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环绕的天都城，天子脚下，富贵尽显。


    临近黄昏，都城酒肆里的新贵“蓝记品味”也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


    叮铃的脆响是客人酒酣耳热时举杯相撞的声音，清竹香从四面八方的香炉中飘出，浓淡适宜。


    酒楼正中，身着绿色长衫的琴师俯首弹奏，在繁华喧嚷的闹市中，辟开一处桃花源般的秘境。


    此地两面绕水，活水被引入楼中小池塘。其间游鱼翩跹，供客人现点现烹。


    远处楼台明灭，灯火如星，近处随波曳动的画舫流光溢彩，酒旗茶幌在夜风中飘摇。


    “客官，您的菜来啦，精品烤鸭一份！”


    身着白色短打的伙计灵活地从人群中穿梭而来，高声报菜名。迈着小碎步，捧着一个红褐檀木大盘，


    一只褐红油香、香气逼人的鸭子端坐其上。


    刀工师傅迅速接手，当着客人的面，在大厅里开始片鸭肉。


    烤鸭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果木香。烤鸭外皮泛着莹润的光泽，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炙烤多时的酥香。


    纤薄的烤鸭连皮带肉地簌簌落下，被师傅整齐地码在洁白的长盘里。缕缕热气夹杂着荤香，钻进每一桌食客的鼻腔里，人人食指大动。


    皮脆肉嫩，还有几片被特意切成方形的鸭皮，色若琉璃，是专门用来蘸白糖吃的。


    蓝锦拿起一张薄如蝉翼的荷叶饼，正在给食客做示范。


    先夹上两片的鸭肉，一半蘸上一层甜面酱，往饼中心一放。


    再夹几根雪白的葱丝，青翠的去皮黄瓜条，封了底口，卷成一个小筒。


    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油香像溪流一样在唇齿间奔涌，勾人摄魄。甜咸鲜香交织在一起，因着鸭皮的脆，鸭肉的嫩，酱料的甘甜和蔬菜的清爽搭配得宜，香得人忍不住卷了一个又一个。


    “哎，真香啊！往常谁吃鸭子啊，又肥又腥的，谁知蓝记品味竟然有这一手。”


    “掌柜的，你家虽是新酒楼，定能在天都占据一席之地。这荷叶饼卷烤鸭，吃起来咸香甜美，荤而不腻。我往常都不吃鸭子的，在你这破了戒！”


    “谁叫这鸭子这么漂亮，往外一端，亮闪闪得晃眼。还没等切开，肉香味就直接把我放倒了。”


    “掌柜你该早来，早点开了这烤鸭店，我还去什么荣宝楼吃残羹冷炙受气啊！”


    一位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吃得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手边的荷叶饼蒸笼已经没了一半。原先严肃的面庞已经逐渐柔软起来，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蓝锦瞧着她吃得太急，为她端上了一份酸梅饮子：“这位夫人，慢点吃。小店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您天天来都能不重样。”


    翁若虹银丝髻挽得歪歪斜斜，簪子上还挂着个小巧的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惊觉自己方才吃得快了些，抬头去瞧跟自己搭话的小娘子。


    “小娘子，好饭也怕晚，我这把老骨头更得身先士卒，哪能慢了一刻。”


    蓝锦被逗得扑哧一笑：“那夫人您多吃，大不了我再送您一些山楂糕消食。”


    那老夫人倒是先停下筷子：“你这小娘子饭食做得香，人长得俊俏，说话也好听。那单子上的酱烧肘子，再给我来一份。”


    “再来个桂花糖藕......对了，再添个松鼠桂鱼！都要小娘子亲做的，可别糊弄我这把老骨头。”


    蓝锦乐得看老人家的好胃口，莫名觉得这位老夫人合了自己眼缘。不仅应下帮她亲自做，还像对待云江望她们似的，自作主张地给她加了一份炝炒莲花白。


    蓝锦上完菜刚要走，却叫翁若虹拦住了去路：“小娘子别急呀，我一个人哪能吃下这许多。我瞧着现下没那么忙了，不如你陪我这老骨头吃一会？”


    看着面前这位夫人的笑纹，蓝锦心里彷佛有一个声音挽着她，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翁若虹扯下一块酱肘子，浓油赤酱的肉皮裹着鲜红的瘦肉，说道：“这肉色烹得好，倒有我年轻时常吃的风情了。”


    二人从豕肉聊到天都的鱼，又从羊肉聊到出海商队的鲜货，很是投契。


    “这桂花糖藕也清甜，嗯......这刀工也好，不知小娘子你是师从何处？”


    “我......我不过四处胡乱学着，得了机缘看书，加上自己琢磨出来的。没什么正经的师承。”蓝锦还是避免提及原来的日子。


    “嗯......小娘子这两年也是靠开酒楼过活？身子可好？可曾生过什么病？”翁若虹语速极快，一个又一个问题地抛出来。


    蓝锦有一刹那的迟滞，却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一五一十地笑着和她讲道：“是白手起家，先开了小摊子，索性我手艺好，适应得也好，把酒楼一点点从昭应开来了天都呐！”


    “夫人您尽管相信我的厨艺，我在昭应城还有一家养牛场嘞。夫人您得空一定要去试试，我敢说，您在别处绝对吃不到比蓝记牛肉火锅还好吃的牛！”


    “几个月前确实大病过一场，之后也是苦尽甘来了嘛。我现在身子骨康健，做的菜也是顶顶养人的。”


    翁若虹嘴角还是笑模样，眼神却透出一股叫人不易察觉的悲戚：“小娘子，我冒昧打听一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蓝锦心里有着若有若无的不对，却一时没有反驳。


    “小娘子别误会，我不过一个垂垂老矣的孀妇，平日自家住着，孤寂古怪了点。不过觉得小娘子和我实在有缘，故此一问罢了。”


    蓝锦为她斟上一杯桂花酿：“夫人尝尝。”


    又道：“斯人已逝，夫人节哀为上。”


    哪知翁若虹神色自若地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噢，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他活的。”


    蓝锦：啊？是我文化水平的缘故吗？


    翁若虹接着无所谓地说：“我捏着钱，和离成功，把他赶走了。外人看来叫我孀妇。”


    蓝锦肃然起敬：噢噢噢，原来这么事儿啊。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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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也投桃报李地答翁若虹的发问：“我们家是姐妹三个，我最大，还有一只叫酒钱的小狗。”


    翁若虹的神情晦暗不明，良久才答道：“我家也是唯有姐妹两个，我大一点，她却撇下我走了。有一个女儿，竟也撒手去了。还有......”抬眼深深看着蓝锦，彷佛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蓝小娘子，我还会光顾你家的。”


    翁若虹上了马车，到了无人处，攥紧帕子，心如刀绞。老天没有辜负她，不枉她找了这么多年，终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眉眼是十足的像，可神态举止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且，娇娇儿不记得她了......


    她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娇娇儿。


    徐蓝瑾......她如今连徐字不要就罢了，缘何连翁字都不记得用......


    徐家那里的腌臜货，私底下暗流涌动。是他们翻腾来的人，却又一时没了后续。叫她投鼠忌器，不知道该怎样动作了。


    不急，慢慢来，她身子康健，能耗得起......


    蓝记品味快要打烊的时候，来了一顶力图低调、却全然没有掩饰住华贵的软轿。


    进来一个艳光四射的女郎，身上是打马球的服样，人却俏皮爽利，上来就自来熟地挽蓝锦的臂膀。


    “听闻蓝大掌柜早先替我阿奶酿得了好酒，我二哥夸得赞不绝口呐。缘何当日不干脆来天都开酒肆，却要我好等到现在。”


    蓝锦脑袋嗡了一下。她是三公主安华，二皇子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妹妹。这对兄妹每日除了挑衅大公主长宁的地位，便是流连市肆，叫人敢怒不敢言。


    客人不敢与三公主呛声，生怕碍了她的眼，不顾未完的席面，纷纷搁下银钱，争相出了门。


    “听闻萧世子最爱吃什么蓝记的酒水和锅子，我在宫里都没试过呢。”安华撅着小嘴，做人畜无害的撒娇状。


    谁知道萧世子又是哪一位，蓝锦没心思去在乎这给自己招来大麻烦的探店博主，却笑盈盈地把精装的食单呈上一份：


    “承蒙贵客看得起小店，若说锅子，我家有牛肉的、涮羊肉的、酸汤的、麻辣的。现在是凛冬时节，客人刚打完马球，发了身汗，吃点热腾腾的涮羊肉最是得宜。”


    “若说酒水，客人喝萱花酿也可，选桂花酿也相配。”


    安华向身边的侍女珍珠一扬下巴：“说是哪一种？”


    “回公主，是桂花酿。”


    安华扭头又换上一副甜甜的笑颜：“就要桂花酿。蓝姐姐，我见你就亲切，叫你姐姐好不好？”


    蓝锦没见过这样的招式，心想再跋扈的女娘，也不过是云江望和霍旭云她们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罢了，只微笑离场，一边答道：“不敢僭越，随客人心意。”


    主仆二人打量着空荡荡的厢房，珍珠小声地向安华公主说道：“贵妃娘娘万般叮嘱，不让公主与萧世子走得近，况且二皇子殿下也说了蓝记暂时......”


    “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