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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将军喜当爹后》 第61章 第61章前尘旧事
大内的清晨,与市井的喧嚣不同,处处皆是凝重与肃穆。
辰时初的恩庆殿里,帝妃二人默然对坐在一张偌大的桌案前,侍奉的人垂眸并立在侧。
晨曦分明是暖的,殿中竟是一片清冷的死寂。
赵平涓顶着淑妃厚重的珠冠端坐案前,脖子微酸,却丝毫不敢懈怠。
她的眼神一刻不离贺鹮归,生怕行差踏错,惹得帝王厌倦。
后宫之中,不止是她,每个人面对起贺鹮归都是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帝王的心思难测,前一秒贺鹮归可能在笑,后一秒便能将人掷入深渊。
被他废黜的嫔御,更是不计其数。
赵平涓虽出身世家,依仗贺氏,却依旧举步维艰着。
贺鹮归登基多年,出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无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在柳明斋呆着,群臣为此不知几次上书道是为保天家根基,请其充盈后宫,延绵子嗣。
他却都选择视而不见。
今日一早摆驾恩庆殿用膳,应是贺鹮归这么多年头一遭主动往后宫去,叫赵平涓不免多了几分期盼,她盼着能在帝王面前留些好印象,得些雨露。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废后钱氏在王府生下的那一子,贺鹮归就再无其余子嗣。
如今后位空悬,倘若她能抓住这个机会,便可一步登天。
赵平涓知晓伴君如伴虎,
但在权势面前,她宁放手一搏……
“淑妃不饿?”
贺鹮归端起手中汤碗,斜眼看向身旁早已端得脖子发僵的赵平涓。
赵平涓缓过神,垂眸应道:“妾身还好。”她是怕在贺鹮归面前失礼,才迟迟没去动筷。
没成想,眼前人并不吃她那套。
贺鹮归敛去目光,已然习惯了她们的装腔作势。他抿下碗中汤羹,却觉无味,转而沉声与赵平涓说:“戴不了那么重的珠冠,就摘了吧。”
贺鹮归有口无心,不过是看她端得难受,随口提醒罢了。
偏被赵平涓解读成,帝王觉得她不配这样品阶的珠冠,要将她的淑妃之
位废黜。
赵家的女儿,不是个个都有赵平澜那样的胆魄。赵平涓作为赵家最小的女儿,从小被重视被疼爱,被寄予厚望,被养在深闺,她骨子里刻进的都是温顺与服从。
只见她惶然起身,跪在贺鹮归面前大呼:“妾身惶恐。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圣上不悦,还请圣上责罚。”
“你惶恐个什么?”贺鹮归扶额冷笑,撂下筷子再没了胃口。他厉目瞧着眼前人,阴声说,“朕看你戴这套珠冠戴得太累,叫你去换有错?赵淑妃,朕是吃饭,不是吃人。”
赵平涓得了帝王训斥,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会错了意。
还是贺鹮归的好意!
如此可好,本来好好的机会,全被她的愚笨给搞砸了……
赵平涓懊恼,她刚抬起手臂想跟眼前人赔个不是,家里就托人捎了信来。
赵平涓不聪明,手下的人更是离谱。她回眸瞧着傻愣着的宫人,低语道:“看不到圣上在这儿?还想不想活了?下去,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宫人瞧着有点为难,“是殿下传的消息,奴,奴也不敢怠慢……”
“奴这就走。”
贺鹮归凝视着眼前这对蠢得令人发笑的主仆,故意阴阳道:“既是二姐传的消息,淑妃就让她与你说完再走吧。免得将来有事耽搁,叫二姐找朕问罪!”
赵平涓再傻,这点是非还是能分得清楚,她忙回身赔罪,“妾身不敢,妾身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宫人,定不会再出现这样扰乱陛下清净的事。”
贺鹮归闻言却不理,他只道:“你听不懂吗?朕叫她说。”
帝王态度强硬,赵平涓不敢忤逆。
她只好硬着头皮让宫人将贺盈安传的话告知自己,她听宫人开口时,一遍遍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若触怒贺鹮归,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谁知,等宫人的话音落下,她竟蹙眉诧异了句:“什么!二姐从北庭回来了!?”
“殿下真这么说?”
宫人点头确认,主仆两个人大眼瞪起了小眼。
此刻,兴许是晨曦暂时被过路的阴云遮盖,殿中昏暗,并无人察觉帝王眉宇间的异动,唯有段翁在听见淑妃娘子的那句话后,下意识望向贺鹮归。
他看着帝王眉眼渐渐低垂,心想该来的,终究来了。
贺鹮归即刻起了身,没有人知晓他要做什么,他就那样抚袍离去,半句话也没有留下。
“圣上您往哪去——”
赵平涓茫然回首,却再唤不回帝王回头。
这下她彻底慌了神,一遍遍惶恐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
赵平澜醒于五更,彼时赵留行黏着柳善因睡得正香。
赵平澜似是早就料定好一切般,将写着她荣耀的战袍重新穿上。九年离家,九年枕戈待旦,她从老都护手里接过的那把刀,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
厢房的光线由暗转明,
赵平澜透过铜镜去看,再也望不见自己当年的模样。
粗糙的皮肤,布满血丝的眼眸,眉尾的伤疤,却成就了更好的她。
赵平澜自离开那天起,从未有一刻后悔过。
转眸瞧着窗外的光影,她约摸着时辰差不多,抛下的鱼饵也该上钩了,便抬手推门。哪知堪堪出门,就碰上长夏过来禀报,“二姑奶奶,好像……好像宫里来人。不知是什么事,您赶快过去瞧瞧。”
“好,我知晓了。”赵平澜点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变换。
长夏目送着赵平澜远走,她站在廊下不想多事,便没抬脚跟去。
随后,赵平澜穿过院门,一路去到前院望见那个熟悉,却愈发迟暮的背影默而无言。
段翁背身站着,听闻起刀剑撞在盔甲上的响,恍然转过头去。
他瞧见赵平澜,并未表现出和平日一般的疏离与分寸,他说:“二娘子,哦不,老奴该称呼一句都护大人——此去经年,咱们真是许久未见。”
赵平澜闻言亦没同他们一样称呼其为段常侍,而是垂眸道了声:“段翁。”
第62章 第62章又是二姑
赵平澜与段翁的寒暄没有持续太久,便接了帝王的口谕。昨日归家,她是带着目的去的。她知晓贺盈安一定会把她回家的消息传出去,她也知晓那位一定会来找她。
与段翁走出家门,赵平澜面无表情望向宫城的方向。
她想今朝是她第一次归家,也是最后一次,那就再见一见他吧……离开的时候,只顾着奔逃,有好多话未曾说清,亦有很多事没有了结,也算是她欠了他。
他们也该到此为止了。
“都护大人,请上车。”段翁站在贺鹮归派来的马车前垂眸。
赵平澜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不必,我骑马去。”
段翁抬起头,不由得感叹眼前的赵二娘子当真变了许多,身旁随行的宫人本以为循规蹈矩的段内侍,会给这位高傲的都护大人些教训,不料,段翁闻言只说:“那好,都护大人路上慢行。”
话音落去,赵平澜转了头,与身后人分道扬镳-
柳明斋的某处,贺鹮归坐在雾气蒸腾的浴池里,合眼无言。
今日恩庆殿中淑妃的一句话,彻底扰乱了他安定的心,那个剑戟森森的帝王,虽在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却在听见赵平澜的消息后,早就按奈不住心下的冲动。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孤独地熬过了这么多春夏,他想赵平澜应是不懂他有多想再见到她……
他想向她祈求原谅,
自己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了她。
许久之后,有人叩门道是:“陛下,都护大人到了。”
贺鹮归睁开双眼,蓦然望向门外卑躬的影子,沉声说:“去把斋里的人都清出去,今日无论是谁,没有朕的准许一律不准入内。违令者,下诏狱。”
“是。”女官遵旨而去。
贺鹮归起了身,只瞧他那粉到发白的胸膛,转瞬便若隐若现在他那华贵的浴衣之下,水面中倒影出的那双凤眼,也终不再似寻日里那般锐利诡谲。
贺鹮归转过头,缓了半晌才肯推门去-
御前不让佩刀,
赵平澜将长刀交给段翁时,几多叮嘱。
待到瞧着段翁走远,她才不舍转身步入这座散发着清贵之气的楼阁。
今朝之前,赵平澜从没进过宫,因为不被赵家重视,以至于从前那些入宫拜见的机会,一次也没轮到过她。
赵平澜虽不屑,但心中难免失落。
她便是知道他们一心想要培养的,是像小妹那样端庄贤淑将来能为赵家摆布的傀儡,而不是她这种“离经叛道”的逆女,才会像疯了一样证明自己,证明他们都是错的。
赵平澜抬脚走进柳明斋,这日日熏香的地方,今日竟出奇般没有半分熏香的气息。大抵是贺鹮归知晓她不喜这些东西,便特意吩咐宫人将香炉一并撤了下去。
斋中寂寂,赵平澜目不斜视,径直走去一旁的圈椅上默然歇下。
她的心念未动,挺直的背脊上写满从容。
她好似不胜某人期待这场见面。
沉寂许久,直到察觉屏风后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闪过,赵平澜平淡的眼眸中,才泛起一丝波澜。她微微抬眸,记忆中的某人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贺鹮归打屏风后头走来,看见赵平澜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
他顿了半晌,从千万句想说的话里,只挑出一句淡淡的:“我们总算见面了,朕想见赵卿一面真难……”
赵平澜回过头,不经意将袒胸露背的故人打量,他们的见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更多的是些故作坦然,她避开了贺鹮归的质问,垂眸道是:“陛下与人见面就是这副打扮?”
“自然不是。”
贺鹮归嗤然,他披着飘逸的衣袍,慵懒坐去与赵平澜相隔不远的坐榻,冷眼道:“不过朕什么样赵卿没见过?怎么?这是
朕的柳明斋,朕想怎样便怎样?有何不妥?”
赵平澜冷笑,她想眼前人真是一点没变,纵使做了皇帝,却还是那副臭德行。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毫不避讳,他常年深居王庭,皮肤皙白,宛若鹤羽般无暇,与身旁风吹日晒的赵平澜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棋盘之上的黑白二子,错中纠缠。
赵平澜默而无言,贺鹮归亦是看着眼前人不出声。
他眯起眼睛,
想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来着?
好像是那年,先帝给他寻了个骑射师父。
那师父上的第一堂课就带了个做小役的小女郎来,小女郎跟在他和付大家屁股后头任劳任怨,还总会在他们休息的偷偷练习,就算是被付大家发现责骂,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一声不吭。
时间久了,他对女郎感了兴趣,开始准许她在自己学完骑射后,用他的场地。
甚至在他课业不忙的时候,还会用心教导于她。
两个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直到后来的某天,小女郎被护军府派来的人打回家。
他才知晓,她原来是赵家的二娘,不是什么孤苦伶仃的小女郎。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赵平澜为了能跟着付大家学骑射,死乞白赖地给人家白白当了三个月的“小厮”,只为能学在赵家只准男儿才准学的东西。
贺鹮归对赵平澜不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是久而久之无法自拔的迷恋,他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喜欢她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认输的狠劲。
却也恨她那时不管不顾地离去……
赵平澜凝视起眼前人投来的目光,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冷静地说:“陛下此番既不吐口同意赵家和呈王府的婚事,也不准允三郎回去,就是为了让我回来?”
这人还是那么不懂情致。
贺鹮归被迫拉回思绪,他有些不悦地冷哼,“明知故问——这世上除了你亲自照看大的赵家老三,谁还能让你如此牵绊?我吗?我若不这么做,你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赵平澜,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半分不像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反倒像个怨怼横生,却依旧想要祈求怜爱的孩子。
赵平澜偏避而不谈。
她总想把从前的事留在从前,却不明白有些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愈发浓烈。她反问眼前人,“可我回来陛下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瞒着所有人,然后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依旧谈情说爱?”
“鹮归,我们已不再年轻了。”
贺鹮归听到赵平澜的话,有些失望。
那是他此生唯一珍惜的时光,却被赵平澜说得如此不值一提。但他并不懊恼,也不想追究太多,他沉默许久终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为什么……”
赵平澜叹了口气,“你不是知道吗?”
贺鹮归抬起头,脱口而出一句:“难不成就是因为赵家要把你嫁进郡王府当续弦?”
赵平澜承认说:“是。”
贺鹮归却惑然道:“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禀明父皇,亲自到赵家提亲。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嫁到郡王府去?你缘何还要这样一意孤行?是,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为什么有些事连我也要瞒?”
赵平澜垂了眸,眼前人这么多年依旧什么也不懂,他依旧傲慢的认为,他能拯救自己。
她问贺鹮归,“嫁给你,我糟糕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两相对视都讳莫如深着。
嫁进郡王府,与嫁给贺鹮归,都是一样被困住,被规训,被枷锁缠绕。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那年的贺鹮归还爱她,可……爱这东西能维持多久?若不是她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离开,他现在还能这样念念不忘吗?
赵平澜知道自己留在王城一定会腐坏,但去往北庭就算是死,她也能向死而生。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真正能拯救她的只有自己。
可贺鹮归不甘心,他如今身为帝王想要的东西理应唾手可得,他无论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都要把赵平澜留下来,他无法忍受她再次逃开。
贺鹮归赫然起身,去到赵平澜面前撑扶在了圈椅之上。
赵平澜厉目相视,没有半分胆怯。
她听眼前人愤然追问:“赵二娘,你真的喜欢过我,在意过我吗?还是说,那时候与我在一起,与我肆意,与我放纵,只是因为太过孤独?你到现在也不愿跟人提及我们的事,究竟把我当个什么,我就那么见不得光——”
赵平澜目光闪烁,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的眼睛了,她握紧拳头想要让自己克制,却说不了违心的话。她沉声道了句:“喜欢。”
甚至,到现在也不曾厌倦。
不若那时的她也不会,和他那样疯狂。
赵平澜一句不动声色的喜欢,让贺鹮归彻底崩溃,他在昔日的爱人面前红了眼。
眼前人应是不知他等她的这句应答,等了多少年。只是哪怕她说上一句不喜欢,贺鹮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既是喜欢,缘何要走得毅然决然,让他一人孤单。
可赵平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野心,她有着比贺鹮归更舍弃不下的执念,就像贺鹮归不会为他舍弃皇位一样。
他们太像了。
两个锋芒毕露的人,注定不会为对方妥协。
他们永远在用自己坚硬的羽翼刺得对方遍体鳞伤,而不是将其包裹保护。
从前赵平澜以为这便是寻常,可直到看到三郎和柳善因,她才知何谓相敬相亲,她瞧得出他们都愿为对方做出让步,甚至是牺牲,也无怨无悔。
赵平澜的心肠亦不是铁做的。
她看上去再如何的无坚不摧,却也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她望着贺鹮归那双红透了的眼眸,以及他若隐若现的胸膛,忽而单手扣住他的脖子,无言吻了上去。
她想有些恩怨待会儿再说,现在她要……
做些该做的。
第63章 第63章还是二姑
爱恨在巫山缠绵,于不知不觉间混作一团,曾经那些记忆中深藏的过往,逐渐在二人起伏的对望里浮现。王城的晴空也随之被阴云遮盖,当淅沥的雨落下便瞬间打湿了宫墙。
事了之后,赵平澜披着贺鹮归的浴袍,盘腿坐在了他从不准外人触碰的坐榻上。
榻上一片狼藉,
两个人就像是经历了一场较量。
赵平澜摸了摸身上的吻痕,不由得瞥了眼身旁的人,她不解贺鹮归是怎的?明明多年抑情忍欲的人是她,为什么他竟跟第一次那样兴奋,就好似多年积压无处发泄……
赵平澜无言搁下手臂,凝眸望去窗外光景,彼时雨还在下。
她也渐渐清醒起来。
可赵平澜望天,贺鹮归却在望她,直到此刻,他仍是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贺鹮归爬起身,像从前一样从背后抱住了她。
赵平澜任由他将脸埋进自己的颈窝,没有躲开,她知晓身后人大抵要讲些什么,“在那的这些年,你可曾有一瞬后悔过?”
赵平澜垂下眸,后悔?他不了解她吗?
她从不是个会后悔的人。
尤其是当她亲眼看着曾经混乱的北庭在众人与老都护努力下,愈发安定富足,便觉一切都是值得。也是那时,赵平澜才明白,她根本不需向赵家这些庸人证明什么,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理解她。她要做的,就是用心打好每一场仗,用力保护好庭州的每一个百姓。
所以,赵平澜心里的答案,便只有一个,“未曾。”
贺鹮归却陷入沉默。
他嗅着赵平澜身上的味道,一刻也不愿放手,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闭上眼,一遍遍回味起适才在赵平澜身上望见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
贺鹮归心疼不已,却也始终难将眼前人理解。
他将手缓缓伸进她的腰间,在她的身上留恋许久,才鼓起勇气同她用着几近乞求的口吻沉声道:“二娘,留在我身边好吗?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也想和你一块老去。我现在是皇帝了,没有人能够成为我的阻碍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留下做我的皇后,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想带三郎回北庭,你能做的到吗?”
赵平澜答得斩钉截铁,她并未因身后人的许诺,而轻易动摇自己的想法。
他俩还真是一样的“自私”。
“赵平澜——你到底要朕做什么,你才能满意!和我在一起真就如此为难?”贺鹮归恼羞成怒狠狠松开赵平澜,他终是忍无可忍,他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已然为她将姿态放低,她竟还是那样冥顽不化。
他纵使再爱她念她,却也有自己的脾性。
赵平澜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争执,从前的他们就是这样,又爱又恨,乃至自以为是着。
她转头望向身边愤然的人,缓缓道:“贺鹮归,你比谁都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容下我这样一个叛逆的皇后,你自然也知晓,我若真肯留下,当初就不会离开。所以我倒要问陛下,到底要臣做什么,才肯放过我?”
贺鹮归闻言看着手臂上被人抓红的伤,怨着她的千万种借口,冷笑道:“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
榻上的温情散去,
旧怨未解,俩人又只剩敌对。
赵平澜料定今日他们一定会不欢而散,便褪去贺鹮归的浴袍,转头将自己的衣裳拾起默默穿上,只是贺鹮归岂能这么容易放过她?但瞧贺鹮归蓦然抓起她的手腕,厉声追问:“你要去哪?”
可贺鹮归根本困不住她,赵平澜随手一甩,便从他的束缚中逃脱,她穿起甲衣道是:“归家。”
“谁准你归家!”
“你真把朕当做你豢养的家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贺鹮归起了身。
赵平澜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贺鹮归无奈怒视着最不愿怒视的人,拿起帝王的气势,做出了最后警告,“赵家老三和滏阳郡主赐婚的圣旨,朕已拟好,你若敢离京半步,朕便即刻将旨意传出去——”
赵平澜长叹了口气,他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步,他也终于肯说了实话,
贺鹮归最爱她,也最懂该如何伤害她。
他知她这辈子最恨与赵家妥协,他知赵留行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这一切从开始就是贺鹮归为逼迫赵平澜回来的一场局,他已不在乎眼前人是否甘愿,他只要她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贺鹮归拿起那件被赵平澜穿过的浴袍,压低声音道是:“二娘你一定会回头,我会一直等到你向我低头的那一天。这一遭,你逃不掉。”
可贺鹮归懂她,她难道就看不穿他吗?
赵平澜习以为常地回眸去看,她半分不惧,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地说:“八年前,就留不住。八年后,你又凭什么觉得能留得住?算了,都随你吧,三郎我是一定会带走。”
“陛下等着瞧。”
赵平澜态度坚决,惹得贺鹮归无言闭上双眼。
等他再睁开眼,斋中人早已消失不见,他便痴痴望着赵平澜离去的方向,狠将压在心头的那口怒气咽下。
好,他等着瞧……-
赵平澜到家时,正巧碰上柳善因在厢房帮着收拾屋子。
柳善因拿着鸡毛掸子高兴地扫来扫去,等她抬头一瞧见二姑,赶忙笑着迎去,“都护大人,您回来啦?我听长夏说您进宫去了,所以就想着没事过来帮您收拾收拾。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赵平澜有些恍惚,她眼下只想歇息歇息,便没怎么去听柳善因讲话。
她只嗯了一声搪塞。
柳善因歪着头怕打扰二姑休息,也没多追问,转头溜了出去。
可等她才走到寝屋门口,就在想到什么后转头调了回去,这回她傻乎乎忘了敲门,只瞧她将脑袋探进门便问:“都护大人,刚才忘了问您,您用过午饭了吗?”
“如果还没吃,我这就去给您下碗面,您吃好再去休息也不迟。”
柳善因这边发问,赵平澜那边却已当着她的面将衣衫换下。可兴许是上次跟二姑一同洗澡的经历,叫柳善因面对此等场景,竟不觉惊讶。赵平澜转过头,随意应了声:“不用麻烦,我不是很饿。”
“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柳善因便点点头,识相地答曰:“那好,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快休息吧,如果饿了再与我说便好。”
赵平澜颔首,柳善因转而关门退了出去-
柳善因一路悠悠逛逛拎着鸡毛掸子回到寝屋,赵留行正忙着给娃娃换尿布,叫她跨进门瞧见,抢着就要去帮忙,却被其一把拦下,“诶,你别管,我快换好了,还有——鸡毛掸子上有灰,你拿远些。”
柳善因最是听话。
瞧她哦了一声,立刻乖乖跑到门边站着。
等赵留行换好尿布抬眼望去,却是一脸的茫然,他是让鸡毛掸子远点,也不是让她远点……
赵留行摇摇头,随手将小家伙放进坐床,转而来到发呆的柳善因面前,用还未洗过的臭手捏了捏女郎白嫩的小脸,朗声说:“想什么呢?这般入迷?”
柳善因回过神,用鸡毛掸子挡开了赵留行的手,有些不满道:“赵赵将军,没洗手就不要摸我了!”
他不嫌弃尿布臭,她倒嫌弃上他了!
赵留行环起双臂,故意冲眼前人说:“哦,那照小柳这么说,我若洗了手是不是就能随便摸小柳了?”
“不,不是!”
柳善因害了羞,随手将鸡毛掸子丢进赵留行怀里,抬脚往屋里躲去。
赵留行被鸡毛掸子上的灰呛得呸了半天,才顾得上转身追去,等到他将鸡毛掸子搁好,转而便问:“说正经的,我刚问你,你站在那想什么呢?二姑是不是回来了?”
柳善因点点头,想起适才在厢房撞见的,如实跟眼前人说道:“我在想,我刚才在那边瞧见二姑换衣服的时候,这个位置多了好些红色的斑块,二姑是不是病了啊?人看着也没精打采的。”
柳善因忧心忡忡,她在赵留行走来时,还冲他胸口靠近脖子的地方认真指了指。
可要不说他俩天造地设呢……
只见赵留行蹙眉想了半天,完全不明所以,最后便只惑然了声:“这位置长红斑是什么毛病?没听说过……不成给她找个郎中看看。”
第64章 第64章风波将起
傍晚时候,柳善因搬着板凳与赵留行坐在后院的廊下吃饭。
彼之厨屋里灯火融融,院中光影黯淡。
柳善因怕赵平澜不舒服吃不下油腻的东西,便特意煮了些清粥,简单烧了两个素菜。日暮将尽,她捧着大大的瓷碗,狠狠吸溜两声,叫一旁浅晃摇篮的赵留行看得入迷,竟给忘了吃饭。
柳善因咽下口中粥饭,习惯了身边人的“冒昧”,没去管他。她只抬眸盯着不远处的小菜园和赵留行轻声说:“等这菜再长一茬,我就不再种了,免得将来无人照看。”
“无人照看?小柳要去哪?”赵留行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善因夹起几片天萝嚼了嚼,“啊?我们不是要去北庭吗?”
赵留行回神哦了一声,这事他竟给忘了。
是啊,等二姑将洛阳的事情解决后,他就可以和柳善因一块回到无拘无束的北庭去,到时候便可盘算盘算他俩的婚事。
想至此处,赵留行嘴角的笑就未再落下。
柳善因却歪着脑袋问他,“赵赵将军傻笑什么?饭都凉了,你赶快吃呀!”
赵留行闻言还算识相,赶忙在眼前人的催促里端起碗筷,柳善因见状好奇地问:“对了赵赵将军,咱们若是去了北庭,住在哪里呀?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赵留行喝了
口粥,若有所思,“自是住在都护府,那边院子大,房间多,咱们还住我原先住的南院就行。至于需要准备什么——好像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你就准备和我成亲就行。”
“……”
赵留行快人快语,柳善因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他眼瞧着自己把天聊死了,怅然低下了头。
两人对坐不尴不尬。
恰在此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赵平澜,披着衣裳傲然行来。柳善因垂眸坐着,没有察觉来人高大的身影,她只听有人略过赵留行站在她身边说:“柳娘子,有我的饭吗?我有些饿了。”
柳善因恍惚抬眸,吓得惶然站起身来,“都护大人!您醒了!有,有的,我这就去给您盛——”
赵平澜没有使唤人的毛病,再说眼前人在她眼中是老三相中的媳妇,又不是雇来的厨娘,她便利落抬手按下了面前的女郎,“你坐着吧,我自己去。”
柳善因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拧不过赵平澜只得乖乖指了指灶台,“那好,饭就在那个锅里。”
赵平澜点了头,抬脚进了屋去。
赵留行挑眉看着并无任何异常的二姑,下意识和柳善因低声道:“瞧着人也没什么问题,你确定今日看准了?不是花眼了?”
“看准了呀,我眼神挺好的。”柳善因点点头,万般笃定。
赵留行自然是信她。两个人的气氛缓和,就这么默契地转眸盯上了屋里的赵平澜。
可当事者不明所以,等她端着一碗热乎的白粥出来,瞧见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没多在意。她坦然坐在二人中间,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默默用起了晚饭。
只是这吃着吃着,赵平澜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抬头扫视左右,二人的目光一个写着欲言又止,一个满是狐疑。
“你俩看什么?”赵平澜一脸松弛快意,手中的筷子也没停,“我脸上有东西?”
柳善因小心试探,“都护大人,您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啊,怎么这么问?”赵平澜一脸懵。
赵留行乘胜追击,“您今日进宫了?”
赵平澜嗯了一声,没多搭理,赵留行却厚着脸继续追问:“是陛下召您去的?”
“小子,你到底想问什么?”赵平澜蹙起眉。
“陛下叫您进宫做什么?您这回回来不是没有公务吗?怎么还得进宫去?”赵留行知晓自己问得多,他怕眼前人动手,提前往后躲了躲,“该不是因为我的事吧?那位总不能真把呈王府那事闹到御前了吧!”
赵平澜瞥了眼赵留行,“问完了?”
“昂,问完了。”赵留行点点头,警惕着眼前人随时会抬起的手。
赵平澜却眯起眼睛,轻轻吐出一个不屑的滚。
气得赵留行敢怒不敢言,以前她总这么对他,他忍了,现在他这有家有口的,她还把自己当毛头小子那么对待,实在是有失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赵留行刚想强硬一点,在柳善因面前找补回面子,就被自家那位打断。
只听柳善因在对面担忧道:“都护大人,我看您今天很累,您真的没事吗?我和赵赵将军都是您的家人,您若是有事一定要和我们说,不然我们会很担心。”
话音落去,赵平澜望着女郎真诚的眼神愣然,她似是被她温暖。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且简单的人。
赵平澜难得识相应了声:“好,我知道了。我真的没事,叫柳娘子担心了。”
柳善因放心地笑了笑。
赵留行却蹙起眉。
她先是看看赵平澜,而后又不可思议地看看柳善因,他大惑,二姑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温柔过,小柳又什么时候能对他这样关心。
他真是不服!
而后,赵平澜在简简单单地用过晚饭,默然起身离去。
柳善因便探着脑袋去问赵留行,“赵赵将军,既然二姑说没事,那咱们还用给她找个郎中瞧瞧吗?”
“不用,我瞧她健康得很。”赵留行的气还没消,他觉得赵平澜还有力气骂他,怎么可能有事。
他们就多余操心。
柳善因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一抬眸竟瞧见赵留行抱着小侄子下了台阶,连忙追问:“赵赵将军,你去哪?你还剩了些饭没吃完呢——”
赵留行却头也不回地道是:“不吃了,给小宝喂奶去!”
柳善因闻言垂眸望着赵留行用过的碗筷撇了撇嘴,忍不住自言自语了句:“真浪费,还是让我吃了吧……”-
酉时过半,府门外的街上来了对贼眉鼠眼的弟兄俩。
那弟兄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上满是路途奔波沾染的风尘,他们盯着这边的宅子看了许久,左右拿不定主意。
弟弟蹲在街边问哥哥,“你确定隔壁村的董老六没记错?就是这户人家?她个丫头片子能攀上这么好的人家?”
哥哥站在风里瞧弟弟,“我哪知道,我又没来过洛阳。再说,你管是不是这户,咱们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蠢得要死的傻货,要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我们用得着犯这么大难过来抢孩子?”
“怎么能是为了我呢!”
弟弟不认账,“还不是因为你和大嫂生不出儿子,就指望我护着咱们老徐家的根——”
哥哥气得踹了他一脚,“你,你气死我得了。”
可吵归吵,闹归闹。
哥哥丝毫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再怎么说他们都姓徐,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只见他扫视过四周,瞧见个准备收摊归家的老头,抬脚迎了上去。
哥哥好声问:“诶,老人家,我跟弟弟进京投奔亲戚迷了路,约莫记着是在此地,敢问这处是个什么人家?”
谁料,老头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嫌弃地将哥俩打量,“这儿?反正不是你俩该找的人家。”
弟弟闻言嘿了一声,就要伸出拳头吓唬吓唬老头,“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
老头丝毫不怵地瞪了他们一眼。
这里是天子脚下,他料他们不敢乱来,随即扛起货箱打算抬脚离去。
哥哥瞧着身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把将人推去了一边,假模假式道:“混账东西,快跟老人家赔礼。”
弟弟不服,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哼哼唧唧躬身赔礼。
“老头,对不起……”
老头见哥哥还算个识相的,便随口说了句:“这是赵大都护在洛阳的私宅,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能打听的,我只说这么多,其余的你们随意。老朽要归家了。”
哥哥听后若有所思,“多谢老人家好心相告,只是晚辈想最后再请教您个问题。”
老头看看他,略有迟疑。
哥哥见状赶忙追问:“这家里头有没有个约摸十七八岁,带着个不到一岁娃娃的女人?”
老头挑挑眉,有些怀疑眼前这兄弟二人的来意,他左右一想,眼前人说的岂不就是宁远将军跑上门认亲的媳妇?他这日日都见,不可能不记得。
但老头机敏,他瞧了为长的人一眼,抛下一句:“这我无可奉告。”便转头离去。
“哥,按老头这意思,咱是不是找错地了?”愚不可及的弟弟站在一旁,挠头无解,精明算计的哥哥却胸有成竹,“没找错,就是这家。”
“哈?你咋知道!”弟弟讶然。
哥哥负手回身,“你哥我是谁?那老头就差把有这人写在脸上了,你还看不出来?真是笨得没边际。行了,明日开始咱们就在这儿盯梢,早晚能逮到那丫头。”
“今天咱们先回去安顿安顿,把老二关得时间也够久了,得给她弄些吃的喝的,不若跟方家那边没法交代,咱们就白跑这么一趟了。”
弟弟点点头,他脑子不好使,便只得听哥哥的差遣。他不管,反正这回只要能把二姐嫁出去,用方家给二姐的礼金把自己的相好娶回家,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第65章 第65章出门吃饭
夏日的清晨,总不胜春时舒
爽。
黏腻在颈后的头发,与紧贴在背后的人,无不叫柳善因心烦。她在床上使劲蹬了蹬腿,想让赵留行离自己远些,却被其质问:“一大早蹬我作甚……”
柳善因废了半晌的劲,才从赵留行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坐在床铺上抗议说:“我热!”
赵留行撑着脑袋看柳善因气呼呼的小模样,听她冲自己愤愤道:“赵赵将军,这都入夏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抱着我睡觉了,夜里真的很热,你不热吗?”
赵留行闻言二话没说垂下手臂,趴去柳善因的膝间醒神。
柳善因皱眉瞧着身前的人,惑然追问:“赵赵将军,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赵留行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知道了,那今日换小柳抱着我睡吧……”
这人又在耍无赖!
柳善因无计可施,只得晃着赵留行的肩膀提醒道:“算了,不与你说了!赵赵将军快起床,再不起上值就该迟了——我还要去厨房做饭呢!”
“不急,今天与我出门吃吧,我前几日上值瞧见西街开了家晨食店,那煎包的味道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我觉得你一定喜欢。”赵留行有恃无恐地赖在柳善因身上。
柳善因没反对,“就是去外面吃,你也得先起来啊?”
赵留行拧不过女郎,无奈缓缓爬起身,却就此跟身前人脸贴脸对望了半晌。柳善因眨眨眼,堪堪纳闷地唤出一声:“赵赵……”就被眼前人一吻而上。
当这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下,柳善因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视线也开始模糊。
可那“烦扰”她的人呢?却在得逞后,转头打算逃离。
柳善因这次反应过来,居然没有退缩,只见她眼疾手快将强有力的小手,捶去了他的背脊,并忍无可忍地大声嗔怪道:“赵赵将军,一大早你,你要干嘛——”-
铺上欢闹,铺外相互整理衣衫。
这几日早起赵留行在柳善因面前更衣,可谓是驾轻就熟,柳善因也似习以为常般不再对他袒露的身体感到害羞,有时甚至还会帮赵留行系系腰间的带子。
今早因着需要出门,柳善因便把外头的睡衣换下,找了身浅紫色的罗裙穿上。
兴许是衣裳的带子太长,叫她找了半晌,赵留行回身瞧见赶忙识相行来,伸手帮她将衣带递了过去。
柳善因抬眸道了声:“谢谢。”
可话音还没落,赵留行便在收手时,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对不起!”他慌里慌张举起双手,以示无辜。
柳善因下意识抱住胸口,茫然望向对方。
赵留行却眼神闪烁,低声解释:“小柳,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递一下衣带而已。”
柳善因又羞又恼,可她还是说服自己。算了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成亲的人,什么男女有别也就不作数了,不若到一起生娃娃的时候可怎么办……
柳善因默默扭过身,独自将衣带系好,没去多言。
赵留行个榆木疙瘩,私以为女郎生了气,连忙舔着脸问:“你生我气了?”
“没有呀。”柳善因摇摇头,抬脚往外走。
赵留行追过去,“真没有?”
“真没有!”柳善因使劲摇摇脑袋,再三否认。
赵留行这才算放下心。
可眼前人刚给他了个好脸色,他便得寸进尺地牵起女郎的手,叫柳善因怎么甩也甩不开,她回眸瞧了赵留行一眼,赵留行却若无其事道:“走,吃早饭去。”
“夫人记得带钱,我可身无分文。”
柳善因被身边人一个劲拽着走,根本顾不上回答。
等两口子牵手晃晃悠悠路过院外的空地,又被早起在此地练拳的赵平澜叫住,“大早起的,去哪?”
赵平澜将二人打量。
柳善因有难为情,她拍了拍赵留行的手臂想让其放开自己。没成想,赵留行竟握得更紧了些,“哦,小柳送我去上值,我们顺道在外面吃个早饭。”
赵平澜挑挑眉,收起扎好的马步,没把他们当外人,“那帮我也带一份回来。”
柳善因闻言接茬说:“好,我吃完就赶快回来。”
“没事,不急。你俩慢慢吃。”
赵平澜摇摇头,转而在扫视一圈后想起了什么,“诶?孩子呢?”
孩子……孩子?
“对,小宝。”
柳善因和赵留行异口同声。
他们这会儿总算是想起屋里还有个被丢下的娃娃。
这不靠谱的爹娘,随即就要往回跑,却被赵平澜出言拦下,“行了,你们出去吃饭带着孩子也不方便,这一会儿约摸着耽搁不了。我正好练完拳无事,可以帮你们照看一会儿。不过也不能太久,我可不太会照顾孩子。”
柳善因和赵留行左右一对视,觉得也行。毕竟家中还有乳娘,叫二姑暂为照看一下孩子应该不会出岔子,估计小家伙一时半会醒不了,他们只要快去快回就好。
“那就麻烦您了。”柳善因颔首道谢。
赵平澜摆摆手,一如既往地淡定,“无妨,你们去吧。”
赵留行随之附和:“那二姑,我们去了。”
她就这么一路目送着俩人走远,这才转身默然往寝屋独自照看侄孙去……-
府门外,柳善因几日未曾出门,猛地踏出家门,还多少有些不适应,赵留行牵着她走上去往宫城的方向,两个人一心行路,谁也未曾察觉街角那两个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儿郎。
徐家那兄弟俩一连在府门外蹲了两日,终于熬出头来。
徐三郎抬眼不经意间瞥见柳善因的身影,激动地敲了敲倚在墙角打着瞌睡的徐大郎,“别,别睡了,你快瞧——那个是不是柳家的那丫头片子!”
“你能不能小声点,别把人惊着。”徐大郎啧了一声起身打眼望。
没成想,这回还真叫徐三郎说对了,“还真是那丫头!哼,真没想到,这高门大户还真叫她攀了上,我就知晓她个丫头片子没那么简单,你说说会在自己成亲前带着那么小个娃娃逃跑的女人,能是什么正经货色?喏,这就飞上枝头,过上好日子了。”
徐家的兄弟两,是一样的狼心狗肺,尖酸刻薄。
徐三郎点点头,认可着大哥的说法,“可是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瞧着那丫头身边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大小是个武将。咱们怎么跟人家比?不是等着挨揍吗?还有啊,怎么不见咱那外甥啊?”
徐大郎回眸瞥了眼徐三郎,嫌弃得不行,“笨货,孩子肯定在家,谁家出门还带着孩子?你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至于挨不挨揍,你先别管,咱们跟上再说。”
“总能寻到时机下手。”
徐大郎鬼点子多,他说什么,徐三郎就听什么。
兄弟两个就这么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晨食店外头人声鼎沸,柳善因坐在一张别人刚腾出来的桌案前安静等待,期间有人想挤了她的位子,却被身挎长刀,手端餐盘走来的赵留行吓得连忙滚开。
人还真是欺软怕硬。
赵留行抬头瞪了那人一眼,柳善因却小声劝他别惹麻烦!
这世间,估计也就只有眼前人和赵平澜敢这么要求他,赵留行便乖乖垂眸,将热乎的煎包搁在了柳善因面前,“东西趁热吃,汤小二一会儿就上。”
柳善因点点头,拿起一个香喷喷的煎包搁在嘴边,馋得两眼发直。
她轻咬一口,鲜嫩的馅料便溢满她的嘴巴。
真好吃啊……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煎包,来王城的这几个月,应是她这辈子最有口福的时候。她垂眸小心翼翼将咬了半口的煎包吹凉,却在张口时被眼前人截胡,“啊,给为夫尝尝。”
柳善因抬起头,惑然望向赵留行,她心想,想吃不能自己拿吗?就非要吃自己这个?
可赵留行偏故意逗她,紧追不
舍。
柳善因没有办法只好伸手递去,赵留行也没留情,一口将煎包吞了下去,气得柳善因哼了一声,转头拿了两个握在手里,说什么也不给他分出半口去!
一顿早饭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说说闹闹,吃到了辰时刚过。
赵留行眼看着上值将迟,却还是跟柳善因要了钱,将该付的账付好,该给家里打包的东西打包好,才肯盯着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柳善因,嘱咐道:“回家的路可还记着?从这边向东两个路口便是,莫要走错。”
柳善因认真地点点头,“嗯,我记得的!不会走错,赵赵将军就放心上值去吧,不用操心我。”
赵留行将信将疑。
柳善因起身拎着油纸袋胸有成竹地挥挥手,“不是上值快迟了?还傻愣着做什么?”
“算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赵留行不放心,他转头就要领着柳善因回家,可柳善因只是胆子小,又不是脑子笨,回家的路眼前人跟自己交代了一路,她还能不记得?
她便推了推他,“哎呀不用,我真的能行,你快走吧走吧,不是说让我送你上值?怎的又成你送我回家了?你这一来一回,多耽搁时间呀!要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在家做早饭,何必废这功夫!”
身后人一个劲地推他,赵留行有些不舍地回头问:“你真能行?”
“当然!”柳善因万般笃定。
赵留行见事已至此,便妥协着说:“那成,我在这儿瞧着你转弯,我就去上值。”
柳善因笑着应了声:“好。”转头就轻轻快快地往街上行去,她是生怕身后人反悔。等来到转弯处停下脚步,她还回头跟不远处注视自己的赵留行挥了挥手,以作道别。
赵留行同样笑着回应了她,二人就此分别于转角。
怎料,却被一路尾随而来的徐家兄弟钻了空子,将落单的柳善因堵在了下一个街角。
柳善因一抬头,只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在冲自己讪笑,“柳丫头,你可真叫我们好找——”
第66章 第66章勇敢的她
“徐家大哥,三哥?你,你们怎么在这儿?”柳善因被这突然出现在洛阳的二人惊得愣在原地。
徐大郎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许久不见的亲家妹妹上下打量,“怎的?难道只准柳丫头在洛阳发迹,找财路,不准我们兄弟俩来不成?我们啊,是投靠柳丫头来了——”
徐大郎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徐三郎也在旁配合着大哥狂笑。
“大,大哥有事就说吧,莫要打趣我了。”柳善因看着那没安好心的兄弟俩,警惕着向后退了退。
她可是知晓这二人的人品,一个比一个贪得无厌,往前在家的时候,他们可没少趁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找嫂嫂打秋风,简直就是两只喂不熟的狗。
徐三郎闻言抢着接过话茬,没跟柳善因废话:“我那小外甥呢?我们是来接孩子的。”
“接孩子!”柳善因一听这话,瞬间瞪了眼。
“你们凭什么接走小宝——”
“凭什么?”
徐大郎见女郎不识趣顿时面色一变,丝毫不把眼前人放在眼里,“就凭我们是这孩子的亲舅舅!况且,孩子没了爹,理应跟着娘!跟着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妮子能有什么出息?”
“少废话,快把孩子交出来。”
徐家兄弟俩吹眉瞪眼,叫柳善因害怕得不行。
她抱着热乎的煎包被人逼去墙角,却还是据理力争道:“可当初是你们自己说孩子是个累赘,偏不让嫂嫂带走,怎么现在又改口了!我虽不知你们打得什么坏主意,但徐家兄弟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是不会把小宝交给你们的,孩子我要自己养。”
柳善因态度坚决,气得徐三郎牙痒痒,“嘶,臭丫头长本事了——这攀了高枝就是有底气,往前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窝囊废,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了!大哥,我瞧还是别跟她废话,打一顿便老实了。”
徐三郎个孬种,撸起袖子就要拧柳善因的胳膊,却被徐大郎一把拽住。
徐三郎傻,徐大郎可不傻。
他知道若今日柳善因带着一身伤回去,定会惹得人家起疑,到时候落了把柄找他们麻烦,他们可招架不住。
他便厉声威胁说:“柳丫头,我们兄弟俩没工夫跟你废话!你最好识相些,把孩子抱给我们。如此,我们把孩子带回去跟二妹过好日子,你也继续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官家娘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岂不两全其美?”
“我们这几日在街上可是听到些东西,你利用我家外甥做的那些腌臜事,别当我们不知。你难不成就非要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叫大家都难堪?到时候真上了官府,你不止得乖乖把孩子交给我们,就连你那官家娘子也别想再做。说不定,还得下大狱去!”
徐大郎威逼利诱,却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拿着孩子母亲那块挡箭牌,将来闹到官府那一判,柳善因这个早晚外嫁的姑姑,确实没有胜算。不止如此,她与赵留行的事,也会暴露无疑。
可柳善因自己倒无所谓,她就是怕会牵连赵留行……
“你,你们——欺人太甚。”柳善因慌了神,她想先脱离是非跑回家去,却被他们逼得无路可逃。
徐三郎见眼前的小丫头想逃,赶忙抬手按住她的肩,“东张西望个什么?臭丫头,你可别想着逃,若是把我们哥俩逼急了,就别怪我们不顾往日情面!”
“你放开我。”柳善因被人摁在墙角,孤立无援,眼里满是无助和彷徨。
谁料,此时远处却传来了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奋力疾呼:“小妹,千万不能把孩子给他们——他们鬼迷心窍,不止要卖了我,还要让徽郎的孩子认别人做父。”
“嫂嫂。”柳善因蓦然抬眸,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嫂嫂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柳善因有好久未曾听见这声小妹了……
徐玉之提裙奔来,她被这两个混账看管几日,今天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脱身,便急匆匆一路找来,她一直担心这边出事,没成想刚好撞见他们为难柳善因。
她望着不远处的小妹急红了眼。
徐玉之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她很自责,也很无奈。她原先只是觉得大哥与三弟不过是被爹娘惯坏了,脾性差了些。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不是人。
徐大郎瞧见来人霎时怒斥道:“她怎么跑出来了?出门前我不是叮嘱你锁门吗!”
徐三郎觉得冤枉,随即反驳:“我锁了啊,谁知二姐怎么跑出来的?再说你怎么自己不锁,出事全赖我!”
兄弟二人推卸起责任。
徐玉之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徐家老三,“老三,把你的手放开。”
徐三郎混账起来,连自家二姐也不放在眼里。
他一把推开徐与之扬声骂道:“起开,都这时候了,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徐老二,你给我记着,你姓徐,不姓柳。这回若是叫我娶不上媳妇,给咱老徐家延不下香火,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徐玉之自柳徽死后,肝气郁结,身体也不再似以前康健。
她被人一推,便倒去了一旁的杂物堆上,她望着见利忘义的兄弟二人忽而冷笑,“我帮母亲说话的时候,骂我是外嫁女,少管闲事,这会子又说我姓徐了?”
“我呸——”
徐玉之失望透顶,她起身朝徐老三冲了过去。她想今日就是把命留在这儿,也绝不能让这两个混蛋得逞,这些时候若不是念着再见小宝一面,她大抵早随徽郎而去。
柳善因瞧见他们这样对待嫂嫂,也发了飙,张嘴一口死死咬住了徐家老三的手臂。
徐三郎被两个女人合力围攻,疼得直叫。
徐老大见状也来帮忙。
他伸手将徐玉之拉起,跟着假惺惺地说:“玉之,你就不要闹了!我们这么做,不都
是为了帮你把孩子要回来吗?瞧你日日食不下咽,大哥也是心疼得紧,你不思念孩子?你难不成就忍心孩子跟着她个丫头片子?”
“你想想方家是什么人家?人家可是江南来的富商,你若带着孩子嫁去,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做个寡妇强,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徐玉之反抗,撕穿了大哥的伪装,“你们是为了我吗?你们是为了那一百两礼金,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媒人跟你们说了什么,她说对方不会生养,就想找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让孩子跟他姓,给他送终。不若你能这么卖命的到处托人打听小妹和孩子的消息,甚至不惜一切追到这儿来!”
“徐大郎,你真不是人。”
徐玉之的话,戳中了徐大郎的心思,徐大郎瞬间气急败坏给了眼前人一巴掌。
打得徐玉之两眼昏花。
可就是这样,徐玉之却还是趁机晃晃起身,一把将柳善因推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道:“小妹,快跑。”
柳善因惶然回眸,张口时带着哭腔,“嫂嫂,那你呢?”
“你别管我,快跑小妹,快跑——”
徐玉之一遍遍催促,柳善因别无选择,只得转身拼命奔跑。
徐大郎抬脚打算去追,却被徐玉之抽出的木簪吓住,“大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大哥。今日你若敢去追小妹一步,咱们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在这儿,别回去了。”
徐玉之拿起木簪的手在抖,她一辈子没有这样大胆的反抗过,很多时候她都是无声的妥协。
曾经他们让她嫁给柳徽,说他无父无母,年轻有为,且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将来他柳家的家产便全是他们的。她认了,也嫁了,幸好柳家兄妹良善可靠,待她亲如一家。
她慢慢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荒芜的人生,总算长出了枝丫。
可偏偏命运捉弄,柳徽战死了,一切又卷土重来。
徐玉之经历了太多,她已不再相信这世间,还能再有像柳徽一样懂得敬她爱她的人,小宝也就成了柳徽留给她最后的念想,所以,她绝不愿小宝和自己一样成为被他们利用的工具。
徐大郎却怒火中烧,夺过徐玉之手中木簪,就像踩碎她的尊严一样,将木簪狠狠踩碎。
只见他望着早就空荡的街角,怒骂了句:“妇人之仁,这样好的机会被你毁了——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你错了,你懂个屁。你早晚有一日,你会感谢于我!”
“老三,走,先把这疯子给我带回去,再来找那丫头算账。”-
柳善因一路奔逃,不敢停歇。
直到牢牢锁住家门,她才敢顺着门板瘫坐下去,彼时晨光照亮她空洞的眼睛,急促的呼吸里,满是惊魂未定。
柳善因在后怕,她无法想象今日倘若带了小宝出门,会是何等景象。
柳善因以为自己离开兰花村,不争也不抢,就能脱离那些不好的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未曾想贪婪的他们根本没打算将她放过。
不好的记忆开始翻涌,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再也没了起身的勇气。
若非许久之后,赵平澜见人迟迟不归,抱着孩子打算出门来探,她大抵会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坐在这儿干什么?”赵平澜沉声发问。
要不是说赵平澜异于常人。
今朝明明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她竟把赵留行废了好久才搞定的小家伙,训得趴在她怀中不吵不闹。
柳善因闻声抿抿眼泪,咽下心口的委屈,轻唤了声:“都护大人……”
赵平澜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可就算女郎低着头,她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出事了?”
“没有,没有。”柳善因摇头否认。
赵平澜蹲下身,平视起女郎的目光,“脖子上的伤哪来的?”
“……自己摔得。”
柳善因慌里慌张拽起衣衫,生怕赵平澜担忧。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有什么苦和难都喜欢自己消化。
只是如此拙劣的借口,能瞒得过别人,还能骗得了赵平澜?
可赵平澜并未强迫眼前人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在她看来,谁能没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谁能没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秘密,别人不愿说,自是不愿让她知晓。
她便轻轻拿起柳善因身边早已被挤扁的煎包,转而将孩子交给她后开口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但你若需要帮助,记得告诉我。”
赵平澜语毕转身。
她的声音就像她这个人一般,平静且没有波澜。
柳善因抬眸去望,眼前人不知为何看上去总是那样的强大又充满力量,不像她是个无能为力的胆小鬼。
她好想像她一样……
柳善因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被泪水填满眼眶。
她抱紧怀里的娃娃,沉声念道:“小宝,小姑是不是很没用,谁也保护不了,还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瞧着你舅舅们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说小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落去,四周寂寂。
柳善因并不聪慧,她眼看事情似乎陷入死局,小家伙却忽然从她腰间抓出一张纸条来。
柳善因垂眸一瞧,
那纸条上面居然清楚地写着州和脚店四字。
她便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是夜,有人蹑手蹑脚推门出来,被厢房的赵平澜看见却只按兵不动地观察着。
赵平澜隔着门缝负手望去,柳善因穿戴整齐,背着娃娃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她就跟料到有事般,从早到晚一直暗中注意着柳善因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她在寝屋外愣了半晌,又恋恋不舍地离去。
赵平澜看得出柳善因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又不解于她此番为何。
待柳善因出了正院,厢房的门才被缓缓推开,赵平澜没急着去追,反倒走去寝屋查看。
随手引燃火折,赵平澜在屋内环顾而望,屋中被柳善因打扫的整洁,甚至明日赵留行下值要穿的衣裳都被她规矩摆放,她还是想不明白,柳善因这么晚要去哪。
直到她默然拿起桌案上遗留的纸条,突然叹了声:“……好丑。”-
酉时末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王城没有宵禁,所以入了夜的主街,照样喧闹。
柳善因没入人群,像来时那样彷徨。
一切真的又回到了原点。
柳善因没有急着去找那个名叫州和脚店的地方,而是先去了老郎中的铺子。
别家都是做到子时,偏老郎中不到戌时就关了门。
柳善因到时,老郎中刚准备装起最后一块门板。他一瞧见柳善因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惑然相问:“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亲自过来?难不成家里郎君又受伤了?真是个不着调的。”
“不是不是。”柳善因摆摆手,“是小宝有些积食,我带着他来让您瞧瞧。”
“哦,那夫人进来吧。”
既然是老主顾,老郎中也收敛了脾性,开门迎客。
老郎中人不坏,只是脾气怪。
等柳善因将孩子放下,他便赶忙为孩子查看,可小家伙健健康康哪里有什么毛病?老郎中纳了闷,可他看了眼柳善因,刚想开口,就听她开口问:“先生,若想助眠安神,该用些什么药才好?”
老郎中抬眼看了眼柳善因,转而朝药柜上一指,“那个,是老
朽配的安神丸。吃一粒就见效。怎的夫人最近失眠?可用老朽给瞧瞧?”
“不是,是家里人睡不好,我想替他开些。”老郎中说罢垂眸若有所思,柳善因却摇头否认。
老郎中也不再追究,“哦,那夫人大可少拿些试试。”
柳善因道了声谢。可等拿过药,她又改口说:“唉?瞧我这记性,先生,我这出门匆忙忘记带钱。您能不能稍等等我,我先把小宝丢在这儿,回去取趟钱就过来。”
老郎中大抵是看出了什么,却没说透,他只挥手道是:“夫人去吧,老朽的铺子今日正巧打算营业到子时,夫人快去快回。”
柳善因鞠躬感激。
老郎中在她离开前特意嘱咐:“安神丸一次只能吃一粒,切莫贪多,夫人莫忘。”
柳善因垂眸说:“好,我记住了。”-
徐家两兄弟自回了脚店将徐玉之锁起来后,就开始为了省下二两银子自己琢磨状书,可奈何他俩没什么文化,两个脑袋琢磨半天也没写出半行字来。
徐三郎起了急,“哥,不行明日去街上找个讼师得了,就咱俩写这东西,衙门那能认吗?”
徐大郎撂了笔,心想有些钱该花还得花,不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但在花之前,还是得先挤兑徐老三一顿,“花钱,花钱,你就知道花钱,当年你但凡要是多念些书,咱们今日还能为难成这样?”
“啧,你还有脸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徐三郎依旧是不服。
徐大郎也不惯着他,“你怎么跟我说话!”
两兄弟就这么嚷嚷起来,可吵着吵着,屋外却有人敲起了门。
徐大郎见势没好气道是:“谁啊!”
屋外的小二便笑着接茬,“诶,客官,我是咱们店里的小厮,我来送些酒菜。”
“我们没点酒菜,你送错了——”徐大郎没多在意。
小二却没走,“没有没有,小的没有送错。这是住您楼上的那位夫人特意下楼叫小的给送的,夫人说她带着个刚会跑的孩子,怕夜里吵着楼下休息,特意叫小的送些酒菜,提前给诸位赔礼,望多担待。”
若搁旁人,听见这事大抵是多留个心眼。
可谁叫徐家这兄弟俩是个小便宜不占便觉吃大亏的人,又正巧碰上俩人抠抠巴巴一日没吃东西,徐大郎便将信将疑打开门,只见他张嘴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单是一句:“这些东西真不要钱?”
小二摇摇头,“是的,那位夫人已经付过了。”
徐大郎一听有免费的东西吃,瞬间变脸接过小二手中的餐盘,转头哐当一脚关上了门。
兄弟二人回身一对眼神,沾沾自喜。
小二则回身走去楼梯间,寻到那个脸带蔽面的夫人沉声禀报,“夫人放心,东西我已替您送去,您今晚就安心领着孩子休息。要说夫人还真是菩萨心肠,竟能想的如此周到。”
柳善因目的达成,点头无言,随手掏了几个铜板递去。
小二见状鞠躬下了楼-
半个时辰后,柳善因约摸着楼下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去了兄弟二人的房间外头,却见兄弟二人早已七扭八歪倒在铺上,睡得不省人事,她便急匆匆推门寻徐玉之去。
可等柳善因在屋子里寻了一圈,却不见半分嫂嫂的影子。
她慌了神,难不成嫂嫂不在这里?
柳善因慌里慌张,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徐家兄弟俩单瞧那吃白食的嘚瑟相,就根本不可能出手阔绰到开两个房间,她便继续在屋子里寻觅。
直到将眼神定在西边那个上锁的柜子上,她才恍然走上前去。
柳善因一边警惕着身后的人,一边轻轻叩起了柜门。果不其然,在她叩了三下后,柜子里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响,她便立刻回身往兄弟二人身上摸索钥匙去。
那老郎中终究是老郎中,他今日给柳善因拿的哪里是安神丸,简直就跟蒙汗药一样。
柳善因伸手时提心吊胆,兄弟二人却不曾动弹。
她抓起钥匙就连忙回去哆哆嗦嗦地开门。
这时间,半昏在柜中的徐玉之听见动静,从昏暗中睁开双眼,今日她惹怒了徐大郎,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徐大郎说要给她些教训,让她低头认错,她皆一一反抗。
可徐玉之没有后悔,她只绝望地望向柜门,没有一丝期待。但当柜门外出现了一道照亮她的光,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听眼前人压低嗓音道:“嫂嫂莫怕,小妹来了。”
柳善因明明怕得要死。
她也明明可以躲在赵留行的庇护下什么也不做,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来了……
因为她听二姑说过,命是自己的。
得自己说了算。
第67章 第67章有点爱了
“小妹……”
徐玉之微弱地回应,叫柳善因心疼不已。
他们太欺负人了。
柳善因赶忙将嫂嫂从柜子中搀扶出来,徐玉之望着铺上歪倒的兄弟俩,惑然望向小妹,“他们这是?”
柳善因立刻解释说:“嫂嫂您放心,他们只是醉了,没有事的。”
徐玉之轻咳两声,没再多言。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房间,有两个身穿甲衣的女郎麻利收拾了几个动作鬼祟,准备破门行去对面的男子,可纵使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为首的人依旧气焰不减,“你们可知我们是谁的人?”
“我管你是谁。”掐她的女郎不屑冷笑。
为首的人起了急,继续嚣张道:“我们的主家,可不是你们此等闲杂之人能惹得起的,我劝你们还是识相些,趁早把我们给放了。不若耽搁了主家的计划,有你们好看。”
女郎有些不耐烦,便将眼前人的脖子掐得更紧了些,“废话真多,我看你还啰嗦。”
那人被其掐得脸色发青,若不是一旁的女郎上前阻拦,他大抵就交代在这儿了。
那女郎轻唤:“逐电,松手。你忘了我怎么嘱咐你的?这儿不比北庭,一定要戒骄戒躁,切莫鲁莽。不要给大人惹麻烦。”
逐电倒也听劝,她将人扔去一边嬉皮笑脸道:“我忘了,火玉阿姊见谅!”
火玉摇摇头,想她还是这般不着调。
可那人就算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却仍坚持不懈地说:“你,你们等着,有些账长公主会跟你们好好算……”
“长公主?哪个长公主?”火玉下意识转眸问,那人以为火玉是害了怕,“自是执掌护军府赵家的临芳长公主,呵,宵小之徒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却不料此话一出,火玉转眸与逐电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拿下!”
她俩奉命前来,本以为这几个不过是趁机作乱的小贼。
没成想,竟叫她们歪打正着了!
这时间,那端的柳善因望着徐玉之苍白的脸,坚定道:“嫂嫂,跟我走,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徐玉之转眸应了声:“好。”
两个人相视而望,没有犹豫,互相搀扶跨出了门。
门外的声音惊动了对面房间的人。
火玉抬眸望着两个女子单薄的身影路过眼前,转而与身旁将人五花大绑的逐电认真交代:“你腿脚快,你去好好跟着她们,切莫跟丢,路上记得按大人的要求标记。”
“这边就交给我来审,等审出消息,我即刻去跟大人禀告。”
逐电呆头呆脑哦了一声,转身便人如其名般一溜烟从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了寂静的小巷里-
柳善因和徐玉之腿脚慢,俩人走上长街,一步三回头生怕身后有人追赶。
直到来到老郎中的铺面前,柳善因才松了口气,将嫂嫂带了进去。老郎中哄着娃娃,转头瞧见门外来人,下意识道了句:“行了,小子不用闹了,你娘回来了。”
小家伙听懂了老郎中的话,转过头高兴地要抱。
徐玉之立在一旁,望见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顿
时泪如雨下。她真的太苦了,那些人利欲熏心,却叫她母子分离,思念就宛若压在她心口的石头,叫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喘不过气。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悲伤,上去从老郎中怀中抱起娃娃,嚎啕大哭。
柳善因见状也悄悄抹起眼泪。
她想能叫他们母子相聚,自己的选择或许不能算错……
老郎中见多识广,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他只好心提醒了声:“哭多了肺气虚弱,该喘不上气了,我瞧这位娘子肝肾两亏,还是要多多注意。”
柳善因闻言上前拍了拍徐玉之的背脊,“嫂嫂,先生说得对,往后的日子还长,没有人能把你和小宝再分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小妹……”徐玉之抽抽搭搭,她抬起头抱着小宝扑进了柳善因怀里。
她现在只有他们了。
“嫂嫂,趁着他们醒来之前,我们离开洛阳吧。”
柳善因揉了揉嫂嫂的肩,主动担起了作为家人的责任,她垂下眼眸,已然想好要带着嫂嫂和小侄子一起远离这场是非,逃去个没有人能找到她们的地方。
她在哥哥的灵前起过誓,一定要帮他守护好这个家。
纵使对赵留行充满亏欠,甚至也违背了她对他的承诺,但柳善因实在没有了办法,势单力薄的她,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仅此而已,她不肯牵连赵留行,亦不愿再麻烦他。
正如她给赵留行留的歪扭字条一样:谢谢你……对不起。
柳善因满是无奈,
却也只能不辞而别地离去。
她想,等一切安定,再选个合适的时候亲自跟赵留行道歉吧,但愿他还愿意原谅自己。
至于,约定好的成亲,她就不再奢望了……
“好,好。”
徐玉之哭干眼泪,连忙点头。
她当初是不情不愿地离家,如今能叫她与小妹这样重逢,是祸也是福。所以,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不再回去,柳善因叫她去哪,她都愿意。
事不宜迟,二人以防万一得快些出城。
柳善因便回过头,将今日的药钱递给老郎中,“先生,今晚多谢。只是有些事……”
老郎中垂了眸,一脸淡然,“老朽只管看病,其余之外,与老朽无关。”
柳善因再次道谢。
待她扶着徐玉之转身,老郎中又叫住了她,只见他看在这些时日的情份,拿了一小罐药递向柳善因,“这是个补气血的方子,路上颠簸,你拿去给这位娘子吃,对她有益处。”
老郎中的善意,让柳善因无以言表。
她给老郎中鞠了躬。
老郎中摆摆手,在他们离去后,默默放回了最后一块门板-
姑嫂两个抱着孩子一路顺着长街行行走走,终是赶在子时前从最近的城门逃了出去,王城虽没有宵禁,却会在每夜子时关闭城门,期间但凡想要出入者,需持令牌才能放行。
柳善因与徐玉之回眸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气喘吁吁,恍惚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可明明和嫂嫂重逢应该开心,她却为何会这样难过…她甚至有一瞬还在担忧,土酥不在,明日赵赵将军下值该吃些什么……
只是,纵有再多不舍,柳善因却也无法回头。
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连夜赶路,如此才能摆脱那兄弟二人的追踪。
守城的士兵堪堪下钥,便有人驾马疾驰而来。他听马上人急呼:“放我出城。”抬眸诧异万分。直到瞧见那张明晃晃的都护令,才惶然招呼身边的人:“快点开门放人,放人——”
紧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便从初开的城门中驾马跃了出来。
奔腾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深沉。
“小柳。”
“赵赵将军!”
柳善因在一声痴痴的急呼中回眸看,赵留行正收鞭勒马,踉跄着朝她奔来。
柳善因一脸茫然,她不知赵留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她只怔怔伸手将人接入怀中。
赵留行猛然抱住女郎,差点没将娇小的柳善因撞翻,他一路横冲直撞,生怕来晚,他发誓今日若与柳善因这样错过,哪怕违抗圣意,他也要离开洛阳追她而去。
柳善因脑子嗡嗡,她在眼前人的怀抱里惑然去问:“赵赵将军,你不是在上值吗?怎么会来这儿?”
赵留行反问她,“你要往哪去……”
“我……”柳善因支支吾吾。
赵留行自顾自地追问:“你不是答应过不会离开我?要一辈子在我身边?你不与我成亲了?”
徐玉之在旁抱着小宝,搞不清状况。她瞪着眼,不知要不要帮小妹将这怪人拉开。
柳善因却埋在那人胸前,跟他开口道歉:“赵赵将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事发突然,有些事我来不及跟你解释,我知道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谅我,但请你相信我,违背答应你的事并非我的本意,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想救嫂嫂,更怕连累你,所以想来想去只能……”
可赵留行若真的怪她,便不会死乞白赖追到这儿,他放任她离开就好。
瞧他在女郎诚恳的解释里,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当下,似乎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吻,更让他解气。
柳善因傻愣不语。
她还以为以赵留行的脾性,怎么说也得将她一顿臭骂,甚至打她也有可能。
没成想,他竟二话没说吻了她。
小家伙不知状况,瞧着二人欢快地笑,徐玉之赶忙捂住了儿子的眼睛,自己却瞠目而望。
柳善因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
赵留行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掌心,将带来的东西一一交给了她,“小柳,既然决定要走,那就从这儿一路往西,带着嫂嫂和小宝去北庭吧。这是都护府的通行令,还有我在都护府所住南院的钥匙。”
“赵赵将军,你不是来…而且你怎么知道……”柳善因抬头讶然。
对,赵留行不是来阻拦她,亦或是责怪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眼里带着不舍,嘴上却还沉声说:“剩下的事,我来解决。我很快就会去北庭找你,只是要麻烦你受累,收拾收拾咱们的新家。”
柳善因不敢置信,她头一遭主动抱上了他,“赵赵将军。”
赵留行的怀抱,是这世间除了家外,最温暖安心的地方,柳善因开始有些留恋于他身上的气味。
她就这样抱了他许久。
等她再恋恋不舍地抬眸,却惊奇地发现,那素来威严冷酷的赵赵将军,居然偷偷红了眼眶。
柳善因讶然张口,“赵赵将军,你哭了吗?”
赵留行却矢口否认,“没,你看错了。”
第68章 第68章欺人太甚
赵留行走后,赵平澜靠在丰德门外的阑干上久久未动。入夜的宫城依旧肃穆,巍峨的城楼就像座巨大的牢笼。她眨眨眼,眸子中是一片如死水般的寂。
赵平澜并未放任柳善因不管。
她在派了两个人跟踪护佑柳善因的安全后,便只身一人拿着那张丑丑的字条,来丰德门外寻了赵留行。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侄子,毕竟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她只要做好她该做的,其余的皆与她无关。
赵平澜不像那些人一样,总自以为是地想要掌控一切。
宫门戌时下钥,赵平澜知晓赵留行不能私自出宫,便直接将消息递去了贺鹮归那。
怎料,当天子趁夜披衣又惊又喜打开那张,号称是赵都护亲自递来的纸条,却被上头凉薄的话语,气得两眼一黑,“现在让三郎出趟宫,我在丰德门外要见他。”
赵平澜简明扼要,居然直接跟天子下了令。
侍奉在御前的女官就着灯火望去,天子的脸色竟比夜色还沉。贺鹮归猛地将纸条揉皱,大骂了声:“欺人太甚!”
疯女人弃他,睡他,现在还敢命令他?!
天子震怒,惊得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恰巧今日在御前值夜的赵留行,也跟着单膝跪了地。段翁斗胆过去拾起掉落在桌边的纸条定睛一瞧,转而试探着跟贺鹮归说:“陛下,这……”
没成想,贺鹮归竟无言起身去到赵留行面前,乖乖听了话,只见他狠狠按住赵留行的肩压低声音道:“找内常侍拿令出宫,你姑在丰德门外等你。”
赵留行茫然抬眸,我姑?
哪个?
后来的事,不过是赵平澜在丰德门的阑干前,跟赵留行简单的叙述。她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赵留行,还把柳善因留下的字条亲手交给了他。
可赵留行听后却盯着那张含义不明的纸条,一脸惑然。他刚准备动身想着先把人找到再说,就收到了柳善因和徐玉之要出城的消息,以及火玉从那些人口中问出的原委。
赵留行在戌时将近的夜里愣然。
赵平澜以为以赵留行的脾性,一定会怒不可遏地将人带回来。
未曾想,在她
堪堪转身跟火玉交代完,该如何处置贺盈安派去的那些人后,赵留行便同她要了北庭都护府的通行令,以及南院的钥匙。他知道这些东西赵平澜一定带在身上。
可赵平澜无解,“你要这些做什么?”
赵留行答曰:“我要让小柳去北庭,只有她去了北庭,我才能安心。”
“小子,你要放她走?”
“我瞧得出你是真喜欢那丫头,你难道不怕她半路改道,一去不归?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有人错过,可就不会回头了。”赵平澜闻言万般诧异,但她没想干预赵留行的决定。
她只是太过惊讶于这个答案,才不敢置信地确认。
赵留行却笃定道:“我想小柳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不能替她决定去留,既然她要逃,我就帮她逃去北庭。再说她留下始终是个变数,那位说不准又会想些什么损招。”
“而且我始终相信,她不会真的狠心抛下我。”
“……”
赵平澜陷入沉默。
她不明白是自己太过阴暗,还是年轻人太过天真。
她实在难以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纯粹的感情,两个人竟然能一心只为对方着想,甚至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就同破晓时分的露般清澈透明,看不见丝毫污浊混杂。
不像他们。
月色朦胧,赵平澜默默掏出赵留行想要的东西,最后只说了句:“我会让逐电和火玉暗地护送她们回去,你不必挂心,记得早去早回。重要的事还没解决。”
便放了赵留行离去。
赵平澜看着奔腾的马蹄扬起尘烟,热烈的儿郎追爱远去,彻底怔在了原地。
她就这么在丰德门外茫然坐了许久。
赵平澜脑海中莫名闪过许多从前和贺鹮归偷偷在一起的日子。
那年的贺鹮归还不是皇帝,只是还未被立为储君的梁王殿下,而她也不是北庭都护,只是护军赵家最惹人厌的二娘。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共同骑射,一块赏月,互相恭祝新岁安泰。
傲世轻物的梁王殿下,遇上了离经叛道的赵家二娘,被她在王府后院的梨花树下,一路拖着下坠,至此未休。
赵平澜知贺鹮归应是爱她也恨她。
她也承认,她确实欠了他。
但直至此刻,当赵平澜瞧见柳善因和赵留行,她才忽而察觉她和贺鹮归之间或许根本算不得爱,应是患得患失的占有,求而不得的不甘。
赵平澜抬起头,怅然望去城楼的方向。
她想是时候该离开,偏在倏忽之间,望见了那个傲然的身影,于遥远的城楼上矗立。
赵平澜眯起眼睛,模糊不清那人的模样,却还是认出了贺鹮归,只因彼时人在她的记忆中太过特别,他的每一寸,早已深深刻进了她的灵魂,就算将来不复相见,她也再难将他忘却。
城楼上的贺鹮归负手而立。
此刻天子傲然睥睨,纵使江山再广,也不及一人能填满他的眼眶。赵平澜在此地坐了多久,他就在城楼上看了多久,他的注意半分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贺鹮归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曾经宁愿受罚,也要偷偷翻墙跑来王府与他腻在一起的女郎。
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贺鹮归的眼神,从赵平澜抬头望她那刻,开始变得狠绝。
赵平澜却突然收敛去凝视他的目光,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贺鹮归望着赵平澜决绝的背影,愈发不安,甚至抓狂。他一路奔下城楼,想要让她回头,却在漆黑的城门下愣然。
他忘了,他们之间终究隔着道厚厚的宫墙-
城外的官道上,赵留行一遍遍交代北庭的方向,听得柳善因脑袋大大的。她拉着赵留行的手,小声嘀咕:“赵赵将军,我真的知晓了,再说一路上有驿站和商队,我可以问啊。不会走错的,你就放心好了。”
“真的?”赵留行其实不是不放心,只是舍不得放手。
柳善因点点头,“真的!”
“好,那你们就……”赵留行恋恋不舍,但他也知晓他们迟早得分别,他便长痛不如短痛。
哪知道,他才打算松手,又换柳善因絮叨起来,“对了赵赵将军,忘记交代我在厨屋腌了酱菜,你别忘了吃掉,小菜园的青菜也快能吃了,你记得摘了。还有,你的衣裳,我已经按顺序整理好放在柜子里了,你拿的时候不要弄乱了。以及,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生病,更不要犯倔。”
柳善因的叮咛里满是对赵留行的关心,从未有人将他这样挂念。
他便又放不开手去,“小柳,我舍不得你……”
“赵赵将军,我也是。”柳善因也忍不住埋在他怀中哼哼唧唧。
两个人分别了半晌,
好不容易即将分离,结果又重新抱在一起。
“……”
徐玉之蹙眉无言。
不行,她走?
徐玉之看到现在总算是看明白这二人是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催促,只得咳嗽两声以做提醒。赵留行听见动静,赶忙推开了柳善因,柳善因也慌张松开手,退了出去。
“你要不要再看眼小宝?”
“我能不能再看眼小宝?”
话音落去,两人随之举目相视,羞羞答答,气氛愈发不对劲……-
翌日一早,赵留行送别柳善因也没心思再去上值,便魂不守舍地打开房门,准备到外头透透气,偏吓得正巧前来敲门的二姑一跳,“干,赵三郎,你怎么这副鬼样?”
赵平澜打眼瞧,眼前人蓬头垢面,顶着黑黑的眼圈,一脸半死不活的丧气相。
她纳闷,人才走了一晚不到,他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
若是再多上几日,那还得了?
可她不知道,赵留行昨儿办完事回来,瞧见柳善因整理过的床铺,以及她生活过的痕迹,忍不住趴在床边抱着她的枕头偷偷伤心了好半晌。
这王城,他真是半刻也待不下去,他的魂也跟着柳善因飞回了北庭去……
赵留行垂着发昏的眼眸,低声问:“二姑找我?”
赵平澜这才想起正事,与之提醒道:“那边你给处理好了?”
赵留行点点头,遮了遮外头透来的天光,漫不经心道:“吃醉酒不小心从楼梯跌落摔断腿是常事,不小心损坏了店里的好酒也是常事。那罪不可数的二人,大抵一个在医馆,一个在衙门,全都分身乏术。此番落得这般,已然算是轻饶了他们。”
赵平澜听后没去多言,她只哦了一声,“火玉和逐电已经上路,路上有什么状况她们会看着处理。你准备准备,咱们下月初四就回北庭。”
“下月初四,这么快!”赵留行瞬间清醒,幸福好似来得太过突然。
赵平澜瞥了他一眼,“怎的?你不想回就算了,正巧柳娘子走了,我替你求陛下赐婚,叫你留在这里?”
“二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留行认怂。
赵平澜转过身,没再搭理。赵留行抬眸追问:“
您要出门?”
赵平澜却漠然回了句:“回护军府还人——”
第69章 第69章吃不起饭
护军府的清晨,安静得不像话。这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就连使人之间的交流也是冷漠的。
赵温香领着闺女跟贺盈安请过安,刚打算往老太太那去,就正巧碰上赵平澜抓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往内宅来。
她瞧见赵平澜没跟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当她是个瘟神般避而不及,反倒是大大方方抱起闺女上前诧然道:“二姑,您这一大早是来……”
赵平澜寻省一抬眼,正巧跟小丫头对上视线,她直截了当地问:“这是你那闺女?”
“是,上回二姑回来菱儿病了,您没见着——菱儿,快叫二姑奶奶。”
赵温香掐了掐闺女的小脸,小丫头有些怕生,也有些畏惧眼前这个看上去凶巴巴的二姑奶奶,便一头扎进了阿娘的怀里。
赵平澜有些尴尬,赵温香也不好意思地赔笑,“菱儿胆子小,二姑见谅。”
赵平澜个大人岂能跟小孩子计较,她便转而问赵温香,“知道那位在哪吗?”
“那位?”赵温香稍稍迟疑,“哦,我刚从云鹤斋出来,那位在院里剪花呢。”
“您要找她……”
赵温香话音刚落,赵平澜就抓着手里半昏半醒的人,抬脚往云鹤斋去。
可才走了几步,她又调头走了回来,叫赵温香不明所以,只瞧她那一向我行我素的二姑竟然掏出自己仅剩的一锭银子,朝她怀里塞去。
赵平澜沉声解释:“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你拿着自己给孩子买些东西。”
看来她是记着上回赵留行的话……
偏惹得赵温香瞠目而望,她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二姑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可还没等她出声道谢,赵平澜就已回身走远,余剩下她一人抱着孩子,拿起那一锭银发呆-
云鹤斋里,贺盈安送走赵无征后,便独自呆在院中修剪花草。
期间陆陆续续前来请安的人,也未曾扰乱她的兴致。打远瞧她那牡丹纹的袖衫在天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金,手中鸾剪穿过花枝亦是干脆利落。
赵平澜气势汹汹地来,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忽而被二姑奶奶丢进院中,着实叫贺盈安身侧的使人吓得退避三舍,却并未吓住那位雍容的贵人。
贺盈安依旧如常般不动声色,她素手捻起一条被修剪下来的花枝,转眸将赵平澜打量。
直至跟那男子对上眼神,她也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反倒训斥起赵平澜,“一大早带个外男私闯本宫这内院,老二你是不是也太不知规矩?别以为你如今有功在身,就能在护军府为所欲为。你要记得,你姓赵,就必须要守着家里的规矩!”
赵平澜自是不吃她那套,她也没想跟贺盈安说些有的没的。
她若怕她,今日就不会来。
只闻她在贺盈安抬眼后,踩着那人阴声说:“管好你的人——从前你如何在赵无征面前编排我,我懒得与你再多计较。但是现在我不管你跟侯府,跟秦氏有多大的仇怨,别再给我打三郎,甚至是柳氏的主意。”
“不若以我的性格,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说到做到。”
赵平澜清晰地知道,贺盈安人面兽心,护军府这些年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她的手笔,但赵无征这见利忘义的小人,亦是好不到哪去。
她如今给他们留三份薄面,也并非是念着兄妹情谊,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罢了。
贺盈安将眼前人怒目相视,气得折断了手中花枝。
她挑起眉,平生最讨厌有人这样无礼的对待她,她自命不凡,总自诩是天上的凤凰,却只不过心比天高,她其实只要愿意睁眼瞧瞧,便知自己除却一个破败的护军府,和一个长公主的名号,还有什么?
是,徐家那兄弟俩就是她骗来的。
自从那日柳善因在府中醉酒后,她便顺藤摸瓜,查清了她的身份,甚至查到了徐玉之头上。
贺盈安在乎脸面,在乎名声,必不会自己动手将人请来跟赵留行对峙。
她要的是事情自己败露,
徐家人告上衙门,她好坐收渔翁。
于是乎,她便利用了徐家兄弟的贪心,叫人扮了个江南的富商,编出个不会生育的幌子,引诱徐家那俩傻子上钩。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怪徐家的兄弟贪心不足,一心想要“卖掉”徐家二娘,才会上了她的当。
甚至那谎称从洛阳经商归来,给徐家兄弟透露柳善因行踪的董家郎,也是她刻意安排。
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却独独轻视了她们的力量。
柳善因如是,徐玉之如是,
赵平澜更如是。
没有一人任由摆布,她们有自己的胆量。
“老二,你别太得意,中书那边已经拟了赐婚的圣旨,事情很快就成定局。你想要的,不可能得到。”贺盈安固执己见,一叶障目。
可她却不知赵平澜早有应对之策。
更不知她苦心计划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他人做嫁。
赵平澜不屑地望着贺盈安,想起了数年前,她站在赵无征身后那抹透向自己诡谲的笑,只觉她可怜又可悲,高耸的院墙困住了她所有念想。
贺盈安猜不透她的眼神,一味厌恶地回望。
赵平澜偏在离去前,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那殿下就等着中书下令。”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走了。”-
赵平澜归家时,已近午时。
赵留行堪叫长夏用家里账上仅剩的银子跟乳娘结了账,转身回房刚有了睡意,躺在床上小憩,就被来人揪着耳朵拽了起来,“您这是作甚!我好不容易不想小柳,能有些睡意——”
赵留行茫然坐在床边,揉着耳朵愤愤不平。
赵平澜却环臂站在屋里,冲他差遣道:“小子,去叫人送饭,为你的事折腾我这么久,竟连口热乎饭也无?你就这么孝顺长辈?”
赵留行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可等赵平澜倒了杯茶饮下,她家那傻小子又懵着脑子走了回来。
“怎的又回来了?”赵平澜不解。
赵留行却朝她伸手,“给钱。”
“跟我要钱?你攒的那些呢?”赵平澜茫然搁下水杯,赵留行有些不好意思,“我全给小柳了……您给我些,够咱们吃饭便行,我也不多要。等我下个月领俸禄,再还您就是。”
“……”
赵平澜陷入沉默。
赵留行惑然在她眼前挥挥手,“我跟您说话呢?您堂堂大都护,总不能连个吃饭的钱也拿不出吧?”
“确实拿不出了……别说你了,我也全给柳娘子了。”赵平澜说这话时,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就连剩的最后一锭银,今早也被我塞给你大姐那小丫头了。”
“啥?”赵留行大惊。
合着全家的钱都被柳善因给带跑了,他们这姑侄俩现下分文不剩!
赵平澜见状厉声驳斥,“你还敢啥!不是你非要抢我钱袋,给那孩子那么多所谓的见面礼,能叫咱俩今日吃不上饭?”
赵留行辩解,“谁知道您真就带了那么多钱啊——那行,既然咱俩现在兜比脸还干净,家里账上也没钱,也别吃了,就在家里睡觉,如此能省一顿是一顿。”
赵留行说罢就要往床上倒,气得赵平澜起身奔了他一脚,她骂:“臭小子,我不管。这事都是因为你,我管你今日想什么办法,都得给我弄口热乎饭。不若,你别想睡觉。”
姑侄二人起了争执。
赵留行又犯起了倔,“凭什么叫我想办法?您是长辈,您怎么不想办法!”
赵平澜蹙起眉,她想办法?她能想什么办法?她跟家中关系不好,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故友,独独相识的也就那一个,她总不能为了一顿饭,过去找他。
那她成什么人了!
“你小子还跟我嘴硬——”
赵平澜想不出办法,
还能收拾不了赵留行?
只瞧她伸出拳头就要跟小时候般揍他,吓得赵留行抬手躲避,“等等,等等!我想起了,风听还欠我十几两银子。等他今日下值,我就找他要,肯定让您吃顿好的。”
“那今天中午呢?”赵平澜闻言收敛起拳头,却并未打算收手。
赵留行躲躲闪闪,试探着问:“您,您饿一顿就不行吗?”
“一顿?不行,早起那顿我亦没吃,我现下饿得慌。你不让我吃饭,就吃我拳头。赵三郎,你自己看着办。”
二姑寸步不让,赵留行欲哭无泪。
这家离了柳善因,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他便又言,“厨屋有小柳留的腌菜,您就凑合一顿。晚上,晚上我保证让您吃上好的,如此可行?您,您就饶了我吧。”
赵平澜有所迟疑,她刚想吐口,长夏就从外头一路小跑过来大呼道:“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宫里来人说是淑妃娘子请您过去用午膳,您去吗——”
“老三叫我作甚?”
可既然中午饭有了着落,赵平澜抬起头想也没想,便抛下赵留行应声说,“去!”
赵留行望着二姑难得爽快的背影,诧然追问:“您去了,那我呢?长夏,你确定没听错,淑妃娘子没叫我也一并前去?”
长夏摇摇头,“他们只叫了二姑奶奶。”
赵平澜闻言冷笑道:“你?你就在家吃你家那位给你留的腌菜吧,我不与你抢,全都是你的。”-
去往恩庆殿的宫道狭长,赵平澜心向广阔,走在其中难免压抑。
她来前随意换了身衣衫,简单挽了个发髻。
尽管如此,鬓边飘忽的碎发还是掩不住赵平澜动人的脸颊,她抬起头,望着没有尽处的宫墙忽而叹了口气,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昨日叫朕办的事,赵卿可还满意?”
贺鹮归声音沉沉,赵平澜望见他的那张脸,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贺鹮归却好似忘了那日的争吵般,故意靠了上来。
赵平澜或许不知道,骄傲的天子在不经意听闻恩庆殿邀了赵都护入宫的消息后,急匆匆撇下一众内阁老臣,踏上了去往恩庆殿用膳的路。老臣们私以为皇帝开了窍。
没成想,他却为的是赵家二娘,不是老三……
赵平澜垂了眸,与身边人客气了句:“昨晚多谢陛下。”
贺鹮归凝视着她眉尾上那道醒目的疤,心疼地说不出话,可当想起眼前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有些愤然,“你永远只有需要朕做这些的时候,才会想到朕!”
不,还有想做那事的时候。
贺鹮归眼中尽是无奈,他个舌战百官的皇帝,却唯独不敢与之说重话。
赵平澜没接茬,她这会子跟贺鹮归碰上着实有些尴尬,就好似她真是来找他蹭饭的。
贺鹮归不知其解,只瞧他转过头,兀自琢磨起来……自己明明能做的都做了,也巴巴过来求和,这人缘何又是这个态度?她若真不想搭理自己,那昨日还求他作甚?
赵平澜的态度,让贺鹮归患得患失,赵平澜本人却茫然无知。
君臣二人行至恩庆殿外,她更是木讷地拱手与之道别:“臣到了,陛下忙去吧。”
贺鹮归挑了眉,冷笑道:“赵卿什么意思?你难不成以为朕是闲的无事,特意过来送你?赵卿未免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朕是来恩庆殿找淑妃用膳的。”
他也来用膳?
赵平澜不可思议,她若知晓是这样,还不如跟臭小子在家吃腌菜!
贺鹮归瞧着眼前人那副吃瘪的神情,私以为她生出几分醋意,转头得意洋洋地抚袍往大殿走去。
彼时,殿中的赵平涓听见动静以为是多年未见的二姐来了,欢欢喜喜地迎上前眯眼唤了声:“二姐——”
谁成想,待她仔细睁眼瞧,贺鹮归居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她扑通一声跪了地。
“陛下。”
赵平涓动作丝滑,由喜转悲也只用了两秒,她垂眸跪着,叫随之而来的赵平澜立在殿前瞠目结舌。
贺鹮归早已习惯了赵平涓这副谦卑恭顺的模样,抬脚二话没说绕开她,往大殿深处去。赵平澜见状几步上前,就要将人扶起,可赵平涓却怎么也不愿起身。
她一个劲给二姐使眼色,让二姐莫要冒失,谁料,赵平澜直接厉声唤了声:“陛下。”
差点没把赵平涓吓飞了神。
贺鹮归却循声回头,看着赵平澜的眼色沉声道了句:“起了吧。”
“多,多谢陛下。”赵平涓胆战心惊地起身。
赵平澜拉着她瞧了又瞧,“没事吧。”
赵平涓摇摇头,不敢多言。
赵家那么多人,赵平澜都无所牵挂,独独这个小妹,总叫她心疼。小时候,赵平涓总在她受罚的时候哭着跑来看她,每次看她的时候,又都会趴在她的床前睡着。
一晃就是好多年过去,赵平澜怎么也没想到,等她们再见面,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说起赵平涓应是贺鹮归立储那年,才被赵家送进东宫的。
同年的旧人里,身为太子妃的钱氏在封后的第二年被废,萧侧妃,冯良娣,黄良娣这些世家女也早已随着家族的兴衰一一零落,单留下赵平涓个淑妃娘子带着恐惧,日日如履薄冰。
她总觉得,自己将会是下一个。
可事实上,贺鹮归若不是念着和赵平澜的旧情,早就将她用同样的手段废掉,更不会让她一路高升做到了淑妃的位子。便也是因为如此,赵家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才会私以为赵平涓颇得圣宠,事事来求。
贺鹮归在旁人眼中,从算不得个温和的善人……
然赵平澜也并非是因为贺鹮归爱她,才有恃无恐,而是因为她足够强大,才不惧于他。
赵平涓缓过神,不敢跟赵平澜多寒暄,转头追去贺鹮归面前颔首道:“陛下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您不是在内阁议事?妾身不知今日陛下过来,邀了姐姐入宫,跟陛下冲撞,还请陛下恕罪——”
赵平澜看不惯这样卑躬屈膝的生活,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尊重,她拱了手,不想叫小妹为难,“既然陛下驾临,臣就不扰陛下和淑妃娘子的清净,臣改日再来探望淑妃娘子就好。”
“二姐……”
赵平涓转了头,想要挽留赵平澜,却被贺鹮归出言打断,“怎的?赵卿是嫌朕碍了你们姐妹的事?”
赵平涓惶恐,跟着就要往地上跪,竟被赵平澜一把拉了起来。
赵平涓不敢置信地望向二姐。
今日往前,从也没人像她这样替自己撑过腰,哪怕是贺盈安来,也只是一味冷眼旁观。赵平涓就这样一脸崇拜地望着二姐,听她与皇帝直截了当:“臣不敢,臣只是不想淑妃娘子作难。”
贺鹮归冷哼,他在赵平澜面前见好就收,他比谁都了解赵平澜的臭脾气,“恩庆殿不开膳吗?赵卿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再走吧,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赵平澜眯眯眼,合着今日这顿饭,真成蹭他的……
赵平涓闻言连忙抓住她的手,将其带到了那张偌大的饭桌前,与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开,开膳,这就开。听不见陛下的话吗?去传膳——”
事已至此,赵平澜也只得拱手说:“那臣便谢过陛下,谢过淑妃娘子。”
席间,三人对坐,寂静无言。
直到御前侍奉的女官急匆匆觐见,才打破了恩庆殿里的沉静。
贺鹮归抬起头厉声问:“何事?”
女官躬身答曰:“内阁那边请您过去,说是故岚派使臣请求和谈……”
此话一出,贺鹮归怔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置信,侵扰西边十五年的心腹大患,竟头一遭破天荒地主动和谈,“你说故岚要和谈?”
女官确认说:“是。”
贺鹮归这才恍然抬眸,望向对面的赵平澜。
赵平澜亦淡然抬头直视起他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贺鹮归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喜悦,他怅然握紧了拳头,再也不愿放手……
第70章 第70章别无选择
饭后,赵平澜站在殿后的花窗前怅然望向那树枯萎的朱砂梅。
这顿饭她吃得并不踏实。
自贺鹮归突然离开后,她便盯着他那早已冷透的碗筷开始发呆,她在想小妹是不是日日都这样苦熬?
赵平澜抬眼望寂寞的宫墙遮蔽住温暖的光,留给殿中只有数不尽的阴与冷。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让赵平澜遍
体生寒。
可她又实在无力改变什么,她并不庆幸于自己不是被困在牢中的那一个,她只一味感同身受着。
赵平涓安排好殿中事务,像儿时般给她捧来一杯热茶。
赵平澜回神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现下殿中只剩了她们两个,她便看着小妹不再闪亮的眼眸沉声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赵平涓靠在花窗的另一边,与之对望。
她道:“还行,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嫁了人,日子不都那样过?我啊,不像二姐打小就勇敢,能给自己拿主意,还敢跟大哥他们对着干。我能活成如今这个样,已经很是知足了。”
赵平澜扫视过小妹头顶华贵的珠钗,瞧得出她张口时有许多无奈,可她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懂事,“二姐千万不要挂心我。陛下其实不常来我宫里的,我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读书,写诗,作画,一点也不无聊呢。”
“反倒是二姐,我听说北庭凶险,年年打仗,你这一去不归八年,日子肯定很辛苦。不过今日听陛下说的意思,故岚和谈,边境初定,二姐立了大功!您往后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赵平澜垂了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中有愧,她想当年她若应了贺鹮归的求娶,小妹是不是就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其实不然……
赵平涓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好似被写好了般,就是不入东宫,她也会被赵家利用送进另一座高墙。赵家除却赵平澜,应是无人在意她的喜悲。
赵平涓好似读出了赵平澜眉宇间的惋惜,小心试探了声:“二姐?你怎么了?”
赵平澜回过神,摇头说:“没什么。”
赵平涓还以为眼前人是不愿提及关于北庭的事,便转而岔开了话题,“二姐,我最近跟宫里的画师新学了个画法,你有空闲吗?我给你画张画像吧,让我想你的时候,也能看看你的模样。”
她其实没期待着二姐能应下,因为往前赵平澜最厌倦这些麻烦的东西。
没成想,眼前人却抬起头出意料应了声:“好。”-
离开恩庆殿的时候,黄昏将近,残阳下的宫城最是悲凉。
赵平澜踽踽独行,看鸿雁划过天空,宫人行色匆匆,她一路由北向南,走过了数不清的宫舍。
直到路过垂拱殿前的空地,她黯淡的眼眸,才被手持灯盏的宫娥照亮,她们手中随风摇曳的灯盏,照不亮深宫的空寂,却将眼前那个英武的身影拉长。
赵平澜定身不动,宫娥趁势低声说:“可算找到您了。”
“找我?”赵平澜不解。
宫娥却邀了她往丰德门的城楼上去,她这才心领神会,原是贺鹮归找她。彼时,宫城之上风雨欲来,赵平澜眯起双眼道了声:“带路吧。”便不再言语。
她想该来的终究会来。
于是乎,她不再躲避,就那样坦然登了丰德门去-
城楼上的晚风肆意,吹皱圣人衣袍。
赵平澜顿在最后一阶楼梯上举目望去,贺鹮归一身绣金龙袍矗立,她眼中的清冷年少早已成为了无情帝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早已隔了万里之遥。
贺鹮归察觉到背后木阶发出的响声,便知是她来了。
他没回头,第一句话就是问赵平澜,“既然你把一切都算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赵平澜抚袍登阶,缓缓走到天子身边坦言:“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贺鹮归却忽而大笑。
他的笑中满是苦涩,原来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在垂拱殿里将故岚请求和谈的奏折翻了许多遍,每看一遍都是如鲠在喉的哽咽,殿中老臣声声喜悦的恭贺,在他看来都是刺耳的存在,可若说朝廷赢了,他不喜吗?
他喜。
但他很清楚,这也意味着他要彻底失去她了。
边境初定,赵平澜立下战功,自是不能贸然换掉这个威名远扬的北庭都护,若是他此时执意将赵平澜留在洛阳,留在自己身边,故岚那边必定趁机再起战祸,百官也必定群起而攻之。
贺鹮归退无可退,江山和爱人再难两全,他的所有执念都被压在了明晃晃的王座之下。
他们的结局一目了然。
赵平澜了解他,眼前人爱皇位胜过爱她千百倍,所以她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和他对抗,她要他亲自放开他的手,亲自说出与她道别的话,她想好聚也好散。
可贺鹮归不甘心,“赵二娘,这就是你想要的?可你明明爱我,为什么从来不愿为我做些让步?你究竟明不明白,这一别,我们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与我再见!”
贺鹮归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就是偏执地想要拥有她,不论眼前人是否愿意,他只要一个结果。
赵平澜叹了口气。
她面对起眼前人声嘶力竭的质问,看上去有些无动于衷,实则心下却是无尽的酸楚。她赶在消息传来王城之前赶回,就是为了能再见见他,跟他好好作个别。
赵平澜转眸眺望去王城的锦绣灯火,冷静地与之说:“鹮归,你不是也一样吗?你难道就能为我,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吗?”
贺鹮归哑口无言,很显然他做不出的选择。
赵平澜没有失望,眼前人的默而不答也未曾出乎她的意料,“与其在岁月的蹉跎中互相厌倦,倒不若给彼此留些念想,你不觉得或许不再相见,才是咱俩最好的结局吗?”
“……”
贺鹮归的沉默比夜还漫长。
他比谁都清楚,赵平澜是翱翔九天的鹰,不是他能困在笼中的雀,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亦是知晓,如果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赵平澜静静地等,等到他愿意开口。
很久之后,晚风似是吹醒了贺鹮归,他在别无选择间,不情不愿地张口:“赵卿既然算好了来路,自是也算好了归途,打算何日启程?”
“下月初四。”
果不其然,赵平澜是有备而来。难怪那时面对自己,态度竟是那般坚决。贺鹮归垂了眸,朝她提了最后一个要求,“走之前回趟王府吧,朕会在那等你。”
赵平澜本想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却在转头时望见贺鹮归落寞地离去。
她便沉沉应了声:“好,我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