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来了吗。”


    他说这话时立身于她的下位，火把忽明忽暗藏匿了他一半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涩不清，和少见的侵略感。


    他并非是疑问的语气，而是意味深长的，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的期待是有进攻性的。


    好似回响不绝，在耳边喃喃一遍又一遍，江翌倏然惊醒，喉口一阵冰凉。


    摁着心口的手有些失力，指下传来的是急促地跳动，她闭上眼，靠着床，缓和自己的心跳。


    她已经很许久未曾梦到过褚严清了。


    窗外日光亮白的罕见，江翌侧过脸，睫毛颤了颤，涣散的眸子逐渐有了落点。


    青州，好像要下雪了。


    江翌起身往窗口走去，支了窗，倚着墙边恍惚地拨弄了把脆绿的芽叶，看这光日之盛，她这一觉醒来应当是快午膳了。


    冬青，耐寒喜光，见风长成。


    江翌将整盆抱了进来，支窗的木条抵着窗，好叫那盆冬青仰着光蹚着风。


    江翌兴致勃勃推了门，走了出去。


    其实这般天色实已是预警，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大雪将至，不宜出行。


    这大抵也算得雪中赴鸿门。


    她的话并未问完，只是褚严清来了，那白起康便只好死了。


    白起康的话并非诓骗，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沈棠去寻华汉春的，他想要华汉春杀了沈棠。


    这也表明，他笃定沈棠去寻华汉春是必死的，他才敢毫不遮掩的卖出盟友。


    谋定而后动，先胜而后战，江翌自然知晓，只是她没有时间承担变数了，不论是隐没沼泽还是群山凛冬，江翌都是愿意跳的。


    骏马飞踏，周遭的人群与万物几乎都与她背道而驰，她的去路是青州的城门。


    要去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城外的野林，这片树林分明不在官道，倒有着有条齐齐整整的小路，许是大家齐心协力踩出来的。


    虽不宽阔平坦，但赢在共力齐整。


    江翌入了这林间小路不久，便见到了那人，他好似也在等她。


    与她所设想的亡命徒的形象不同，那人衣冠整洁，姣好的面庞上颇为气定神闲。


    四遭静得只有风声，可江翌心善，并未让人多等，她停住了马，最终轻笑一声翻身下马。


    “倒是舍得。”


    这一声似感慨，在寂寥林间也平添了几分无奈。


    她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是平静的，“这是哪位养的私兵？跟了你也是这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了。”


    几乎是挑衅找死的意思。


    可华汉春依旧不动声色，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江翌更好像是不知死活那般，倒是反客为主的细细观察上了华汉春的眉眼。


    “你与他并不相像，他更像母亲吗？”


    女子轻轻问询，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华汉春甚至听出了些许礼貌的意思。


    她的话虽不合时宜，是平平无奇的意蕴，只是华汉春莫名有些无法呼吸。


    云霭一片，她朝那一站好似身上没有半分人气，漆黑的眸底只有平静，他无端感受到了一丝鬼气。


    急于摆脱，他退了一步。


    “动手。”


    华汉春话音未落，林中藏着的暗卫们便悄无声息的出现。


    不是私兵，是黑羽卫。


    黑羽卫。


    黑羽卫，以一敌百，满营数量只有一千三，皆设营皇都城外，陛下直令九百，余二百曾赠与太子，另二百以褚严清为首。


    太子病逝前日二百黑羽领命出营，太子死后二百黑羽不翼而飞，满城寻觅至今未有下落，竟在这青州。


    江翌感受到从头到脚的一股寒意。


    她错了。


    可这已不容她多想，江翌抬手断了白马手边的项鞍，她的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可马儿对此恍若未闻，依旧只是站着。


    她知道自己好似有些病态。


    她喜爱的人，或是物，她是绝不会带出门的，也不会表露出，总是担心它们伤了，丢了，或是被人觊觎上。


    这马也是，在京时江翌便常带着它出门，因为江翌最喜欢的不是它。


    很矛盾，江翌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病，能不能治。


    可它是江翌从京中带来唯一的家伙了，总归是属于她的。


    断了颈缨的力使得连着的红鞍连带着有些歪扭，江翌便抬手拉了下来。


    长鬃飞扬，与少女白皙的指骨缠绵，抽离又覆盖。


    它被养得很漂亮。


    “走吧，我不要你了。”


    她纤细的指节上有浅浅的红痕，可马儿不懂，小白马的眼里只有纯粹的黑，和慈悯的温和。


    可将军府养大的马自然是聪慧至极的，主人的命令不会不听。


    一阵响亮的嘶鸣，那匹不属于青州的马，踏着仿若雷点的马蹄声朝着江翌背身疾驰而去。


    林中数不清有多少呼吸声，可面上，华汉春只带了六人，想必是觉得杀她够了。


    江翌丢下了精致的马鞭，鞭子落在干枯的树叶上，几乎是轻飘飘的一声。


    她下意识想抽出那把匕首，却摸了个空，有些恍惚地想起，原是丢在牢里了，送走白起康时她未来及带走。


    她拔下了头上唯一一根银簪。


    少女身形如风，脚踏一空，动作间快的不可思议，只是一瞬，左手便挟制住一黑羽的喉，黑羽提腿便要踹她的膝。


    可是簪子在右手，几乎是贴着脸刺进脖颈去的，一时叫人分不清这血的主人是谁。


    江翌提膝将死透了的人蹬下，惊起一阵夹杂着凉意的尘土。


    这一个是乘其不备，硬拼她胜算不大的，可死了一个，她便成功乱了他们心神了。


    血色染上了半张脸，而那双眸子中神色依旧漠然，只是血色映的像是燃了火。


    “算上你还有六个，来。”


    华汉春一怔，对上这双眸子才知道先前的窒息感并非错觉，这女人确实不像人，这是活脱脱的女鬼。


    这五人虽以一敌百，但他莫名有种感觉，杀不死的，


    他们杀不死她的。


    他退了一步，避开江翌的目光，抬着小指骨便要吹哨，只是破风一声，那染了血的簪子快他一步，擦着他的唇边硬生生穿透了他的指骨。


    “啊──”


    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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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长空，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不安，林中除了黑羽，早已清了干净。


    “杀了她，杀了她！我要她立刻就死！”


    华汉春的右手已颤抖得不成样子，此刻直不起身的模样像极了江翌对此人一开始的设想。


    不知为何，她满意多了。


    狐假虎威的烂货，装什么气定神闲。


    江翌捡了尸身手中的刀，直直望向几人，岿然不动。


    雪没那么容易落下，太阳出来了。


    “大人，太阳出来了。”温确道。


    褚严清循声探了帘望去。


    红日微黯，还未曾完全冲破这云霭，却已散发朝光，映在人身上，恍若谪仙临世。


    男子骨节分明，瘦削修长的指骨也像是渡了层润色，他应温确，“今日天气很好。”


    温确正准备应声，只见前方冲出一匹白马，马蹄翻腾，长鬃飞扬，踏的街口水珠四溅，而马背上空无一人。


    “这马疯了吧，大人坐稳，先避一下。”


    这马矫健有力，跑起来时全身肌肉清晰可见，完全是一匹上好的马匹，温确实在是可怜它疯了。


    “这马上怎么没人，张叔！张叔快躲！”


    随着人群中叫喊这一声，褚严清面色紧绷，袖中的手倏地收紧，那阵突如其来的不安叫人喘不上气。


    “温确，去制住那马，别伤到了人。”


    男人不轻不重地一声在轿内响起。


    嗓音依旧是那么平静沉稳，好似并未被周遭的纷乱影响丝毫。


    随着马蹄声规律，四周杂乱的声音也平淡了些，可那股不明的心悸丝毫未少，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几分。


    褚严清抬手温了一壶茶来压下心绪。


    “大人，这马好像没疯，就是有些躁，没有佩马鞍，这品相应当是哪家偷做的马行里跑出来的。”


    温确说话间给白马套个根麻绳，作疆绳用。


    他视线落于杯盏，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可偏偏马车乍起，裹了一阵风，帘子吹了个半开，叫他足够看清方才疾驰的马是什么模样。


    只一眼。


    “温确。”


    修长如玉的五指持着青玉茶盏，他并未喝茶，只垂眸看着杯盏中盛放的莲心，低垂的睫毛压着双眸，仿佛要淡进水雾里。


    “江大人今日出门了吗。”


    这一声，像是彻底解答了他为今日何莫名来的不安。


    或是这问来的过于怪异，温确也是愣了半晌，他忆着时辰谨慎回道，“江大人应是出去了，我是在去牵马时发现江大人的马……”不在了。


    温确看了看他手心拽着的麻绳，又看了看急躁甩尾巴的白马，有些难以置信。


    “这马，好像就是江大人……带来的那匹。”


    仿佛被这莲心茶烫到，他的手猛然收紧，几乎是瞬间，他快步冲出了马车。


    白马并不排斥他，容着褚严清解开它脖间的桎梏。


    是它。


    陪着江翌来青州的那匹，江翌把它养的很好。


    它所系的红鞍不见了，可它并未受伤，也未沾染上血色，它冲的方向是从城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