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血池所在，如今被一条仿佛从天而来，连接地下，没有源头，没有尽头的黑河水占据。


    这条突然出现的黑水鸿毛不浮，寒凉彻骨，据虞鸦说，这是“幽冥河”，河中，自然就是“幽冥水”。


    饮用幽冥河水的魂魄，便可洗去前尘，再度轮回转世。


    “所以……”乌焰拘着一捧水，水色如墨，深不见底，他掩下眼底神色，“这就是姐姐当初想的办法，是吗？”


    一旁的虞鸦：“……”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心虚。


    “……对啊。”虞鸦讪笑，“我当时忽然福至心灵，没想到真成功了。”


    “硬生生开辟一界……”虞钰站在幽冥河旁，望着浩浩汤汤的黑河，忍不住喃喃道。


    “啊哈哈哈。”虞鸦越发感到不妙，“……其实没有说的那么严重啦。”


    “姐姐。”


    虞鸦一僵，缓缓将身扭过去，她深吸一口气，面向脸色不对的乌焰，可怜巴巴道：“……东君。”


    不料，乌焰将脑袋一扭，不去看她。


    “诶……！”


    虞鸦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


    “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从未见过如此先例，就算言灵有法则之力，如此强大的因果干系与天道秩序，你也敢一个人扛？还骗我说等你。”


    乌焰任由她拉着，只是垂下眼睛不看虞鸦。


    “……诶，我？？”


    虞鸦有些懵，但是见乌焰这幅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心软。


    “这不是没事吗？我有把握的，你相信我，从很早开始我就察觉到天道，或者说言灵想让我这么做……”


    “你知道后果吗？”


    虞鸦动作一顿。


    那边，乌焰认真望着虞鸦的眼睛，缓缓道：“……你想过后果吗？上一个妄图救世的金乌因此陨落，感染邪气的仙者生不如死吗，管你是什么天才鬼才，惊才绝艳还是举世无双，都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


    虞鸦愣住，呐呐道：“……我。”


    闻言，虞钰看向乌焰，眉头一皱，沉声道：“你疯了？胡言乱语什么。”


    “……”


    虞鸦朝他摇了摇头，见状，虞钰住口，目光略过神色低沉的乌焰时有些不放心，最终还是在虞鸦的示意下暂时离开。


    “东君……”


    虞钰走了，虞鸦捧起乌焰的脸，眼中浮现笑意。


    “别害怕。”她说，“我想过，我当然想过。”


    乌焰眼神微动，只听她继续说：“我想过，要是失败了该怎么办？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回去见他。”


    “要是真的回不来，他不得哭死，我想想就觉得，真不舍得。我就想，那就让他陪我一起死，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可是，这也不好。”


    “……哪里不好。”


    一道闷声闷气的沙哑声线自虞鸦手下响起。


    “嗯……”


    虞鸦凑近他的耳朵，悄悄道：“不好在……我约莫患上一种病。一想到他也要死，我的心就疼起来，比我自己死还要疼上百倍，简直生不如死。现在他不理我了，我的心又疼起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


    虞鸦唇角勾起，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逐渐变成红翡的耳朵，一时坏心起来，张口咬了上去。


    乌焰：“！”


    “你……”


    他眼神躲闪，双颊泛红，脑袋都快冒烟了。


    虞鸦笑盈盈地看着他，问：“不生气啦？”


    乌焰：“……”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他轻声道，“我刚才语气不好，”


    “我知道。”


    虞鸦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别害怕，我回来了。”


    她有重复了一遍。


    “乌焰，我回来了。”


    怀中僵硬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他似乎深呼一口气，伸出胳膊回抱虞鸦。


    “……嗯。”


    那日事后，虞鸦带着刚哄好的乌焰进了幽冥处乌焰的住处，消失了很久。


    久到大家都知道虞鸦死而复活的消息，从满怀激动，迫不及待到抓耳挠腮，心生疑窦；久到虞钰差点忍不住打上幽冥处，就在这时，阔别许久的虞鸦突然出现在白玉京。


    带着她的人形挂件和一只鸟。


    大大咧咧地站在升仙台，一如当年初登白玉京一幕。


    虞钰站在她对面，看了看晦气的某人，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地忽略他。


    目光落到虞鸦身上，虞钰眼神柔和：“你来了。”


    虞鸦非常开朗地点头：“嗯嗯！哥！跟你说个事！”


    “……什么？”


    不知为何，虞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虞鸦高兴地说：“我决定以后常驻幽冥处啦~”


    “……”


    虞钰沉默片刻，道：“我不阻止你们之间的事，但是。”


    虞钰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吾辈修者，不一定拘泥于凡间礼法……”


    “嗯嗯嗯……嗯？”


    本来虞鸦还笑眯眯点头，怎么听着听着，感觉哪里不对？


    虞鸦茫然：“哥，你想说什么？？？”


    虞钰盯着她，板着脸道：“哥希望你招赘，本来父亲母亲也是这个打算的，只是你后来上白玉京了，才没让你知道。”


    ？？？


    虞鸦大为震撼：“……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要留在幽冥处倒也不是为这。”


    “那是因为什么？”


    虞钰不解，说这话时还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小白脸。


    小白脸今天笑得一脸餍足，越看越不顺心。


    拐走自己妹妹的家伙，啧。


    乌焰朝一脸严肃的大舅哥挑了挑眉，成功换来对方的黑脸。


    “啊，因为……”那边虞鸦没在意二人的眉眼官司，继续道：“我得先建立轮回机制，搞出一套系统来，不能放那不管。对了，这次来白玉京，还有一件事。”


    虞鸦笑意微淡，道：“来朝你要一个人。”


    虞钰看向虞鸦，问：“谁？”


    下一秒，他想都没想，条件反射道：“明文不借。”


    虞鸦：“……”


    ？


    她张了张嘴，眼神迷茫。


    明文？还干着呢？


    似乎看明白虞鸦在想什么，虞钰咳嗽一下，无奈道：“……没办法，灾后重建，急需人手，明文一个顶一百个。”


    啧，真是天选打工人啊。


    虞鸦摆了摆手，“放心放心，”她笑嘻嘻道：“我是来替哥哥排忧解难的。”


    闻言，虞钰诧异，“你要他做什么？”


    虞鸦毫不犹豫：“抓走打工。”


    “……”虞钰微顿，被这个理由说服，“……那你自己去问吧。”


    “嗯？怎么回事？”虞鸦诧异：“问谁？”


    虞钰叹气：“师父，他现在在逍遥峰下，被山头与师父镇压着，虽然你之前的举动收回了所有邪气，但是他身上不知为何依旧还有，靠近久了容易头晕，小心些。”


    “安啦~”


    虞鸦摆了摆手，转身朝逍遥峰走去，“好了好了，别操心了，不必跟来。你还是快去看看旁边拿着文书等着你的仙官吧！”


    虞钰本来打算追去的脚步一顿，那边文书怼到鼻子位置的仙官龇牙一笑，讪讪上前,将文书怼到虞钰面前，道“……仙尊，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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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钰：“…………”


    他看了看眼前半人高的文书，又看了看虞鸦远去的背影。


    半晌，露出一个沧桑的眼神。


    ——


    “对了，哥。”


    虞鸦忽然转头，问道：


    “溪风现在怎么样了？”


    案前，处理公务的虞钰笔尖忽然顿住，想起虞鸦下界前的话。


    溪风……


    他脑海中响起自己的声音。


    “……死了，跟他哥见面后，就死了。”


    虞鸦似乎很惊讶，过了很久，她才问：“为什么？”


    “他说要完成承诺，不愿意做个失信的人。”


    虞钰又想起当日那一幕。


    “我问他什么承诺比自己的命重要，他说……”


    “我想起来了。”溪风笑着对虞钰，几乎是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是我答应的，我心甘情愿，契约成立，就算我反悔，也只不过是从我一人的祸变成三个人的祸。”


    “钰哥，你别管我了。”


    那道清秀的身影逐渐在虞钰眼前淡去。


    “别告诉我哥，”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虞钰耳边道：“不关他的事，是我强求，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拜托了。”


    “钰哥，拜托。”


    一向没个正型的溪风难得正经，确实求虞钰将他的死讯与当年真相隐瞒。


    本来虞钰不管因公因私都不该答应，但是望着溪风当时苍白的面容，虞钰沉默许久，同意了。


    但是有一点……


    虞钰的目光落到推门而入的明文身上，下意识皱眉：“你来做什么？”


    自从被子虚关押后，明文便一副看所有人不顺眼的表情，这会也不例外。


    他冷冷看着虞钰，如果没有眼下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可能会更有威慑一些。


    “溪风的魂魄在哪？”


    是的，根本瞒不过。


    明文早就将当年的事猜得七七八八，也就溪风觉得能瞒住他。


    虞钰暗叹。


    作为亲历者的明文，陷入濒死却忽然点化成仙的明文。当年飞升的蹊跷，就算一时不清楚，又怎么瞒过一世。


    “不知道。”虞钰垂眸，在公文上写写画画，回答得干脆利索。


    但是，这不妨碍虞钰不给他好脸色，毕竟明文还在戴罪立功的状态。


    “啪！”


    明文一巴掌拍到虞钰面前，震得公文纸张颤动。


    “虞钰！你这个黑心肝的！我看他们都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


    虞钰眼皮都没抬，只道：“弄乱了还是你整理。”


    明文：“……”


    明文收回手，冷着脸：“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虞钰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明文。


    “你既然猜到真相，我也已经把溪风临终前所有的话都告诉你了。我倒是想问，你想干什么。”


    虞钰指着屋内堆积如山的公务，冷酷无情道：“……如果没有事情做，可以把这些也带回去。”


    明文沉默半晌，甩袖而归。


    而被冷哼的虞钰却没有丝毫感觉。


    反而在想，明文处理公务的速度真快啊，那么多像飞蛾一样的公文轰炸下还能抽空出来找自己麻烦，看来可以再加点强度。


    想着想着，虞钰忍不住轻抚案上一柄水蓝色的长剑。


    从不离身的长剑，如今却放在案上，精心照料。


    剑柄中央，一颗水青色的石子灵光一闪而过，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回应虞钰的触碰。


    “……”


    虞钰喃喃道：“……溪风。”


    半晌，他叹息一声，继续投入无尽的工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