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成亲

作品:《这神不当了行吗

    “……”


    彩花轻蹭过眉睫,软绵坠地。


    侯虞感知到自己的神色明显发愣,前一刻的怨煞悲鸣仍在心头余有呼啸,弹指间光景大变,她委实落不下云淡风轻的凝视。


    季时潜却也微怔。


    他的双眸郁黑,在与侯虞四目相对时,日光漂泊其中,些小波动捧起浪尖轻卷。


    须臾间又消逝,伴随偏移的视线,恍若错觉一场。


    侯虞略显僵硬地自季时潜目海游离,逾过他,望向四方。


    夤夜早已改换白日乾坤,人声鼎沸,将她与季时潜围拢于一座宅邸门阶之前。宅门之上,“囍”字高悬。


    颊边突碰至一滴冰寒。


    侯虞匆促收回目光,移转间,苍白无意撩起她碎乱鬓发,她的呼吸打落,化作片缕热流极近与之交融。


    那是季时潜的手背。


    肌肤相贴过,一触即收。


    待侯虞裹挟惊异再去望他,他已先抢声截断,落音轻飘:“看来是真的。”


    侯虞双唇微张,还未接话回复,季时潜又不知在着急什么,扫量她一眼,极快再谈,那熟悉的讽意攀扯在嘴角:“……你还挺闲。和谁去成亲了?”


    “我没成……”


    侯虞启声就要驳斥,却觉手中有物摇动,顺之一望,是那段大红丝绸,它正从自己掌心向前延绵,经过一朵盛大宝相花绣,将另一端停余季时潜掌心。


    于是驳斥的语言被咽落,再吐出的是另起的惊疑,甚至有一丝骇怕了:“……你!?”


    季时潜显然早有注意,在侯虞的话都没能说全的惊疑抛去时,他很快便转过头,话说得事不关己。


    “别问我,我也不知。”


    侯虞哪能信,凑步上前,“这是哪,你又干嘛去了!”


    她想起玉怜所言。后山突然闯进一个高手,和此地恶主,那个叫金簪的厉鬼缠斗。


    “是你和金簪打起来了?”


    季时潜睨她一眼,嗯了声,却再无下文。


    侯虞白等了一会儿,此番属实很难不对他心烦:“之后呢?这又是哪,能别打一棍出一屁,一口气讲清楚行吗?”


    季时潜被她这不耐语调撩惹得倏忽一个转身,自顾自气笑了,“之后?”


    “自是仰君洪福,我拖着一身被毒残的烂骨,压根打不过她。没逃出几里地,即被怨煞缠身,复一睁眼便在这。”


    “出的屁够了吗,福星大人?”


    一连串劈里啪啦的,侯虞听罢,啧了声。“行,我知晓了。和气些,你是绑匪,跟我耍什么性子呢。”


    季时潜听了几欲就地拔刀。


    可刀尚未拔出,四面微风陡然转急,砰然一声轰来巨力砸在二人身躯。


    侯虞只觉脊骨都要被撞弯,身子不受控地浮空,在巨力撞击中朝后疾然退去,不知猛地撞上几扇门几根柱,终感阻滞消散,双膝跪地朝下重坠。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膝弯处传过一阵柔软。


    侯虞吃痛地朝下望,却见自己正跪在一方蒲草团上。正准活络身子,却觉眼前一黑,那红盖头又悠然飘落笼住一切。


    “大喜之日,怎可争吵?”


    一道柔曼笑音缓响于侧。


    侯虞就要掀开盖头,一只白净蔻丹却翩然移来,摁住她掌背。那双手指骨纤细,观之弱质,轻捻住侯虞手心时,却宛若万钧之力箍住,令她刺痛间动弹不得。


    “良时未到,莫让盖头掀去走落了福气。”


    女子的媚转笑音呵呵,终究抽回了她的手。


    侯虞方觉如释重负,顿时自抱双手紧缩,弓腰散了身形。


    ——她是谁!?


    痛感缓释间,季时潜的冷声为侯虞作了答。


    “你要作何?金簪。”


    金簪。她是金簪。盘踞嫁衣庄之内,被束云程称是暴戾至极的,那个大恶鬼。


    隔着盖头遮掩,侯虞仍感周身顿起恶寒。


    回应季时潜的,却是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侯虞无法得见,凭依听觉,感知金簪应寻了某处落座。


    “噔。”


    清脆的击鸣,伴随茶茗涩香悠然飘来。


    金簪掀合茶盏,啜饮几口,笑得淡妙:“自是前来观礼呀。”


    茶盏搁案,“二位红鸾星照,喜结连理,怎还不舍得让我这孤寡娘子沾沾福气?”


    哪二位?


    侯虞只觉恶寒更甚,她直起身子,言吐微冷:“这是哪?”


    却听金簪扑哧笑声,她打趣侯虞顽笨:“还能是哪?你与你新郎君的喜堂呀。”


    “还是你已按捺不住,要寻洞房花烛啦?”


    红袖沉香拂过,隔有一层盖头绸布,侯虞仍觉被人柔柔抚过脸颊,金簪那饱满娇媚的绵音凑她耳侧,吐息缠人:“好歹是未出阁的少娇娥,怎都不知羞耻!”


    侯虞被她念得耳根发麻。


    心尖也发麻——她这究竟要干嘛!?


    “还有这位俊俏少郎,怎直黑着张脸呢?”


    金簪的话音拉远了,沿着盖头下缝隙,侯虞得见一裙艳红下翩跹的绣鞋,点尘逶迤,停至她对面不远。


    “先前便探见你气脉一副死相,现能同良人结缔誓约残生相守,不必孤苦独死,怎还不添多些欢喜呀。”


    侯虞听不下去了,这金簪绝已陷疯癫,神志不清了。


    故而她霍地站起,还没迈腿,便又感肩颈一重,硬生生被摁了回去。


    “唉呀唉呀,是我不是,絮絮叨叨的,耽误你俩时辰了。”


    一阵风动撞在檐铃亮鸣,镲声攒响,唢呐喜乐霎时尖锐划开寂静。


    “天地无情,便不拜了。”


    “高堂……”


    那股巨力再度袭来,侯虞不受控地被调转了个面,对向某处。


    上方,金簪的声嗓欣然落下。


    “既不见你们亲眷,那拜我即可。”


    她才不要啊!!


    侯虞心下悲叹无人可闻,只听一声诡异的“二拜高堂!”长嘶唱喏,脊背顿时一重,宛若提线傀儡,侯虞朝前重重一个叩首,跪拜间珠钗晃摇,一时震鸣不止。


    “夫妻对拜——”


    鼓乐骤响,人声鼎沸。被握在掌心的红绸反卷住指骨每一缝,将侯虞悍然自地上拔起,牵引前行,直至,盖头方寸之地内,一双玄靴近现。


    太冷了。


    侯虞不知是心冷,还是强抵住仍无可奈何俯身向下,交贴之际,由季时潜身上拂来的冷雪气味。


    周遭喜乐高亢热闹,漫散至她与季时潜周侧,却被全数抽取,留余不慎相碰于一起的前额撞响,凤冠流珠淌动。


    红盖头边缘长垂,侯虞望着它,渐渐被季时潜绞在指尖。


    “自己躲一下。”


    落音冰寒。


    下一刻,侯虞骤觉发间一疼,眼前遮蔽瞬时褪去,红盖头被季时潜猛地扯下,扔至空中,随之暴起的是他驭来的黑煞阴风,和凛然直去的骨刀!


    视野清明,侯虞借势朝后直退,急急避去刀锋。


    她终于看清了金簪,长发如瀑,一身红裙浓艳近血。


    阴风鼓动里,这名恶鬼玉妆笑面,猛拂长袖回轰刀光。


    纷杂间,侯虞听闻金簪冰冷笑音:“合卺酒尚未饮尽,谁都走不得!”


    侯虞的眼前,倏忽闪来一片鬼影。未待看清脸容,便觉后颈被人紧捏,一盏金镂杯内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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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波光,迅急抵至她唇边。


    咬硬的齿关被强行撬开,酒液汩汩流入喉舌。


    太过辛辣,引起呛咳连连。侯虞紧捂脖颈,随着酒杯砸地的脆响,扑地跪坐地面。


    而由季时潜招惹来的煞风,亦于下一刻不久,蓦地散乱。


    朦胧间,侯虞望见他抵刀半跪于地的身影,在他身旁,滚动开一盏同般龙凤纹样的酒杯。


    视物未归清,侯虞却觉肺腑骤然炸开一股烈火灼痛。


    就恍似她八岁那年,丢失往日所有记忆,重新醒来时,那一阵锥击响彻在内的砭骨剧痛。


    气息顿时紊乱交攻,眼前黑雾一片。


    难以抑制的痛苦,最终在几欲断裂的五内之间,骇然化作一口污血自檀口喷涌而出。


    血自唇边滴滴答答,侯虞抖着手,对着满地深红近黑,神识全然发懵。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鸳谱载明,不负盟誓。”


    “嘉礼已成!往后余生,你们伤要一起伤,痛要一起痛,生死相随……生死不负!!!”


    金簪的嗓音极度拉尖,她近似疯癫地振臂哈哈大笑着。


    血仍在自内向外地滚流,侯虞身势不堪重负地倒下。


    最后一眼,她看见季时潜垂下的手腕,上面正诡异地自破开血肉,新生一道又一道交错的伤痕。


    就与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


    束云程倏然睁眼,挥出一道冷白剑光,凛冽破开浓黑煞云。


    怨煞灭绝,可眼前光景已然大改。


    先前那堆满绣具的废墟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黑夜沉抑阴寒间,枯木杂生的一片荒芜山坡。


    那名唤侯虞的女子,和名唤玉怜的女鬼,双双不知所踪。


    束云程微蹙眉头,再自袖间取出一探灵符催动。


    探灵符悬浮空中,后尾轻摆,当即朝一处飞去。


    这一次,它所飞路程很短。束云程望见其未离此山坡,直直撞上不远处一块巨石,便兀自落下。


    那块巨石稳然耸立荒地之间,束云程凝眸细观,顿时发现巨石中央突起诡异,似有机关。


    于是他猛然起剑砍去。


    只听隆隆几声重响,巨石中央被剑光直破,碎石骨碌滚下,却并非滚在眼前,而是沿着其后一条深黑的地下石梯滚落。


    落音稍远,却可判断下有洞天。


    略一思忖,束云程当即凭引火符,径直朝下步去。


    地下黑黢阴湿,时有怪谲细响。


    一隅小小的火亮,乘着迅捷清冷的人影,长燃过这一路幽深。


    当束云程挥灭火符,推去眼前石门前行时,一座空旷地宫映入眼帘。


    几盏青铜灯台幽明焚着青焰,灯柱筑成一棵纹路交缠繁复的树。


    地宫中央祭坛巍峨如塔,沉香外溢。


    坛顶是与灯柱雕饰一致的青铜树,只是明显盛大许多,向外延展开难以计清的密密枝干,虬结盘绕里挂满了玉铃与骨笛。


    自地上吹来的微风作乱,登时,满室清凌淡远之音不绝。


    此情此景,令束云程心中不由微震。


    可尚未待他继续探明,清响振鸣间,一道叮啷撞击的突兀响声却夺去他注意。


    “束云程!”


    声嗓因受损而沙哑,却依旧携带着欢喜晴朗的女声。


    常会响起在百家仙会、论剑学坛和无数能让他与她相逢的地点。


    束云程循声前行,直至在一处地牢前停下,微蹲下身。


    冷铁栅栏内,一张灰尘扑扑的脸正凑上前来。


    鬓发脏乱,仍不掩她杏眼亮极如星,笑得澄明欣然。


    是贺修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