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山脚集市。


    天隐宗山脚下的集市向来热闹，自从卓然的魔音铃出事后，天隐宗要派人通知各大宗门，各大宗门也要派人过来询问，更是人群拥挤。叫卖声、交谈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卷。


    尹伊背着行囊下山，目光在人群中扫视，见到站在市集入口处显眼灯笼标志旁边的王越之。他正朝她挥手，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尹师妹。”王越之招招手指引她，等她停下来道，“稍等，林序师兄的木剑还放在景然堂修缮，应该修好了。他去拿了”


    木剑？尹伊的神情一顿。林序居然又去修木剑了么？


    她循着王越之的目光望去。


    只见景然堂前方是片极为明亮的光线，林序站在阳光下，停在景然堂门口处。只见他抬起一柄剑，低头查看，手指极为细致地拂过剑身，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之后，他注意到他们，走古来。


    王越之提了提包袱，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热烈’修好了吗？”


    “修好了。”林序淡淡地回答，“可惜还是有裂纹的痕迹。”


    “没办法，断得那么碎，还磨损不少。”王越之接过仔细看了看，宽慰道，“能修成这样已不错了，咱们灵剑阁还没这么厉害的工匠呢。得亏是天隐宗。”


    尹伊的目光轻轻掠过那柄木剑。这本是林序的事，或者说，是灵剑阁的事。他们相识不久，实在不宜过多置喙，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林师兄，这剑已遗失两次，又碎裂至此，何必再修？”她提了提手中的包袱，目光落在木剑上，声音轻缓，“即便修了，恐怕也难以复原如初。”


    王越之侧目看向她。话虽在理，但如此直白地说出口，未免有些失礼。


    林序直视着她，神情认真而坚定：“它对我很重要。”


    尹伊微微一怔，随即沉默。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气氛略显尴尬。


    王越之适时打破了沉默：“再等等，几个小师弟到了，我们就出发。”


    尹伊点了点头，顺势转身，假装被一旁首饰摊上的耳环吸引。


    今日便是前往灵剑阁的日子。御剑飞行约需三日，林序早已辟谷，无需饮食，但其他人路上仍需吃喝，因此需得采买些必需品。水囊、换洗衣物要带上，王越之还得购置些符纸之类。


    尹伊提议各自下山采买，随后集合一同出发。


    王越之笑着提议道：“尹师妹，待会儿你就乘林师兄的飞剑吧？他飞得快。”


    尹伊在山上经过尹渐飚的几日特训，已学会了御剑之术。只不过，修为如同“油耗”，修为不足，飞行速度与距离皆会大打折扣。


    这就像一支车队，她驾驶得慢，行程也有限，与其让她独自飞行拖累全队速度，不如让她“搭个便车”。


    林序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由他载人再合适不过。然而，尹伊还是抿了抿唇，目光转向王越之：“王师兄，我想跟你一起。”日隐峰这次也来了两个人，但她与他们更不熟悉。


    王越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林序。


    林序始终站在尹伊面前，由于身高优势，他的目光总是低垂着落在她身上。他身着素雅白衣，神情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王越之点头道：“也行。”


    “多谢王师兄。”尹伊心里清楚，灵剑阁以宝剑闻名，王越之虽然修为不及林序，但飞行速度应该不会太慢。


    “客气什么。”王越之随口应道，“咱们同门之间，互相扶持，荣辱与共。”


    林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尹伊身上，而尹伊却仿佛毫无察觉，转过脸去继续挑选首饰。


    灵剑阁的两个小师妹还没回来。只要她们早点回来，队伍就可以出发了。


    王越之向来擅长找话题，他注意到尹伊背上的剑，忽然好奇地问：“尹师妹，为什么用红布缠着剑柄？”


    对于这个问题，尹伊早有准备。她回过头，笑眯眯答道：“因为我学艺不精，剑柄总是脱手，所以才用绷带缠紧。”


    尹渐飚当初得到云铁时，也为尹伊预留了一把剑身，之后她用凤凰木制作了剑柄，这是她从小在课堂上精心打磨的“太阳剑”成熟版本，承载着她“最初的梦想”。


    如今她终于要下山打“怪”了，心理上的怪和物理意义上的怪都要打，所以她反而舍不得丢弃，便绑住剑柄，带下了山。


    “原来如此。”王越之点点头，语气温和，“等到了我们灵剑阁，下次我们挑一把最好的剑给你。”


    尹伊对剑其实并无太多兴趣，但此刻若直言不讳，恐怕会让人对她答应林序提议的动机产生怀疑。她宁愿让他们认为，她是因为他们许诺赠剑才同意的。于是她假装高兴道：“好啊。”


    王越之已经耐心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见林序站在尹伊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几乎要把她看得转过身去□□首饰摊上垂落的穗子以避开视线。


    他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林序的胸膛，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林师兄，你别这样盯着她看行不行？你想把她吓跑吗？不管尹伊是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传说中的辛月转世，至少她自己肯定是没有记忆的。你这样做，只会让她觉得你对她别有企图。”


    更何况，所谓的转世之说，完全是剑尊随口编出来的。王越之心里暗暗嘀咕。不过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无几。他有些心虚地提了提背包，剑尊交代了他，即便林序让他坦白，他也不会透露半分。


    林序沉默片刻，终于垂下眼眸，低声应道：“好。”


    王越之见他答应，松了口气，又将他拉回原处，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口闲聊道：“我们灵剑阁那两个女弟子真是慢啊。”


    尹伊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思索片刻，问：“既然你们让我扮演辛月，那她的事——”


    话还没说完，站在他们中间的王越之眼尖，上前语气略带责备：“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尹伊转头，原来是那两个女弟子回来了。


    “耽搁一阵。”两个灵剑阁女弟子拱手，“还请众位师兄、师妹海涵。”


    “算了算了。赶紧出发吧。”王越之提醒，“时辰不早了。”


    快要出发了，尹伊不便再多问，目光不经意间抬起，却再次注意到林序仍在注视着她。


    这次林序一行人返回灵剑阁，除了例行事务，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传递关于魔音铃的消息。


    因此，行程不能像来时那样悠闲，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白天，他们全力御剑飞行赶路；


    中午至傍晚时分，烈日当空，他们便寻找阴凉处稍作休息，师弟师妹们吃些干粮充饥；到了夜晚，趁着凉意，他们继续赶路。


    修仙之人精力充沛，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也不成问题。


    经过整整三个日夜的兼程，第四日上午，他们御剑飞行到了灵剑阁所在的蓬莱岛上空。


    快要接近了。


    蓬莱岛绿意盎然，宛如一片巨大的荷叶，静静地漂浮在碧蓝而广阔的清湖上。


    蓬莱岛四面环水，水雾缭绕，仿佛一层轻纱笼罩着整座岛屿。岛上的灵剑阁高耸入云，建筑风格古朴典雅。阁楼四周环绕着苍翠的竹林，清湖的水面波光粼粼。


    尹伊站在王越之身后，低头望着脚下熟悉的景象。


    从决定跟林序回来开始，她就知道要回到之类。可真的回到这里，那种复杂的情绪还是不由控制。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也微微沁出了汗。


    她本以为林序会带领剑队直接飞入灵剑阁，然而，林序却忽然在前方停了下来。


    跟随在后的其他弟子不禁疑惑，有人轻声问道：“林师兄？”


    林序微微偏头。


    回答的人依旧是王越之，语气沉稳：“是这样。几位师弟师妹，你们先带两位日隐峰的师兄去灵剑阁通传魔音铃之事，此事要紧。我跟林师兄还有其他师尊交代的事，需要在清镇处理。”


    灵剑阁的弟子向来听从师兄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当即齐声应道：“好。”


    话音落下，剩余的四个灵剑阁弟子和两个日隐峰弟子继续御剑前行，朝着灵剑阁的方向飞去。


    林序则调转剑头，与王越之停在另一处。


    尹伊从飞剑上下来时，心跳几乎停滞了一拍。


    如果说灵剑阁是浮在湖面上的荷叶，清雅脱俗，那么金鼎阁便是闹市中的一块玉石，虽历经风霜，却仍难掩其昔日的辉煌。


    金鼎阁虽保留着修仙宗门的遗世独立气息，却不像天隐宗、灵剑阁那般彻底与世隔绝。


    它坐落在清镇街角尽头，高耸入云，共有三层，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势恢宏。阁楼旁还毗邻一片后山，山势平缓，绿树成荫，与阁楼相映成趣，显得既威严又亲近人间。


    传闻中，她的外公辛长空曾在这金鼎阁的阁顶负手而立，俯瞰天下，气势如虹。那时的金鼎阁，金玉雕饰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威严矗立。


    然而如今——展现在尹伊面前的是一片废墟。


    楼阁倒塌，昔日的金玉雕饰早已不见踪影，连门口的石狮子也被人挪走一只，推倒一只，残破不堪。


    雕栏画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四处长满了杂草，藤蔓爬满了残垣断壁，荒凉得令人心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仿佛连风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许久不见，金鼎阁竟成了这副模样。尹伊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手指在不可见的地方微微颤抖，仿佛想要触碰那些残存的痕迹，却又不敢靠近。


    林序侧目看向她，神情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不语。


    “很吃惊吧？这就是辛月曾经所在的金鼎阁。”王越之语气平静，却带着无数感慨，“尹师妹，你假扮成辛月转世之人，没有记忆是理所应当的。但之后到了灵剑阁内，人多口杂，难免会有人提起这些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继续道：“不仅是灵剑阁内，因灵剑阁在此传承百年，护卫一方平安，而林序又是难得的少年天才，命定要接管灵剑阁。辛月作为金鼎阁辛长空的外孙女，辛家一脉相承，说她是继承人也大差不差。所以，林序与她的婚事远近皆知，可以说整个清湖附近，甚至整个北边的宗门都知道了。”


    “我怕你从旁人口中听得迷迷糊糊的，所以跟林师兄商议，在进阁之前，先将这些事告知与你。”王越之停下脚步，看向尹伊，“你之前在天隐宗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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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想问辛月的情况吧？”


    “是。”尹伊轻声应道，脚步未停。她的目光扫过残破的墙壁、倒塌的梁柱，仿佛想要从这些残垣断壁中拼凑出昔日的辉煌。有点儿想哭的冲动，可硬生生忍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充满好奇也是正常。王越之见她走得快心中想到。他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开创金鼎阁的掌门名唤辛长空，也算是个少年天才，尤其擅长使刀。四十岁时，他便创立了金鼎阁，之后宗门一直鼎盛。直到三十年前，辛长空因修炼走火入魔，又被仇家偷袭，最终死于后山密室中。”


    “这之后，便是他的女儿辛灵继位，女婿慕越辰代为料理阁中事务。可惜，金鼎阁之前的仇家太多，加之辛长空曾抢夺过不少秘宝，多年来寻仇之人络绎不绝。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辛灵将辛月送入灵剑阁寄养。因此，辛月从十一岁左右便一直在灵剑阁生活。”


    王越之的声音在废墟间回荡，仿佛为这片荒凉之地增添了一丝生气。尹伊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未离开那些残破的痕迹。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块断裂的石柱，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这好像是她幼时踢球的地方。


    王越之跟在尹伊身后，继续说道：“辛月师妹，怎么说呢，也是个好人。就是性子骄蛮了些，容不得别人说她一丝错处。尤其是关于辛家的事，更是提都提不得。”


    尹伊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目光直视王越之：“那辛灵是怎么死的？”


    王越之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你怎么知道辛灵死了？”


    尹伊轻声道：“我在天隐宗已经听到不少传闻了。更何况，辛灵必然是死了，否则林师兄也不会独自出来寻人。若是辛月的事，问她母亲必定会清楚。”


    “尹师妹真是聪慧。”王越之望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辛掌门同样死于密室，被仇家追杀。”


    “哪个仇家？”尹伊追问，语气急切，当年母亲去世时，只说是仇家所为，却始终没有查出具体是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总该有些线索吧？


    “此事……是隐秘。”王越之郑重道。


    “很神秘吗？是某个大宗门？”尹伊疑惑。


    “不是。”王越之摇头，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说道，“尹师妹，这件事……与你无关。”


    王越之向来和善，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尹伊的追问。


    尹伊沉默片刻，目光从王越之脸上移开，望向远处残破的金鼎阁废墟。


    自己情绪表露得有些激动，若是再追问下去，恐怕真的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于是，她回过头，故意轻松地说道：“越之师兄，别怪我。我就是对这种逸闻特别好奇，在山上时就爱听这些。”


    王越之笑了笑，语气温和：“人之常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随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事需要尹师妹协助。便是这转世之人的身份确认。年龄倒是好编造，多两年少两年无所谓，就是这手上的印记——”


    尹伊闻言，轻轻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道红痕：“你说的是这个吗？”


    只见她的胳膊上赫然有一道清晰的红痕。王越之连忙上前查看，出于男女之防，他只是微微俯身，仔细端详：“这是？”


    林序蹙眉上前，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下意识想抓她胳膊查看，快触及时又赶紧收了回来，抬眸望她：“是你上次帮我挡黑雾箭时被魔火烫出来的吗？”


    “不是。”尹伊摇头，“这是我让我娘帮我弄的。若是魔火烫出来的，必然会有凹凸不平的伤疤，可这道痕迹没有。这是用药水染的。”她笑着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红痕，“得用天隐宗独门的药水擦拭，否则你看，擦不掉的。”


    林序久久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她的笑容寻找什么。


    王越之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我本来还打算在这山下找个人帮你弄上呢。”


    尹伊摇头，放下衣袖，笑眯眯地看向林序，仿佛在邀功似的说道：“林师兄，我敬业吧？”


    “敬业敬业。”王越之连忙笑着应和，语气中带着赞许，“尹师妹这么有心，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要紧，你们不是答应送我名贵的剑嘛。”尹伊语气轻松，目光扫过四周，似乎已经看够了这片废墟，“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既然尹师妹做好了准备，那我们就动身吧。”王越之点头，你是转世之人，没有记忆是正常的。阁中长辈们都很友善，不会为难你的。你就当是来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具体的事情我们会负责处理。”


    “那就好，我本来就是来玩的。”尹伊笑了笑，转身往回走，王越之紧随其后。


    林序却停在原处，目光依旧落在尹伊的背影上。刚刚阳光下，尹伊站在这里，回头朝人笑，神情明媚，令他再次升起那股强烈的心痛感，清晰到无法忽视。


    王越之走出一段路，回头发现林序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喊道：“林师兄，你在做什么？该走了。”


    尹伊也跟着回头，露出疑惑的神情，朝林序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林师兄，我们走了。”


    林序这才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终于迈步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