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别院在半山腰,夜里山路难行，但索性她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半个时辰前，姬成因为受伤失血却还要硬撑,直至最后那殷红的颜色透过层层纱布晕出，甚至染在她身上,放才肯罢休不过两人才分开他便因体力透支而陷入昏迷。


    姬禾并未声张，兀自给他止血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又擦拭掉了身上染的血污。


    她心事重重,甚至都没想到要再确定一下姬成是否还有气息，便拢了件衣裳出门。


    现下再想起，她人已走出老远。


    此刻除了能见到不远处芸安观内尚有微弱的亮光于夜中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她几乎再看不清旁的。


    罢了。


    他体内的蕈兰蜜露不解,行了男女之事后早晚也只一个“死”字，既如此，提前或是延后都是他自己的造化,与她无关。


    姬禾微眯着眸子迎风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边漆黑一片，哪怕借着些许月色,目之所及除了高耸的林木,也,几乎再无旁的。


    风似乎吹得更欢了,将她的衣衫打透,冷意紧贴着她的皮肤。


    姬禾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苍白纤细的手指拢紧衣领，她默默舒了口气，抬步朝着那片林子走去。


    翌日天光大亮时,芸安观内便已来来往往众多香客。彼时，一身形纤瘦的女子身影戴着帷帽，避开众人,迈着细碎的步子独自沿一条蜿蜒的小路下山。奈何人群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脚步虽快，却还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些熟悉的字眼。“不是前几日还去诏狱审了细作，怎么就性命垂危了?"“说是有刺客闯入王府，如今人快不行了。"“啊?说的是那个小征王?"“对对!王府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听说小征王的伤口血流不止——”


    姬禾脚步猛地一顿，目光也循着声音看过去。


    芸安观前正停了几辆马车，来往的香客大多看起来行色匆匆，隔着唯帽她也瞧不清众人到底是怎样的脸色，只小心分辨着那些话里重要的字眼.


    王府，小征王，性命垂危


    怎会如此?


    姬禾心头不住一颤。


    她临走时分明给姬成包扎好了伤口，虽说并未查探他身体的情况，但也本不应这么快就濒死的.


    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她思索着，忽觉有目光朝这边抛来，脊背隐隐升起一阵寒意思绪回笼，姬禾环视四周，却并未发现那道令自己不适的视线到底从何而来。但她如今早已是个“死人”，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迅速离开人群为好。这般想着，那条隐蔽小路上的纤瘦身影快步朝着山下而去，不过片刻便已没入林中，瞧不见了踪影一路上，在芸安观前的听闻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并不完全相信那些传闻，毕竟昨晚离开时姬成尚且还在别院，而那些人口口声声都是王府。这般想着，姬禾恍然回神，却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征王府门前一天光已然大亮，饶是她戴了帷帽，却还是在空旷的大门前显得十分惹眼。守门的小厮明显朝她这边多瞧了几眼，正欲走过来细看，便见人垂下头匆匆离开姬禾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不过听了几句闲话，便不自觉地走到了王府门口。她恨恨着咬牙躲进胡同里，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那些人都说是王府出了事，那想必此刻姬成人就在府中。而按照以往惯例，这个时间府内会派人出去采买，后门应当开着.既已走到此处，若不亲自确定一下那传闻的真假，心中怕也是安稳不了，姬禾默默提了一口气，转而朝着胡同的另一头走去。


    “还有玉馨园果儿姑娘要的彩纸.…知道了。”彼时，一熟悉的身影从后门走出。


    她似乎又听门里的人叮嘱了几句，方才提着篮子出门来。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鬼使神差地抬眼险些迎面撞上一人，玉团不由身形顿了顿，下意识侧身让路，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僵住。她诧异地望着那要与白己错开而过的身影，手已然不受控制地扯住了那人衣袖。“你是.


    姬禾原本只想远远听一听府中人的对话，若是王府真出了事，必定会有所提及，只是没想过今日负责采买的会是玉团，也索性是玉团。这会儿她被扯住手臂，两人面对面这般僵持着，竟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后门尚且开着，里面的人轻易便能看到她俩。到底是姬禾反应快些，直接送她手中挣脱出来，后退半步盈盈行了一礼，哑着嗓子问道:“姑娘，这是哪儿啊?我初来京城不识得，能不能帮我引个路?


    她如今的装扮也是妇人模样，且穿着十分素净，倒也不会轻易引人生疑。


    玉团怔愣一瞬，这才想起方才跟到后门来嘱咐的嬷嬷，那人是岳氏的眼线，事事都会同玉竹讲。她忙敛了面上的表情，装作不经意地打量面前的人，“这儿是王府后门，我还要去给我家姑娘买彩纸呢，没空指路，你去问问别人吧!"


    说罢她指尖在姬禾手背上轻点了点，转而快步离去。


    "哎——"


    姬禾做出一副想要挽留人的模样，顺势转了个身往胡同外走，便听得院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竟频频做傻事，两次都险些暴露自己还活着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的滑过四个字。


    莫不是关心则乱…


    姬禾不由蹙起眉头。


    自己当真是关心那人吗?


    “姑娘怎么过来了?”耳畔冷不防响起玉团急切的声音，“若是被人发现可就坏了!”姬禾原本想得失神，此刻被吓得身形一僵。


    她下意识去看身后，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胡同口，身后空无一人，面前则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而玉团方才先走，就是为了在这里等她。


    姬禾稍稍放心，对她的疑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问道:“音文，府中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音文是玉团原本的名字，姬禾一直记得，当初对她散发善意，也是因为知道玉团是个品性纯善的，定不会记着一份人情，不会出卖自己。


    玉团也向来不曾辜负她的信任，摇头:“府中没什么异常，只是太夫人每况愈下，王爷若还是执意不回!……怕是连最后一面都难见到。


    姬戍不在府中?


    那芸安观那些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姬禾追问:“当真?"


    玉团以为她是在问岳氏，下意识笃定点头。


    “是啊，太夫人今儿又咳了血。”她说着还压低了声音，“太医来的时候玉竹不让我们在跟前伺候，但我还是听了一耳朵，说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姬禾不语，只觉心重重沉了下去。玉团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姬禾扯了下手腕。“时候不早了，我不便出现在此。今日之事恐怕还需你帮忙遮掩……“奴婢明白，”见她一副焦急模样，玉团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交给我便好，路上多加小心!"姬禾微微领首，身影转而没入人群之中


    半个时辰后，别院后门被敲响。


    这边人烟稀少，以往后门是常开着的，从之前姬禾被岳氏赶到这边住后才有了锁门的新规矩。


    时至今日她换了身份成为姬成从边境的外室，后门处更是多安排了人来看守。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许久才有人应。姬禾等了半响，门里才有动静，“可是夫人回来了?"


    “是我。”姬禾应声。


    门甫一拉开，映入眼中的便是小彩的满面惊慌。


    “夫人你可回来了!您快去看看王爷吧，王爷他…”孩子年纪还小撑不住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会儿眼眶里都有泪花在打转儿。


    姬禾心下微沉，蹙起眉头，“莫慌，照实说就好。”她一边安抚小彩的情绪，一边摘了帷帽迈步进入廊下,“王爷昨儿夜里不知怎的伤口流血，高热不退，偏又不让叫太医，连郎中也不见!奴婢睡得沉，方才醒时听到屋里的动静，这才过去.….竟瞧见王爷他。王爷他浑身是血!这番话中虽有漏洞，可小彩毕竟是个被吓到的孩子，语无伦次也属正常，她只挑有用的听便罢。姬禾思绪飞转，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几分，“无痕不在?”“在的，在给王爷包扎伤口。”小彩连连点头，自己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可奴婢看到时，确实床上和王爷身上都是血!"


    姬禾不语。


    若是按照小彩所述的失血量，姬成现在确实应该奄龟一息，这倒是意外的与她听到的传闻对上了。


    但夜里撕裂伤口的原因又是什么?


    明明他们两个做那事的时候不曾刻意规避都没造成这种程度的失血…….难道是蕈兰蜜露毒发所致?


    还未能思考出结果，姬禾已经赶到了卧房门口。


    果不其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绕过屏风


    屋内光线昏暗，床边是一盆被血水染红的热水。烛火盈盈，床上的男人面色惨白，抬眼看过来时眸中不由闪过一抹光亮。原本猩红的眼底被欣喜掩下，裸露着的半个肩膀被绷带层层缠绕着，却依稀能看到透过来的血红,


    他用尽全力弯起眉眼，气若游丝地唤她:“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