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乱心

作品:《驯宦

    月慈跟着打了一段时间的基础后,闻鉴总算说她可以进入下一阶段,正式开始学身法了。


    第二日,月慈坐在廊下等到夜里也不见人来,偏偏初一不知道飞到了哪去偷懒,刚想唤人去问,便见麻雀带着消息来。


    麻雀道:“掌印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早早歇下了,特向姑娘告假半日。”


    月慈沉默一会儿,转身去屋子里拿了什么塞进腰间,随后提步出门:“谁知道是装病还是真病,不予告假,他就算是死了都得爬起来干活。”


    麻雀就没见过她这样刁蛮不讲理的,两步追上去喊:“大人是真的病了!”


    一时激动忘了规矩,扣住月慈手腕,“你若非得今日学,我教你便是!”


    “谁稀得你教。”月慈垂眸扫了那只手一眼,不紧不慢道,“不放手我喊人了。”


    麻雀:“……”


    掌印对这位月姑娘是什么态度,整个飞鸟阁里但凡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月慈若是张嘴添油加醋地乱说些什么话,他就算是长了一百零八张嘴,估计不等开口都能被定下罪名。


    一想到会挨罚,麻雀顿时不敢拦了,乖乖将手撤了去。


    反正掌印被这月姑娘折腾了那么多回都没死,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应该吧……


    ——


    月慈推开闻鉴的房门,迎面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屋内点了炭火,温暖如春。


    她愣了片刻,心想这还没到冬日,炭火就先点上了?


    她先前把过闻鉴脉象,知他阴阳两虚,内有寒症,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按理说,不该啊。


    除了炭火外,屋内还点了淡淡的熏香,夹杂着一丝药的清苦,床榻上的人睡得正熟,似乎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


    许是时机正好,月慈蓦地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于是心念一动,神色冷了下来,跃跃欲试地拿出袖箭,悄悄靠近。


    快到床边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月慈吓了一跳,一副做贼的模样僵在原地。


    却见闻鉴似乎只是热了,皱眉将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又将被子往下蹬了蹬,露出一截就着里衣的胸膛。


    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很快又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月慈松了一口气。


    她曾照顾他数月,知道他爱蹬被子的习惯,下意识走了过去将那只手拉起来准备放回被子里。


    然后顿住。


    月慈:“……”


    现在好像不是干这个的时候吧!


    她气急败坏,干脆将那只手一撒,不管了。


    默了一会儿,见闻鉴还在睡着,脸色却是不大好看,一张脸红得异常。


    不用摸也知道他此刻体温极高,月慈定定看了一会儿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上了那张脸。


    闻鉴原本觉得浑身被烈焰包围,炽热灼人却无处可逃,可突然间天降甘霖,清凉的雨水落在脸上,驱散燥热的同时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更多。


    月慈思绪回笼,正准备将手收回,却见闻鉴轻轻地用脸蹭了蹭她,露出一点满足的表情。少了平日里对外的漠然疏离,卸下防备后像是一只……被摸到了脑袋和下巴后因为舒服而一脸餍足的小狗。


    月慈何曾见过这样的画面,一时连呼吸都忘了,最后僵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收回已经麻了的手,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直接塞进闻鉴嘴里。


    末了,盯着那张脸色逐渐缓和的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一句:什么魔头,病的这么容易,还不如大街上随意提出来的平民百姓呢。


    起身要走时,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扣住,回头却见人还睡着,大抵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月慈忍了又忍,瞧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时,却是动了一点别的心思。


    有一说一,这家伙的手怎么这么长?


    月慈一边告诉自己只是好奇,一边假装听不到若擂的心跳声,蹲在床边,挣脱了那只手,随后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贴了上去,比对差距。


    两掌相并,严丝合缝。


    闻鉴的手确实是好看的,劲瘦修长,像白玉雕刻的竹,节节分明,温润干净。


    直到两人手掌完全贴合,月慈惊讶看着那比她多出一整个末节的食指和无名指。


    这,这合理吗?!


    月慈一脸的目瞪口呆。


    屋外的风似乎大了,拍在窗棂上发出砰的轻声,月慈猛然回过神,正要将手抽走时,那微凉如玉的五指顷刻扣了下来,将她牢牢禁锢。


    月慈抬起眼帘,正对上了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里面蒙着层雾气,似是没睡醒的样子。


    月慈感觉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


    闻鉴扫了眼两人交扣的手,慢悠悠道:“把毒下手上了?”


    月慈:“。”


    高高跃起的心脏忽地重重落了回去,她挣扎将手拽了出来,气急败坏踹了一脚床,“就你这体质,不用我下毒就先死了。”


    闻鉴却不吭声,坐起身后将目光落在月慈身上,深色的眸子里似乎闪着一点光:“你的脸怎么红了?”


    月慈几乎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这屋子里点了太多炭。”她热得扇了扇风,“你自己蒸着吧!”


    说完飞快地掠出了屋子。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闻鉴才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哦,她好像……对他的手感兴趣。


    ——


    闻鉴病好后,月慈按照他教的戴上袖箭,两人在她的院子中比划招式,但不过两招下来,月慈就被扣住了手腕,陷入死局。


    闻鉴松开她的手,冷静分析:“其实你是有天赋的,短时间能到此地步已是不易,只不过容易受情绪影响,心浮气躁下,招数难免失了章法。”


    月慈问他:“比你还有天赋吗?”


    闻鉴温吞地点了头,月慈见他不像撒谎,脸上便绽了点笑。


    闻鉴确实没有撒谎,他在习武上没什么天赋,因为小时候身体都被折腾坏了,学武时总是十分坎坷。


    月慈比他有天赋多了,然而他不得不泼了一盆冷水。


    道:“你的问题不在于练功,而在于练心。”


    月慈问:“练心?如何练?”


    闻鉴深深看了她一眼:“依照黑鸟卫的训练,练心只有一个字‘打’。将人关在笼子中,丢进恐惧之物,发声者,打;看见心爱之物,情绪变化显然者,打;面对弱小不敢下手者……”


    月慈听不下去了,皱着眉打断他:“合着就是不打不成器呗?难怪你们黑鸟卫一个个看着跟鬼一样。”


    闻鉴不置可否:“这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你的弱点。”


    打的皮开肉绽,知道痛了,也就记住了。


    月慈却道:“那是因为还不够强。足够强的人是没有弱点的,因为他会把威胁的人全都杀死。”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但从月慈嘴里说出来,又是在情理之中。


    闻鉴没有反驳,甚至赞同的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然后道,“明日开始我会忙上一段时间,习武的事就让麻雀教你吧。”


    他说有事要忙时眉宇间带着一股冷凝,月慈下意识觉得,他又要杀人取乐了。


    到了夜里,月慈听到屋外传来响动,知道是初一那只臭鸟回来了。


    自从闻鉴让初一跟着她,初一便常在她这里呆着,这一次却一连消失了几天。


    月慈打开窗,抬头望去:“跑哪玩忽职守去了?”


    初一正立在枝头梳理自己的毛发,听到声音歪着脑袋看了下来。


    月慈竟仿佛从那张鸟脸上看出了几分惊讶,然后它急急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


    月慈这才发现窗台上躺着一封信,以为是闻鉴送来的,先一步将信拿了起来,初一便在不远处吱呀吱呀乱叫着,似乎想要冲过来抢走她手上的信。


    月慈心里多了点疑惑,抬手猛地将窗子合上,初一只能在外面啄着窗户干着急。


    她直接将信拆开。


    上面的字并不潦草,端正清晰写了一整面,足足有十一页纸。


    月慈只看清了刘百会三字。


    刘百会就是刘屠户,她的二舅。


    月慈顿时凝目细看起内容来。


    信上写着:


    七月初一,刘百会携其妻参加友人乔迁喜宴;七月初九,刘百会寄信云城,已拦截回复;七月廿二,刘百会山中祭亲……


    一共十一张纸,满满当当全是监视。


    不,也许是威胁。


    这封信就像是一盆掺了冰块的冷水,将昏了头的月慈浇得彻底清醒过来。


    二舅是漠北将军的下属,而当初陷害将军谋反的罪魁祸首正是闻鉴,包括将军出事后对其下属的围剿,也是闻鉴带的头。


    闻鉴是想将人抓回去邀功么?还是以此威胁她,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企图。


    月慈不敢再细想下去。


    魔头还是那个魔头,是她错了。


    月慈阴沉着脸,将十一张信纸妥帖收进怀里,然后重重将窗推开,冲外面的初一扬声道:“去告诉闻鉴,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等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闻鉴这几日都住在宫中。


    第一日有消息传来,说初一将情报送错了地方,让月慈看见了。闻鉴本想当日返回,可真当车马停在面前时,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他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讨她欢心,只是求得一死。


    后来再有消息传来时,青雀说她在屋里乱砸,还专挑值钱的下手。


    闻鉴随口道:“让她砸。”


    她就是把飞鸟阁烧了,都没关系。


    他住在宫中其实并不是在刻意躲着月慈,只是事物繁忙,加上他有意催化此事,便耽搁了回去的时间。


    但不知怎么的心情却是不爽,连自己也说不上原因,甚至于房协之今日不过是在朝堂上驳了他一句,他便失态地直接扬手挥了过去。


    要打要骂还是要杀,按理说都该在下朝后,更何况闻鉴鲜少自己动手,都由他人代劳。


    直接当着陛下的面动手打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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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旁人定是大罪,但皇帝对他十分宽容,甚至宽容的过分。


    幕后的人影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掌印,你失态了。”


    闻鉴装模作样的应和一声,这事便就草草揭过,而众人对他的恐惧和憎恶,便又在心底加了一分。


    于是皇帝尉迟泓的目的达到了。


    一个深受皇帝宠信,权倾朝野的大佞臣,对有心之人来说是最好的利器。


    事后尉迟炯带人将闻鉴拦在宫道,他的身后跟着房协之,两人要干什么,几乎是明眼的事。


    尉迟炯的目光扫过他的手,道:“看来掌印的手已经好了,都能在殿内直接动手打人了。皇兄竟也不罚你,难怪母后说你身虽残疾,却是条好用的狗。”


    闻鉴手指一蜷,眸底黑的可怕,却是将唇抿直,面不改色地看他:“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尉迟炯笑意更深:“本王护短,你打了本王的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闻鉴扫了房协之一眼,见他站在尉迟炯身后两眼发亮,像只得志的老鼠般跃跃欲试。


    闻鉴心中轻嗤,慢悠悠道:“殿下想如何。”


    于是尉迟炯招呼房协之上前来:“来,打回去。”


    房协之道:“这样不好吧殿下。”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眉眼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尉迟炯皱眉道:“如何不好,本王说能就能!有本王在这你怕什么!”


    于是房协之走到闻鉴面前,见他身形未动,也没有要抗拒的意思,只当他是怕了,当即抬手朝那张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房协之捂着另外半张脸傻眼了。


    闻鉴堪堪收回手重新拢进袖子里,他身量极高,此刻睥睨面前两人神色越发显得倨傲。


    尉迟炯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闻鉴,你竟敢——”


    闻鉴听到这声音,看见这张脸就想起那日。


    能活到今日,他早已习惯各种羞辱,也无所谓再多些。但尉迟炯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他的东西。


    “若是过去便就算了,可咱家既活着回来了,可就容不得殿下糟践。否则咱这等微末之人,不介意跟殿下玩个鱼死网破。”


    利益和把柄本就是相互的,他既做了他们的刽子手,手中的东西自然也不少,只是时机未到。


    尉迟迥这人不堪大任,背后只有个费尽心机也要扶他上位的母亲,是以他爱玩乐,却也不敢做的太过火。现下只敢用一双戾气森然的眼盯着闻鉴,似是没想到这条狗会有反抗的时候,可面对那满口尖牙,当即却是不敢动手了。


    闻鉴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气只散了一丁点,是以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得意,只是在看见房协之脸上的五指掌印时咧了咧嘴。


    随口道:“房大人今日怎的学起姑娘家抹起了腮红,别的不说,倒是很适合房大人。”


    房协之脸色一时更加难看,又黑又红。


    闻鉴从两人之间径直穿过。


    宫道幽长,最后一点斜阳隐没在红墙之后。


    这几日关于月慈的消息不断,说她白天练武勤奋刻苦,到了夜里便在后院里研究什么害人的毒药,说她在飞鸟阁里上蹿下跳像是造反,说她……


    从前闻鉴并不觉得飞鸟阁算个什么好去处,于他来说,在哪都一样。但今日他特别想回去,于是招了人来备好马车。


    就当是最后一次。


    回到飞鸟阁时夜已经深了,闻鉴独自上楼,在推门时顿了一顿,才将门推开。


    下人们知道他要回来往往会将灯点上,提前做好一切准备,然而此刻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熏香气息。


    闻鉴在黑暗中慢悠悠地点了烛火,一豆火光骤亮,拉出他身后一道瘦长的黑影。下一刻,一点尖锐的冰凉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此情此景,叫人似曾相识。


    月慈的声音和这袖箭一样凉,贴在他的耳侧,却只是问:“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的家人。”


    闻鉴身形不动,垂眸睨了袖箭一眼,铁器被磨得锋利,在那点微弱烛光的映照下吞吐光华。


    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东西抵着自己的脖子,倒是颇感欣慰道:“看来我教的不错。”


    月慈道:“所以这是了结你的最好工具。”


    闻鉴早就在期待这天了,他轻笑着,坦然自若地仰头暴露出柔软的颈部,以便贴合对方。


    月慈皱眉:“你就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吗?”


    闻鉴声音轻轻的,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你既已看到,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扫了眼紧闭的屋门,“若要动手,动作最好快些,免得又被他人打断。”


    月慈忽然被他这模样气到,直接将袖箭刺进他的血肉,嗅到那点铜锈的血腥气,连带着神经也被刺激。


    于是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地抵着他,恨不得将其贯穿:“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吗!”


    闻鉴品到了刺痛,面色不改,然而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比死亡更有趣的东西。


    他感受到袖箭轻微的颤抖,眸光更沉了些,连嗓音也压低了下去:“月慈,你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