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一行人的飞剑缓缓降落在灵剑阁前。


    灵剑阁虽地处北方，但因坐落于四面环水的蓬莱岛上，反而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四周古松参天，枝叶繁茂。


    阁前是一片宽阔的青石广场，地面平整光滑，广场中央，一柄巨大的石剑直插地面，剑身缺口参差。


    灵剑阁内的建筑错落有致，长廊曲折回环。


    后山则是一片幽静的竹林。竹林边，几座小亭错落有致，亭中石桌石凳古朴典雅，是弟子们修炼之余静思悟道的好去处。


    林序一踏入灵剑阁，立刻引来众多弟子的簇拥。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急切，纷纷迎上前来，恭敬地喊道：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你回来了！”


    林序神色淡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便继续向前走去。众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天生冰魄剑骨，性情冷淡，却因实力强大而备受尊敬与崇拜。


    以前辛月在时，阁中不少弟子甚至刻意模仿他的“冷淡”，仿佛这种疏离感是一种值得追随的风范。


    随着林序的前行，弟子们如水流般自动让开一条路，却又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每前进一步，簇拥的人群便多一分，唯独他前方始终空无一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为他开道。


    王越之因性格随和、人缘极佳，平日里弟子们有事都喜欢找他商量。见他回来，不少人兴奋地喊道：


    “王师兄！”


    “越之师兄！”


    “越之师兄这回出去可晒黑了不少啊！”


    王越之一一笑对。


    弟子们先与林序和王越之打完招呼，随后才将目光落在尹伊身上。


    此前已有一批灵剑阁弟子先行归来，想必他们已经听说了尹伊是辛月转世的消息。


    此刻，众人的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探究，仿佛在无声地交流：这就是林师兄的前道侣转世吗？看起来……就这样吗？


    尹伊挺胸抬头地走过：是的，就这样。


    到了灵剑阁主堂口，早有接应的弟子等候。王越之回头，对尹伊和颜悦色地笑道：“尹师妹，我跟林师兄要先拜见灵剑阁的各位师尊。先前来的两位天隐宗道友已经安顿下来，我先给你安排厢房，你也先住下休息一阵，待之后我再带你去见师尊们。”


    尹伊对此并无异议，点头应道：“好。”


    那名接应的弟子是灵剑阁专门负责接待客人的，听王越之吩咐后，便伸手示意尹伊跟随他前行。


    此时正值中午。


    灵剑阁坐落于水面之上，与天隐宗不同。天隐宗山势高耸，接近太阳，午时的阳光灼热难耐，弟子们往往需要回屋避暑。而这里，午时的阳光却像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拂过，带来四周阴凉湿润的草木气息。附近的草木茂盛，林嶂重重，隐约还能看见薄薄的雾气缭绕其间。


    林序站在阳光下，目光追随着尹伊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羊肠小径的树荫中，才缓缓收回视线。


    王越之早就注意到林序的异样。自从尹伊莫名为他挡了一箭之后，林序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王越之虽看在眼里，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轻声提醒道：“林师兄，进去吧。”


    另一边，弟子带着尹伊来到后方竹林间的一栋小屋。小屋宁静清幽，周围竹林环绕，环境雅致，显然是专门为女客准备的住处。与日隐峰两位男弟子的住处区分开来，显得格外周到。


    尹伊以前从未住过这边。虽然灵剑阁的整体模样与记忆中相差无几，但阁内的弟子却换了许多新面孔，以至于她几乎找不到熟悉的人。


    ……或许，当初她也未曾过多关注旁人。


    “尹师妹，就是这里了。”那弟子客气地说道，“待会儿会有人送些茶水来，您可暂且歇息。若有需要，只需摇动门口的悬铃唤我即可。”


    灵剑阁弟子所说的悬铃，便是挂在门口的一个铃铛，由一根长线垂吊而下，显得朴素而实用。与天隐宗内那种能够互相通话的星盘相比，倒是别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好的，多谢。”尹伊点头应道。


    那弟子拱手告退，留下尹伊独自在竹屋内。


    尹伊环顾四周，竹屋虽不大，却布置得简洁雅致。她拉出桌下的凳子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树林间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一股甘甜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她打开行囊，将带来的几套换洗衣物放进橱柜里，又取出梳妆打扮的用具，一一摆放在梳妆台上。


    灵剑阁的细心令她有些意外。女客厢房中竟备有梳妆台，这在以修炼为主的宗门中并不多见。


    相比之下，天隐宗的女弟子们几乎与男弟子无异，连梳妆台都未曾配备，纯粹当作男弟子般培养。


    尹伊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抚过台面，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些年少的时光。然而，镜中的容颜却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而是另一张脸庞。


    竟然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回到这里，尹伊心中感慨万千。她本以为自己会彻底忘记这段过去，永远不会再踏足此地。


    她站起身，用细绳拉起竹片做成的竹帘，清风徐来，带着竹叶的清香。她撑着脸，望向远处的竹林。


    竹林掩映中，一个女子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端着一个木托盘，正面朝这里走来。


    尹伊微微一怔，站直了身子。


    来人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裙，衣料质地良好，显然不是灵剑阁弟子的装束，也不像是修炼中人。她的衣着精致，更不像是灵剑阁的洒扫丫鬟。


    她拥有一张偏圆的脸型，但并非纯圆，下颌微尖，更像是瓜子脸。眼睛圆圆的，盈盈如水，宛如小鹿般灵动。鼻子小巧，嘴唇如樱花般粉嫩，肤色白皙中透着一抹红润。她的发髻简单，耳侧缀着碧绿的耳环，整个人散发着少女的清新与灵动。


    辛甜似乎一直偏爱青绿色或鹅黄色。


    尹伊见她端着满满的茶水和茶杯，还有灵剑阁为女客准备的换洗衣物，连忙走出屋子，伸手去接。


    那人显然被尹伊的举动惊了一下，抬起小鹿般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睫下的眸子清亮如水，仿佛淌过溪流般纯净。


    尹伊温和地说道：“我来吧。”


    “你就是……辛月的转世？”辛甜语气谨慎地问道，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试探。


    “应该是吧。”尹伊笑了笑，语气平静。


    她端着茶水走进屋子，放下托盘，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辛甜：“你应该就是辛甜吧？”


    辛甜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不可置信：“你……记得我？”


    “不是。”尹伊摇头，语气温和，“他们跟我说过你。说脸圆圆的，像只小鹿那样的就是你了。”她笑着，语气中带着善意，试图缓解辛甜的紧张。


    辛甜听了，低下头，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真的记得我呢。”


    尹伊看着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惜：“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但见到你，总觉得很亲切。”


    辛甜摇摇头，仿佛根本不信真正的辛月见到她会亲切，她转过话题：“尹姑娘，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尹伊点点头，笑道：“那就先谢谢你了。”


    辛甜垂眸，似乎原本打算离开，却又停下脚步。她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犹豫片刻后问道：“尹姑娘，你还记得什么吗？”


    尹伊摇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平静：“不记得什么了。只记得自己好像被天雷劈了，失忆了。”


    “哦。”辛甜低低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揪了揪裙子，神情中透出失望。


    尹伊饮了一口茶，又问道：“那个，爹呢？”


    辛甜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片刻后才答道：“爹……在后山独住。”


    “是么？你们一家三口没在一起？”尹伊注意到辛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仿佛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便解释道，“我不记得过去了，以前的事也只听了个大概。时过境迁，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也正常。”


    辛甜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复杂地盯着尹伊。因为如果是从前的辛月，大概是决计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她避开了尹伊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尹姑娘，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你慢用。”


    说完，辛甜转身离开，脚步略显匆忙。


    尹伊目送她的背影，撑着下颌，一路盯着她从窗口外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竹林的掩映中。


    赶了这么久的路，尹伊确实累了。中午休息了一阵，醒来时，阳光已经斜斜地洒进竹窗，在地面上投下斜方形的光块。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到门口悬挂的铃铛传来清脆的声音：“尹师妹，你醒了吗？”


    看来中途有人来过，知道她在休息。尹伊撑起身，应道：“醒了。”


    “剑尊下午见客，麻烦你过来一趟。”


    “好。”


    尹伊起身，用茶水漱了漱口，再到镜前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跟着指引牌前往主阁楼。


    灵剑阁的客房都位于竹林后方，离主阁楼较远，大概是考虑到弟子们带路不便，路边都设有木制的指引牌。以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如今恢复了现代记忆，倒觉得这里有点像……湿地公园。


    穿过竹林，尹伊便看到了灵剑阁的主阁楼。与天隐宗不同，灵剑阁的主阁楼与其他阁楼相连，像一座小山般层层叠叠，显得格外宏伟。这也难怪灵剑阁的几位师尊关系向来紧密。


    门口还有弟子在等她，见她来了，伸手示意：“尹师妹，剑尊在里面等你。”


    尹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迈步走入阁内。


    一进门，迎面便坐着五位师尊，他们并排而坐，呈三角形排列。坐于主位、位置最高的便是灵剑阁的剑尊——林序的爷爷林英。他鹤发白须，面容威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左右两侧分别是林英的两个入门弟子，被称为乌师尊和吴师尊。再往下，左右两侧分别是林序的父亲和叔叔，分别叫做林驰和林煜，被称为驰师尊和煜师尊。


    殿内左右两侧还各有两个位置，坐着这些师尊的夫人。辛甜站在林序母亲的身旁，神情恭敬。


    林序和王越之则站在右侧上方主位和堂中的位置，作为小辈，他们只能站着。


    这次天隐宗一共来了三个人，却只叫了她一人前来，估计是因为她是辛月转世之事。尹伊心中明了，走到殿中央，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天隐宗月隐峰弟子尹伊见过剑尊和各位长辈。”


    剑尊捋了捋胡须，目光深邃而威严。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尹伊，仿佛在细细打量她，试图从她的神情和举止中找出辛月的影子。


    堂首左下方的林序父亲林驰开口问道：“你就是辛月转世？”


    “是。”尹伊恭敬地回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越之和林序，故意露出心虚的神情。


    上次身为灵猪，她就听王越之说过，辛月转生为十八岁手臂有红痕女子就是骗林序的，无论这件事王越之有没有告诉林序，阁中剑尊们肯定知道。


    所以他们也猜得出来，她要么本身是假的，要么是林序找来假冒的。


    随便装装就好了，万一她表现得太像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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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惹人怀疑，更别说，人家说不定还要再杀她一次。


    要是实在查不出凶手，她也许会亮明真身再诈诈他们，不过这会儿还是别了。


    王越之上前一步，拱手道：“师尊们，尹师妹年方十八，手臂上有红痕，且林师兄对她颇有眼缘，因此我们推测她便是辛月转世之人。”


    林驰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尹伊身上：“那序儿和辛月的过往，你可曾知晓？”


    尹伊点头，语气平静：“听过一些，但具体的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我下山途中似乎受了天雷而死。”


    剑尊下首位的四位师尊对视一眼，神情中带着几分思索。


    林序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父亲，每次见到尹师妹，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此番回来，便是想让她回到辛月之前的住所，看看能否唤起她的记忆。同时，我也想借此机会找回自己的记忆。”


    辛月已死，林序失忆，对他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往前看。可他一直在找，甚至还编出谎话骗他，说明灵剑阁的剑尊们也劝他不动，只能拖延时间让他慢慢放下。


    这会让林驰微微颔首，语气果然平和：“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们向来不阻挠。更何况尹姑娘还是天隐宗尹峰主的女儿，我与尹峰主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来者是客，尹姑娘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尹伊恭敬道：“谢谢林大师伯。”


    林驰忽然眉头一挑，略带疑惑地问道：“你为何知道我是大师伯？”


    林序的父亲林驰和林昱是一对双生兄弟，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常人难以分辨。


    尹伊笑意更浓，语气轻松：“来之前，林序师兄便告诉我许多。我推测坐在左手边的应该是年长些的，右手边的则是年龄小些的。”


    她的话音刚落，堂内众人皆露出一丝笑意，气氛也随之缓和了几分。林驰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赞许：“倒是个机灵的姑娘。”他又看向林煜，“那下次我们可得换个位置，免得被人认出来。”


    林煜也微微笑。


    灵剑阁外表森严，规矩繁多，但剑尊林英为人宽厚和善，他的两个儿子林驰和林昱从小由两位入门弟子乌师尊和吴师尊带大，亲如一家人。因此，阁中气氛融洽，远比天隐宗那种三峰弟子互相竞争、暗中较劲的环境要好得多。


    当然，这只是尹伊之前的印象。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因为如果她真的是在灵剑阁下山时被天雷劈中而亡，那么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这五位剑尊，以及……当时也在灵剑阁的父亲慕越辰。同样，如果她母亲之死有异，凶手也只会在这六个人间。


    趁着这会儿气氛轻松，尹伊主动开口道：“不知我能否去见见父亲？”


    林驰愣了一下：“慕兄？”


    尹伊表现出自己努力想装出自己是真正辛月的神情，点点头：“他不是辛月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吗？我想见见他，也许能想起些什么。”


    林驰沉吟片刻，道：“慕兄幽居多年，早已不见生人了。不过，我可以让弟子去问问他，看他是否愿意见你。”


    “那就麻烦林大师伯了。”


    林驰挥了挥手，示意一名弟子前去传话。堂内的气氛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尹伊身上。


    “慕……父亲这些一直都避世不出吗？”尹伊仿佛不解地问。


    林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是啊，慕兄自从小辛月去世后，便一直隐居在后山，连阁中事务都不再过问。”


    “这样啊。那真是父女情深。”其实她明明知道慕越辰跟辛月关系一点儿都不好，可这样，会让旁人知道，她压根不了解内情。


    果然其他人都静默了。


    片刻后，那名弟子匆匆回来，拱手道：“回禀剑尊，慕师叔说……他不见外人。”


    外人啊。尹伊心像是被刺了下。哪怕他也猜到大概率是假女儿，也不肯过来看看么？连辛甜都提前来看了下呢。可面上她依然微微笑着，用毕生演技装出一丝遗憾和吃惊。


    林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尹姑娘，慕兄性情如此，还望你见谅。”


    “好吧。”


    林驰又道：“尹姑娘，既然你已回到灵剑阁，不妨多住些时日，或许能慢慢想起些什么。”


    尹伊看向林序，露出爱慕的神情：“多谢剑尊，晚辈会尽力而为。”


    “尹姑娘劳顿，快要到傍晚，灵剑阁准备灵食，款待尹姑娘。”


    尹伊露出小女孩般的兴奋神情，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多谢了。”她又悄悄瞥了一眼林序，眼中的爱慕之情依旧未减，“那没什么事，晚辈告退了。”


    王越之大概会把她在天隐宗帮林序挡箭的事告诉师尊们吧。这次她千里迢迢跟着林序来到灵剑阁，除了爱慕之情，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理由了。


    她随着引路的弟子走到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停下脚步，对那弟子说道：“你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认识。”


    那弟子点头应道：“好。”随即转身离去。


    黄昏时分，竹林间的雾气渐渐浓郁，太阳如同融化的金箔，缓缓沉入水域之外。天高云淡，偶尔有几只白鹭掠过天际。尹伊站在石狮子旁边，伸手摸了摸石狮子光滑圆润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她用微凉的脸颊贴住石狮子被太阳晒得温热的脑袋，目光望向远方熟悉的景色。


    这里曾是她以为比家还要温暖的地方，剑尊们也曾是她心中比亲人还要亲近的存在。


    片刻后，她缓缓分开，起身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一人从阁中走了出来，正是王越之。长老们有事单独询问林序，他便先行离开。


    他站在门口，目光追随着尹伊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