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公府，威严的狮子守在朱门两侧。家卫带刀，怒目而视。半路就听到世子要回府，早早有人出门来迎接。


    林雅已经换上了一件素白的婢女衣着，干净锦衣绸缎，束手行动思索。标准的丫鬟盘发，她为了防身还别上发簪。


    张越在一旁阴阳怪气：“婢女戴发簪，成何体统。”


    林雅不理他。


    张越倒还是穿张原来那件紫色的华袍。


    林雅好奇的掀开车帘：“有人还在门口接你，架子倒是挺大。”


    张越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不知人心险恶的单纯模样，低低地笑出声。


    林雅回想起莫关县的初见，一次水池艳遇，一番死里逃生，他总是爱勾唇低笑，或是嘲弄或是得逞。


    等到了景国公府门前，张越伸手，林雅先行一步下马车。林雅接住张越伸来的手，扶住。张越下马车，重心故意侧过来，和林雅贴了一个满怀。


    林雅差点踢脚，咬牙切齿：“世子殿下，您踩我脚了。”


    张越本就是故意捉弄她，结果弄巧成拙，踩了人家小姑娘的脚，不好意思的赶紧撤回。


    林雅不甘示弱的回踩，张越只能忍痛，大人不记小人过。


    张越回头望见门口两只恶犬，恶犬的主人正大摇大摆的走向他。恶犬嚎叫几声，张越立即缩在林雅身后，浑身都颤起来。


    林雅蹙眉，不可思议地回望身后张越一眼。他冷静地发颤，缩起脖子，眼睛眨得飞快。


    他竟然怕狗?


    “世子小时候被大姨娘柳氏关在狗屋里，让恶犬撕咬得过癫病。这张二公子分明就是故意的！”徐来恨恨道。


    “说这些干嘛，拦住就行了。”张越走到清风和徐来身后。


    “大哥！”


    张二公子张博，大姨娘柳慧兰长子，张越的庶出二弟。


    他朝张越礼貌地喊了一声，嘿嘿地笑，分明就是故意撒手，恶犬习惯性地跑过来，张越心里有阴影，直接后退几步，清风徐来用剑打着恶犬。


    张博担忧喊道：“清风徐来别打死我家小花！”


    结果他手一松，另一只恶犬也飞奔朝着张越而来。


    张越甚至狼狈地脚绊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林雅挡在他身前，拔了徐来的剑，刺穿恶犬。恶犬登时死掉，另一只呆愣住，缩退到张博身侧。


    张博瞪大眼睛：“我的小霸王！”


    “畜生张二位公子，还是别养了，小心哪天咬伤自己。”林雅剑指过张博，又递给徐来。


    张博听得出她断句有问题，顿时火冒三丈：“泼妇！我要你偿命！”


    “好啊，我爹爹是三朝元老重臣，我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我大哥是朝廷重将，我二哥是一品文臣，我老师是当朝右相，张二公子，还要偿命吗？”林雅满口胡言乱扯，那张博如鲠在喉，不得言语，瞬间吓傻。


    张越缓缓起身，惊魂未定。


    清风徐来对视一眼，这林雅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满嘴跑堂风，一句不真。


    不对，她老师何谦确实是当朝右相，但凡有点眼力见，这一句话足够堵住前面的谎。


    柳姨娘柳慧兰带着小儿子张贤姗姗来迟，嫌弃地瞅了一眼张越和死去的狗，目光转到张博身上却是慈眉善目，担忧地上下打量张博：“哎呦，我的儿啊，太善良了总是被人欺负。”又恶狠狠地瞪向张越，“才知世子要回府，你二弟弟本是好心迎接，怎地还闹出杀犬之事?简直太残忍了！”


    林雅嘴角抽搐：这一家子的人怎么都有毛病似的！她突然觉得张越变态好像也是个合理的存在。


    “大姨娘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把小霸王厚葬，顺便再赔一条狗二弟便是。”张越斯文有礼，现学现卖，林雅都想夸他，这话说得比自己刚才那句“畜生张二公子”来得巧妙。


    “好了，一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还在大门前，也不嫌丢人。”景国公张轩在厅内久久不见人回来，来到门口见状，威严肃穆道。


    几人进了府，七个姨娘和一群儿女在前院候着。


    二姨娘戴春雪虽然一把年纪，但仍是风韵犹存，率先扶住景国公，回眸戏谑道：“世子回来得巧，明日就要祭祀宗堂，我们正商量着呢。”


    景国公一听，想起了方才讨论的事：“真是作孽！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晦气！”


    “是。”张越唯唯诺诺，躬身拜别便去自己院子里。


    清风徐来和林雅跟着后头。


    林雅不解，张越那样变态狠辣的人，怎么在家人面前却是如此卑微软弱可欺！


    但是当她扭转身份去做比较，她虽然做了何谦的学生耀武扬威，可是每年都会守着林父的铜钱，迎接他唾沫横飞讲出来的大道理。又或是杨氏逼她学刺绣，她哭完还是得扎针引线。


    “世子不参与祭祀宗堂吗?”林雅小声问着徐来。


    徐来话多，也不藏着掖着：“嘘，国公爷不喜世子，每年春来祭祀，世子都要躲起来，说是晦气横生，恐扰祖先。”


    林雅盯着张越的步伐，每一步都沉重落地，他握紧拳头。她的目光竟然柔和得不可思议，或许她都不曾察觉。


    真可怜……但理智告诉林雅不能因为恻隐之心就忘记了他曾经利用自己差点攻破莫关，射杀放毒，囚禁自己的事！


    她不应该同情这位心思歹毒，做事果断变态狠辣的男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是曾经发生的事就是存在，没有必要因为可怜而放弃可恨，这二者本可以同时存在。林雅安慰自己，她只是因为想利用他来扳倒左相，为何谦在官场增添一名战友而非敌人，更是为了寻找二林的下落，所以她才不得不见证他破碎的家庭，悲痛的前半生。


    她不能动摇自己的心，她不能就此既往不咎。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他还没有付出代价，又何必就此怜惜他！


    如果真的怜惜他，那才是罪过。


    毕竟曾经，谁又来替受伤的林雅打抱不平！


    这世间看法总是有失偏颇，这世间成见如山不可撼动！


    四人走到张越的居所，好君居。


    “夫君夫君！”


    夹音千娇百媚，一声又一声，从远处奔来一个大胖女子，一个顶两个张越。


    她身穿粉色罗裙，头顶珠钗玉簪，脸颊两处施加粉圈。大眼睛，圆脸蛋，尖胖的俏鼻，标准的樱桃小嘴，倘若瘦下来定然是个美人。


    只是她脸上好似生了许多的痘，又油光满面，肤色暗沉，黑眼圈甚重。


    五官是好五官，皮肤却很劣质，一看就是不知如何保养打理自己。


    好说歹说也是个相府嫡女，怎地这当爹的是天天想着杀人争权，那当娘的呢？也不管管他们自己的娃！


    虽然林雅和她爹有仇，但是总不能是非不分，牵扯他人吧！


    好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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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林雅是恨的。


    张越连连后退，眼底分明带有杀意，却亲昵地唤她：“芳芳?”


    “夫君，芳儿可想死你了。”赵沁芳步步紧逼，伸出手来，闭上眼睛就要亲张越。


    张越捞过来一旁的林雅挡在自己面前，林雅惊骇，赵沁芳闻到一股淡淡不同于张越浓郁的香味，缓缓睁开眼睛，硬着头皮跨他：“夫君你好香啊……啊啊啊！”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向后大跳一步，“你你你，是谁?”


    “我是世子的婢女。”林雅老实地道。


    赵沁芳暴跳如雷：“元七鹧鸪，把这个人丢进池里喂鱼！”


    林雅：我们好像无冤无仇吧，还真是完美继承他爹的杀人随性！


    元七鹧鸪，一男一女，齐刷刷地出现在林雅面前，抱拳道：“得罪了。”


    他们拉住林雅就要拖走，林雅突然道：“等等！”她掐指一算，“世子妃我会算命！你和世子，有着三生三世之苦情缘分！”


    赵沁芳鄙视她：“你当我傻呢，我都嫁给我世子了，还要什么苦情缘分！你就是个狐媚子，狐狸眼都漏出来了。”


    林雅微微难过，万不该说她的眼睛，虽然她就是狐狸眼。


    这明明就是天生帝王相好吗？


    狐狸眼威严多谋。


    “再等等，我还会看相，世子妃定然是思念成疾，夜不能寐，暴饮暴食，还吃一顿少一顿。”林雅看赵沁芳果然动容，挣脱开二人，来到她跟前，细细端详她的脸蛋。


    赵沁芳微信：“你怎知……可有法子治?”


    林雅乘胜追击：“有办法治的。”


    林雅和赵沁芳商定，三日之内，药见效果重赏，不见则人拉出去喂鱼。


    “成交！”


    二人击掌合作。


    张越，清风，徐来三人站在远处看戏。


    张越摇摇头：“赵沁芳转头治好这病又拉她去喂鱼了。”


    徐来道：“我看未必。”


    清风道：“赵小姐就是这样的，根本不听哄，世子之前用了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济于事，就是换来了五花大绑，霸王硬上弓。”


    徐来拍打清风脑门：“我看你是疯了，世子还在这儿呢！”


    张越叹气：“无妨。”


    清风徐来闭嘴，不再言语。


    真的无妨吗？


    明明是一个噩梦，但是习惯被嘲，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过轻轻一件风流韵事，不足挂齿。


    可是他的心隐隐碎裂一道道口子，直到他看见翠芽被暴虐奸杀，林雅怒目杀人，他才知道，强行对他人行此事者，皆该死！


    无论男女，无论民族，无论身份！


    他觉得林雅太过耀眼，就像一道光，击碎了他原本就破烂不堪阴暗潮湿的心脏。


    那不是救赎，而是毁灭！


    第一次见面，她是为了帮自己的朋友，和自己斗智斗勇，次次想要逃离，从来没有抱怨和哭泣。


    第二次见面，她是为了帮助何谦，打听兄长下落。


    她不曾想过依赖何谦，而是找到自己，除了利用又是可以打听，一石二鸟之计谋。


    哪怕她自己还身在青楼中，不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而且她小小年纪，芳龄十六，张越都自愧不如。


    她伟大而勇敢，智慧而重情义。


    这怎么不算是对他人格的另一个蔑视呢？他算什么，算阴沟软弱无能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