,凭她是小青苔,她又何能承受这样的恩重?


    “陛下对此事可有了眉目?”


    瑜狸端详着窗外凝结的冰霜,瞧着它一层一层地覆盖纠缠,却又变得清丽无比的模样。窗外是寂寞的、枯燥的世界,室内的空气却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稠密,炭块炽旺地在地炉内燃烧着,衬着摇曳的烛影,把帝王的身影映得分外深沉。虬鼎的口子里不断喷出瑞脑香气,使室内的温度和密度不断升高,昏沌的脑子也渐渐活跃,商纳兰注意到官家近来真个是消瘦得多了,清楚地刻画出他的并不那么轻松愉快的心境。


    “皇姊给朕送来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商驻衡真以为瑜狸取消隔防,在这方面做出一个重大的让步了。


    “谁?”


    “林氏女的情夫,清河崔氏长子崔汶。”她甚至听不出他的喜怒,原来在京中从称颂的金玉良缘内里却是腐烂的么?乐阳长公主给了周言鹤一个杀人动机。


    “我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我觉得这整件事十分蹊跷,虽也有人传过,林婉儿和周言鹤的关系私下里颇为冷淡,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恩爱,然而我今日所见的周言鹤,却是伤心欲绝的模样,这当然有可能是装给外看的,但是…真的如果是他装的,此人未免心思深沉,轻易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将他与林婉儿的婚姻伪装成全京城都深以为然的琴瑟和鸣,崔汶只不过是青州的一个七品小官,永邺元年父亲便急病死了。事实上,林甫仪作为朝廷长官,其实是不大好与这些地方名流过多交往的,无非是崔汶数次下帖相邀,盛情难却之下林甫仪才应了的,即使如此,林婉儿也应当和崔汶没有交集才是。况且崔汶才情容貌都不比周言鹤,林婉儿为什么会选择背叛?”人的劣根性?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如陛下将这事交给我去办,我想还林婉儿一个清白。”


    借查案机会,她便不必在他跟前侍奉,而且在本朝另有规定,女孩若才能出众,得人举荐,可由陛下酌情提拨为女官,然而男子担心好入化争抢了他们的机会,也不肯待在家中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所以从不肯推举女子入仕,男人们在利用优势阻止女人们出头。女官者不能入后宫,这不仅是为了防止女子行魅惑君王之举干扰朝政,更是为了防止有才者埋没在深宫禁苑。瑜狸看惯了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她的确也想做庇护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更甚者,将来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生父面前,没有人再敢肆意欺辱她和母亲。商驻衡先盯了她一会儿,声音仍带着几分慵懒:“你确定?”


    由于对内对外两种因素都了解得最清楚,瑜狸是最有权利把这重隐忧提出来的人。可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瑜狸正在兴高采烈,一心只想到前线去,哪里听得进他的扫兴的话,为它未雨绸缪起来?


    不是在名女的闺阁里,而在庙堂之上,像瑜狸这样一个地位低卑,又无有力靠山的微员,的确是很少有用武之地的。权贵们会把她连头发带骨髓一齐分解开来充分使用了,然而并不允许她参与密勿,议论大计,他们是连装装样子也不愿意的。但据商驻衡所知,瑜狸在这个问题上面恰恰是最浅见、最无知、最没有责任心的,偏她自己不察觉,另作考虑,他不得不经常与权贵蠢材打交道,这是使他感到非常不痛快的事情,若她为明面,他将长公主连根拔起甚至会痛快得多,而且他也乐见于她碰壁的样子。


    商驻衡平和道:“朕向来不为私己,只不过你要肃案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才好,暂封为御侍,大理寺少卿郑保协同你查案。”瑜狸知道郑保,现在商驻衡将此事交由郑保去办,认为他是派到林府里最合适的人选,这不但因为这个人的才能,更是因为郑保乡野科举出身,是为天子门生,对开创科举的皇室当然是死心塌地,比任何大臣都要与皇宅有密切的关系和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正因为商驻衡事前在心目中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才考虑采用这个婉转流通的形式,才同意让她着手查案。


    口授旨意后,商驻衡简单从容地草拟诏旨,最后交由礼部宣发,郑保这样的人,实在适合为官,他知道谁可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按令执行的,什么是可以自作主张的,甚至在捧与压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与这样的人办事,既是松松事,又是件难事。当夜瑜狸歇在紫宸殿,他搂着她,什么也没做,瑜狸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却是极其不自在,他没追究她放走刺客,也没让她低贱地伏在他的脚下,而是给了她一定的地位,这么说来,她倒欠了他许多。


    ……


    谢朝恩从军数十年,身经百战,受过多次刀伤、枪伤、箭伤、扭伤、摔伤,但每一次的创伤似乎只为他补充了新的生命力,反而使他显得更加结实和壮健。他不惧所谓死亡,他只是恨不能死得其所。谢朝恩仰起头,远望着夜空徐徐散开的烟火,左肩留下的血洞让他再动弹不了,他倒在暗巷里,粗重地喘息着,可他仍有无比敏锐的警觉性,仿若他只是一头在沉酣的黑豹。有什么触到了他的手,他慵懒地抬眸,只是一颗小小的莲子,对哦,现在这个时节正是莲子新鲜的时候。谢朝恩涌起酸涩,自己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孑然一生,并非一开始就没有人对他展露善意,谢朝恩捏起这粒莲子,端详片刻,抛入嘴里,白森森的贝齿几下将它切得粉碎。


    那一年朔州奇荒,死了好多人。有家农户把最后一点粮食给了他,然后自己却饿死了。他当时跟着一群人迷迷糊糊跑,锅底的灰、地里的土、槐树的叶子和皮,连蝗虫蚂蚁都吃。什么都吃光了,世界都仿佛是光秃秃的,可还是饿,怎么办?那就吃人呗。开始他只是吃死人,后来连活人都吃。他觉得也好,以后不用挨饿了,反正就是这样没有人性地活着,他们既在保护朔州百姓,却又在伤害朔州百姓,于是他越来越恨,恨统治这一切的人,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又没让子民们过上好日子。


    高踞在京城社会巅峰上的是那些用老百姓脂膏喂养大的肥大以至于得了严重肥胖病的皇亲贵戚,他们诗酒风流,而其他人则饥不饱腹。烟花之下的樊楼珠帘绣额,翠飞红舞,它们周围又张挂着各式各样,多得不可胜计的灯彩,谢朝恩侧头望去,一女子正在拾地上倒的莲子,她衣着虽极京城豪富,看上去却也不属于贫穷那类。沈沉月刚从河畔处回来,买了满筐的河莲子,打算分回去给绣坊的娘子,在斥责自己笨手笨脚的同时,她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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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躺在暗巷里的谢朝恩。


    这时坐在樊楼上的官员们,正在仰看碧空中皓月在万顷琼田上争辉,俯瞰一片清清柔柔的月光将京城罩上一层朦胧的银色光彩,再看到楼底下的群氓熙来攘往的太平景象。沈沉月向他走去:“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声音在风中宛若敲金振玉。谢朝恩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沈沉月叹了口气,伸手要将他扶起来,他却不肯依,沈沉月被他推了一把,她就算再有耐心,此刻也有些生气:“那你死这。”


    谢朝恩不动了,任由她将自己架起往绣坊走,沈沉月甚至记不得他与她多久没见了。自从帝氏一脉被商氏追杀,她作为当时帝氏忠臣沈国尉的女儿也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当时国尉府的护卫护她逃到江南,与这位帝氏唯一残留下的血脉共同生活,其实并不是只有她,也还有几位贵戚,但都无一例外因为投靠商氏永安帝而背叛了他们,后来在一次追捕中,他们失去了联络。


    不用说,他们对于当朝权贵、文武大员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当初选择成为叛臣的林甫仪出身于邺京的破落户,多年在街坊混日子,后来当王晋卿驸马的听差,在朔州打仗时遭际官家,扶摇直上,一直做到丞相,成为合朝最高的文事长官。林氏前半生在邺京鬼混,给鸨母、角妓当些杂差,街坊中,像他这样的混混儿,何止成百上千,后半生他做了大官,街坊的混混儿要爬到丞相这样高的地位,实在需要手段。所以听到林婉儿的死讯,她甚至也是痛快的,因为他们得了帝氏的好处,最后却又因为好处背叛了旧主。


    她知道他姓了谢也没有惊讶,谢元奴那人同林氏也是同样的货色,卖主求荣,当时京城的市民异常反感,人人侧目,却又奈何他们不得。她不过问他的事,但心中仍是极其不痛快,在昏暗的余光中,他也会啜泣流泪?虽然他很快转过了头,但她还是在飞快的一瞥中,看见他在用血污乌黑的手背去擦眼泪,把脸都弄脏了。


    他的这些脆弱好像荡漾在天空中虚无缥缈的游丝朦胧之烟,只有在漫不经心的某个角落才会发现,而当她要认真抓住它时,它却即刻消散,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忽然变得疏远了,他竟将从前他们风雨同舟的那份美好情愫都忘了么,她惹他生气了么?


    她竭力在维护他,他却视她为过客,这是让沈沉月感到生气的,但她甚至不能找出质问他的身份,反正终究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不管她多么努力要用记忆的丝线把他们之间前前后后的关系绾结起来,可是做不到,因为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年,最近听到他的消息,她也不能够把断去的丝线续上。对于他,似乎只是沈沉月一个梦里的幻象,不能捞到的水中月。


    沈沉月给他处理了伤口,因为还有绣娘在赶工,绣坊仍是亮澄澄的,销筋蚀骨的劳累过后,她们甚至麻木到不肯抬眼,所以沈沉月几乎是很轻松地将谢朝恩从后门带进来。


    绣坊属于是最小型简陋的作坊,部分地方早已破损不堪,东西斜,还有好几处罅漏,但终归能起到遮蔽风势的作用,沈沉月加旺了炉里奄奄一息的火力,绣娘们围坐在这土炕旁取暖假寐,并且迅速地沉入到真正的酣睡之中。夜已经很深了,夜实在比白日冷得出奇,绣坊正夹杂在狂吼的风声中,沈沉月掩紧了门,取来烧热的水给谢朝恩喂下。谢朝恩没有困意,只是一动不动地用深沉目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