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吒？”


    来人身高三丈五尺，放到凡间，实在是一个巨人，即便在成汤妖魔横行的军营中都十分少见，可在九天之上，掩映在大朵的云层之中，反显得个子不高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体内散发而出的威严。


    这人足踏赤焰祥云靴，身量虽隐在流岚间，每步踏出却震得云海荡开涟漪。


    面如重枣，眉峰斜飞入鬓，双目开阖时金芒暴射，恰似云层中炸开两道闪电。额间嵌一枚棱形神印，内中似有火浆翻涌，细辨竟是熔炼了八荒真火的焚天纹。脑后三圈光轮交叠旋转，外环呈青莲业火状，中环凝成北斗星图，内环则盘踞着九条雷纹虬龙，生生灭灭间威压如潮。


    哪吒瞧他，不禁心惊。


    没想到才入天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这等厉害，足是一位太乙金仙圆满的顶级大能。


    若他没入太上老君八卦炉，没吃通天教主的神煞丹，此时遇到，恐怕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儿。


    可现在，他已经到了大罗金仙境界，且体内的药力还没有完全释放，依旧在无时无刻的增强着他的修为。


    翻手可杀。


    哪吒心想，索性行了一礼，说道：“正是哪吒，你认得我？”


    这人听哪吒回答，面上竟似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乃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座下护殿神将厉穹，奉旨前来引你觐见。”


    哪吒心说这名号倒是够长，心里嘿了一声，问道：“昊天上帝知道我要来？”


    “笑话，你一入此界，难不成还想瞒住至尊不成？”厉穹忍不住笑，他说，“哪吒啊哪吒，竟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和我想的有许多不同。”


    听了这话，哪吒想道：“你这样问，难不成以前就听过我？”


    厉穹解释道：“原本天界和人界接触并不多，但是自从封神大战开始，因为要补充一些人物上天听封，所以才有了此事，你啊你，多管什么闲事，不然等闻仲上天听封，我也不用再当什么护殿将军，雷部正神，左右受规则掣肘。”


    原来封神之前，天上也有神仙，自己阻止了封神之战，便又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哪吒脸色尴尬，不过他也清楚，真正害的他们在天界做奴仆的是天帝又不是自己，就脱口道：“此事也是无可奈何，若怪，不如去怪阐教算了。”


    厉穹无奈摆手：“阐教庞然大物，谁得罪的起，此事要怪也只能怪你。”


    哪吒若有所悟，问道：“原来是天界的各位觉得我好欺负，所以都打算来怪我。”


    厉穹满意的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孺子可教，只可惜此时至尊尚且要见你，不然，我早已将你碎尸万段。”


    弱肉强食，天界尚且如此。


    “好个碎尸万段。”


    哪吒有些失望，可马上一抹笑意浮上脸颊，不再遮掩身上气息。


    他唇角笑意未褪，眼底金瞳已熔成熔岩般的赤金色，眉心一点幽蓝灵光暴涨，竟将厉穹脑后光轮逼得明灭不定，顿时云海翻腾，天宫震动！


    “你的修为……怎么可能！”


    厉穹怒目圆睁，顿时变色，他吃惊的同时发觉自己竟被哪吒身上的气息压得连活动一根手指都变的艰难无比。


    他有反击的手段。


    作为昊天上帝亲封的护殿神将，厉穹绝非空有境界，没有战力的修行者。


    可是厉穹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的修为或许可以在太乙金仙境界横行无忌，但绝对不可能战胜一位已经触及到了‘圣’字边缘的大罗金仙！


    “想不到吧。”


    哪吒笑道：“果然，我一展露境界，觉得连这方世界都变的畅快了许多，想来是四面八方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都自行退去了。”


    厉穹很识时务，他很快恢复平静，说道：“既然你已经是大罗金仙，那么此事定然和你无关，天界自然也无人会怪你。”


    “只看能不能得罪的起，既不看真相也不看本质？”


    厉穹讷讷的看了哪吒一眼，说道：“你如今虽然境界高深，但思想单纯，终归就是个孩子，殊不知这世界的底层就是利益交换，真相和本质从来都不重要。”


    哪吒摇头，没再说什么。


    厉穹的思维方式决定了他对事物的看法，在哪吒看来，世界自有其底层逻辑存在，不因人的思想而改变。


    “少废话了，前面带路。”


    哪吒踢了这位雷部正神的屁股，对方也不觉得羞耻，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瞧。


    心想若是按照正常的轨迹走下去，闻仲死后，魂魄入封神榜，就要来天宫接这厉穹的班。


    可是天界既然有一个雷部正神，为什么还需要闻仲呢？


    世间万事环环相扣，因果之间自有联系，那些事情难想，不过有些事却很好猜。


    自己破坏了封神之战，阐教和截教中或许会有人记自己的恩，天界却一定有不少人要自己的命。


    “单一个雷部正神就这么厉害。”


    哪吒咋舌，他如今的境界是大罗金仙，自然不惧太乙金仙，却也没有自傲到以为能与那些成名数千数万年的半圣相抗衡。


    修仙到了这一步，天赋已经不算重要了，更多的是奇遇，和通过时间对道法的积累。


    可他现在的心理也很奇怪。


    因知晓李耳随意就可以将一个修行者提拔到大罗金仙境界后，便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像是妖君白穆霜，隐士陆压，燃灯道人，三霄娘娘……这些跺跺脚，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上一抖的人物，似乎也都不算什么了。


    对于圣人来说，有用的只有他们自己。


    那么我哪吒呢？


    答案或许也只有圣人才知道。


    穿过重重宫阙，偶尔能见到一群仙娥飞过，但总归：


    “太冷清了吧，这天宫。”


    “天界生灵四千九百万，然比四方上下比人界还要大上几倍，若非是至尊仙宫所在，你就是飞上三天三夜，都未必能遇见一个人。”


    哪吒摇头：“一点儿也不热闹。”


    听闻此话，厉穹叹了一口气：“唉，好不公平，修真者常愿清修，不喜热闹，所以才隐于深山老林，海上孤岛，你这顽童如此心浮气躁，竟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修到大罗金仙！”


    “运气。”


    “所以说不公。”


    哪吒白了他一眼，回问道：“所谓隐者，大隐隐于市，难不成你双眼看见世间繁华就没法修行？那我看你还是把修行放下，先去修心吧。”


    见一个晚辈中的晚辈也敢指教自己修行，方才被踢屁股都没生气的厉穹这下子真的生气了，怒目圆睁，说道：“你懂什么，眼睛看到，心里自然就会生出欲望，克制住并非什么难事，可等欲望成为心魔，化作天劫阻断前路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原来也是一个胆小鬼。


    厉穹喋喋不休的说道：“唯有谨小慎微才能走的长远，在天界任职，虽然自由受困，但寿数与天平齐，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待会儿见了至尊，收收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我面前你可以凭着修为逞威风，在至尊面前，你什么都算不上。”


    “多谢关心。”


    “真当我关心你？我是怕你冲撞了至尊！”


    等真见到至尊，厉穹自然而然的就退下了。


    和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李耳他们三个一点儿都不同，眼前这位至尊，这位“玉皇上帝”，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样，但哪吒看在眼里，实在是无法把对方当做同类。


    他实在太高大了，明明是坐在那里，却像是一栋摩天大楼一般。


    凌霄殿内流转的月光忽然凝固成霜屑。


    哪吒瞳孔骤缩——那端坐九重玉阶之上的存在，看似披着绣满二十八宿的帝袍，细看才发现星辰竟是被他呼吸牵引着自行攀附衣摆，所谓人类样貌不过是层随时会融化的薄雾。


    “李哪吒。“


    这次三界共振的声浪里裹挟着瑶池崩落的回响，哪吒呕出半口金血，惊觉血液落地竟长出挣扎的人面珊瑚。


    这位至尊微微前倾，眯眼看他，不一会儿才笑道：“通天的神煞丹果然不同凡响，只论丹道，我不如他们师兄弟，哪吒，既然道教已为你谋划了未来，还来见我干什么？”


    哪吒笑道：“我能见到您老人家，说明我来见您，也是一件早已被安排好的事情。”


    “倒是不笨。”


    至尊说道：“两百万年前，院士，通天，李耳这三人就想拉我下水，那时我就已经给过他们答案，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们依然还不死心。”


    哪吒闻言，心中震动。


    圣人几乎无所不能，而让他们都‘不死心’的一件事，究竟是什么？


    哪吒开口问，至尊却反问道：“哪吒，你看我这三十三层天如何？”


    “浩瀚如海，无边无际。”


    “是很大，比我等出生的那个人间界还要大上几倍，但终归还是有边际的。”


    说完，他叹了口气：“唉，我开辟此界，想以此超脱，可归根究底，这方世界依旧在原本的人间界之内，此界越大，人间界就已经越大。”


    哪吒说道：“我不懂，人间界越大，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也没瞧见对谁有什么好处，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谁？”


    “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