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时节好，梅黄杏子肥。


    东源山的杏林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开始招短工收黄杏，杨桃今年没去凑热闹，不过她一听见动静便架了木梯爬上书院屋顶。


    远远望去，那片杏林人头攒动，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她几日前已在山下买了一大筐黄杏做杏子酱，这几日正用这合时令又便宜的果子研发新东西。


    而书院几人这会儿正津津有味尝着她刚烤出炉的新口味甜杏挞，只有谢渊在她搬梯子时便一直在底下守着，嘴里还在念个不停。


    “才下了一月的雨，你要看着瓦上的青苔，若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两眼就下来吧，一会儿日头更高了。”


    “你坐回来些，别那么靠前！”


    书院建筑高大，屋脊宽阔平整，杨桃在上面盘腿而坐都还有余量。


    陈柏石见谢渊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个没完，一声不吭将他那份甜杏挞全吃光了，还不忘嘀咕：“一个大男人怎么啰啰嗦嗦的，你还当她是三岁小孩不成……”


    谢渊充耳不闻，亦不敢回话。


    他自己心思不纯，光是想到在众目睽睽下与她在屋顶单独呆着，他便已先心虚了，哪里还敢上去？


    可一见杨桃爬上去他又实在不放心，如今倒显得自己更惹眼了。


    谢渊心里慌乱，耳根也开始发烫，他却还要强装镇定，以免被察觉到什么。


    好在所有人都忙着吃新点心，无人在意他站在原地已僵硬得像块石像。


    杨桃坐在屋顶上，往后俯身便能将庭院和廊下的景象尽收眼底，往前伸手又好似能触到低垂的云朵。


    她心中满是悠然惬意，无心理会底下的对话。


    远处吹来的微风正轻柔拂过脸庞，杨桃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伸向远处，享受着这片刻的自由畅快。


    从前她整日忙忙碌碌，倒是从未想过要爬上来瞧一瞧。


    杨桃侧过脸，想在这高处环绕一圈附近的景色，却在视线转到大门方向时，见到台阶正走上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立时两眼一亮，手脚并用无比麻利地爬下了屋顶。


    谢渊见她像只灵巧的松鼠，隔着几级阶梯便一跃而下，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杨桃已经一溜烟儿窜到了门口，谢渊才将木梯收回廊下，就听见门外传来她又惊又喜的声音。


    “四喜姐姐！周二哥？真是你们！”


    如今还未到农忙的月份，家里事情不算多。


    四喜和丈夫周二郎带了开春时晒的笋干，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山货，和平日里他们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干肉，满满当当挑了两大箩筐，一大早天还没亮，便走了二十几里山路赶来书院。


    夫妻俩一身的汗，本想在门口放了东西就走，杨桃和四喜拉扯半天，硬是将人拽进了庭院。


    四喜和周二郎满脸拘谨，一边与书院几人打招呼，一边将箩筐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也就这些山货能尝个鲜，这几只风干的腊鸡都是我养了快一年的，还有腌的这几罐咸菜，味道还不错，正好趁着这回来城里卖这些干笋，顺道带给大家尝尝。”


    她腼腆朴实的声音与干净的面庞一样让人心生柔软，杨桃向来是捧场王，一声欢呼后便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兴冲冲道：“这鸡看着就香，可比集市上的好些呢！咱们书院今日可有口福了！”


    四喜看着杨桃红润的小脸满眼都是暖意，趁着李小果正兴致勃勃给陈柏石他们介绍起眼生的干菇，她将杨桃拉到一边，从自己身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布巾包裹的物件塞到她怀里。


    “之前看你小日子来的时候疼得脸煞白，我回村里打听了一下，有位婆婆告诉我喝干桂圆泡水有用。正好去年二郎在山里摘了不少桂圆回来，我晒干了存着，前些日子家里忙着春耕，小果又要上课没回家去，拖到现在才带过来……”


    杨桃将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粒粒果肉饱满厚实，足有成人拇指大小的干桂圆静静躺在布巾里，明显是特意给她捡了好的带来。


    为杨桃这毛病，杨春娘还特地去药铺里抓了药给她，可也不知是不是没对症，吃了药也没什么用处。


    当初她不过随口一提，却被四喜记在了心里，这让杨桃如何能不感动，她腻腻歪歪往四喜瘦弱的肩头凑去。


    “这定是你们要拿来卖的……怎么还挑了这样大个的给我，这样品相的桂圆城里也不好找，说不定要卖到几十文一斤的，四喜姐姐你拿来给我，你婆婆是不是又说你了？”


    大概婆媳关系是人类从古至今永恒的课题，四喜的婆婆虽不是大恶之人，可因家里有三个儿子，周二郎这个中间的孩子自幼不如大儿得看重，也不如小儿惹人疼，所以连带着四喜也总被婆婆挑毛病，哪怕她已经是很勤快，脾性又极好的媳妇了。


    四喜悄声道：“你放心，她不知道，我和二郎分好几次拿的，没人瞧出来少了。”


    因为没分家，家里小到一枚铜板，大到粮食吃食，全捏在婆婆手里。


    像干桂圆这样卖得上价的干货，家里虽看得紧，可平时都是四喜在负责晾晒，大概无人想到平时老实憨厚的小夫妻俩敢这样大胆，周家也没人去看数少了没有。


    四喜说起时笑得像偷吃蜂蜜的小熊，眼睛眯成月牙弯，有点得意，还有些满足。


    两人凑在角落里嘀咕了半响，再出现时，杨桃手里多了个小布包，谢渊好奇地看了一眼，也没去问是什么。


    四喜和周二郎急着去卖干笋，他们舍不得进城去摆摊，因为要交过税，一日下来也要几十文的。


    所以夫妻俩一直都是在寺院附近，或山脚下小贩扎堆的地方卖带来的山货。


    出门游玩的人其实不怎么会买这些东西，大部分还是做附近村民的生意。


    路途遥远，他们今日已费了不少时间，怕时间太晚，带来的东西卖不掉，都顾不上和李小果多说几句话，二人便挑着箩筐走了。


    杨桃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抱着四喜和周二郎带来的干货钻进了厨房。


    她将午饭做得很丰盛，肉和米饭在大海碗中压了又压，趁着刚出锅的热乎，叫上李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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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要送去给在寺院附近的四喜和周二郎。


    谢渊一声不吭跟在二人身后，直到他们快走到了四喜的摊位，杨桃才注意到他：“你不去用饭，下来做什么？”


    谢渊没回话，视线转了一圈皱眉道：“周二哥怎么不在？”


    杨桃果然被吸引，再也不管谢渊。


    “四喜姐姐，周二哥呢？”


    见弟弟和杨桃送了饭来，四喜手足无措，他们家本就受了山长这样大的恩情，怎么还好意思占书院的便宜？


    四喜刚想骂李小果不懂事，听到杨桃的话却笑出声来：“也不知今日怎就走了这样大的好运道，方才那杏林的管事来说今日人手不够，问我们这儿有没有愿意做短工的，二郎在这儿呆着也无事，卖这些东西我一人就够了，让他去做一日活儿还有六十文进项呢！”


    今年黄杏大丰收，原本的短工都忙不过来了，从早到晚没个停歇，怨声不断。


    管事也不敢将人使唤狠了，怕闹出事来，以免误了后边的事。


    这片杏林延伸出去好几座山头，都是要趁着成熟收回来做杏干，果脯的，误了时令损失更惨重。


    因为给的工钱多，活儿也不算太重，杏林的短工一向好招。平时跟管事没点关系，一般人来还干不上呢，周二郎这回确实走运。


    杨桃也很为他们高兴，只是她又想到：“杏林那儿收工很晚，太阳快落山才能回家呢，那你们岂不是要摸黑赶路？”


    四喜不在意地笑笑：“回去应该没多少东西，我跟二郎走快些，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家了。”


    黑灯瞎火赶着山路，若是出了事都无人知道，李小果担心姐姐，劝她进城里的客栈住一晚。


    “这有什么，你姐夫跟刘叔他们进山里打猎时还有狼和老虎呢，这段路就是黑了些，走时我去寺院里借个火把就好了。城里的客栈多贵啊，住一晚半天的工钱都没了，你姐夫岂不是白忙活了？”


    四喜其实也有些担心，在夜里走山路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轻松，可她不想让李小果担心，又怕说多了露怯，忙收了食盒将人赶走。


    李小果一步三回头，对姐姐的温柔底色下的固执显然毫无办法，杨桃能理解她的想法，人在穷困时，总是忍不住拿侥幸来赌。


    谢渊一直闷不吭声，直到他们走到了寺院后门，他才拉住杨桃的袖子。


    “香山寺最近客院人少，你可以去问问观尘，说不定今日普通禅房也没住满，可以让四喜姑娘和周二哥住一晚再走。”


    杨桃听到他这话眼睛一亮，一把抓住谢渊的手臂用力晃了晃。


    “对啊！若是住在寺院的禅房只需要添点香油钱，比客栈便宜多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还是少爷的脑子好使！”


    对杨桃突如其来的触碰，谢渊心中雀跃如同糖果在舌尖融化蔓延，他下意识便看向旁边的李小果，刚要扬起的嘴角也被刻意压了下去。


    李小果跟杨桃一样乐得满脸兴奋，哪里还有闲心去察觉谢渊这微妙的异常。


    两人拔脚就往寺院里跑，无人注意身后的谢渊正长长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