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刮了一阵风。


    将香樟枝叶吹得沙沙作响，余可芒的心情也如同摇晃的枝叶，上下起伏，无法平静。


    情绪如同过山车，爬至顶端又骤然下降，随即冲向下一个顶点，如此反复，辗转不停。


    反观黎樟，出奇的平静。他端坐在长椅上，目光直视着马路边的香樟树，眼神无波无澜，偶尔游移到她的脸上，只做短暂停留。


    视线快到旁边的余可芒毫无所觉。


    他们坐在长椅的两端，谁也没有提回家的事。


    夜渐深。


    身后居民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直到最后一盏灯火消失，万籁俱寂，香樟枝叶恢复平静。


    “你名字里的樟，取自香樟树的樟吗？”


    黎樟耳边响起一道清甜的嗓音，像刚刚成熟的青提，脆生生，甜滋滋的，让人无法抗拒。


    他望着她的眼睛，又觉得青提这个形容不大对，应该是又大又圆的紫葡萄，深邃魅惑，攫取他所有的理智。


    “我妈取名的时候，看到了这颗香樟树，恰好樟字包含了她的姓氏。”


    余可芒能想象到，黎樟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可惜时过境迁，再好的感情也会变质。


    她起身冲黎樟笑道：“回去吧。”


    黎樟微微颔首，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昏黄的灯光洒在黎樟身上，将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照得清晰可见。他的指甲剪得很短，贴着皮肤，干干净净的，指引她靠近。


    等他起身时，她一定要牵住这只手。


    余可芒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就连如何自然而然牵手，都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


    等到黎樟靠近，她握紧拳头竟然不敢行动。


    怂。


    典型的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她暗暗吐槽自己。


    在黎樟疑惑的目光下，快步追上前。上车后，她的余光始终在他手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他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牵牵手再正常不过。


    右手在两人腿间的空隙，不停试探，靠近黎樟的衣摆时，又生生停住，转而摩挲着皮质座椅。


    网约车停在KTV楼下，余可芒去楼上找闻杉，打算跟她打声招呼便回家。谁知，叫嚣着通宵唱歌的一群人，已经提前散场。


    她给闻杉发消息，后者几乎秒回：我们刚走不久，倒是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她该怎么解释几个小时过去，她和黎樟的关系突飞猛进，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


    闻杉没有难为她：我现在要跟男朋友过二人世界，明天再拷问你。


    余可芒回复一个老实巴交的表情包，跟随黎樟下楼，回到车上。


    晚上路况很好，即使黎樟车速放到最慢，也很快到达余可芒家楼下。


    两人目视前方，谁都没有说话。


    余可芒悄悄瞥了眼黎樟，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可惜了。


    明天再想办法牵吧。


    她依依不舍地解开安全带，磨磨蹭蹭下车，正欲转身跟黎樟道别，便看到他从车上下来，阔步走到面前。


    她理所当然认为，他是来道别的，便挥了挥手：“我先上去了，你赶快回家吧。”


    “好。”


    话是这么说，谁都没有转身。


    余可芒紧握拳头，酝酿良久，今晚若是牵不到黎樟的手，怕是要失眠了，干脆直接说明自己的想法。


    试问，谁不想牵男朋友的手呢。更何况，还是刚谈上的。


    “那个……”


    “余可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在意识到对方想说话时，骤然停下。


    余可芒松了口气，率先道：“你先说。”


    黎樟莞尔，颀长的双腿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她靠过来，距离近到能看到黎樟根根分明的睫毛。


    咫尺之间，她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谁的。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听到这句请求，余可芒倏地笑了笑，有轻松有高兴也有找到盟友的快乐。


    “当然可以。”


    话音未落，黎樟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温暖宽厚的怀抱。


    慌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原来激动紧张的人，不止是她。


    除了拥抱，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静静地享受初次拥抱，感受胸腔内跳动的心脏。突然靠近而紧张的身体，在触碰中逐渐放松。


    不知过去多久，黎樟松开双手。


    “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牵你的手。”


    余可芒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问可不可以，便按照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场景，探向黎樟的手，指尖触到干燥的掌心时，漏掉一拍的心脏重新找回来了。


    两人的视线聚焦在相触的手上。


    黎樟化被动为主动，将手指挤进指缝中，变成了十指相扣。


    双手紧贴，黏黏热热，不知是谁的掌心在出汗。


    -


    余可芒回到家，靠在防盗门上，平复激动不已的心情。


    曾经她对恋爱嗤之以鼻，现在谈了恋爱，跟旁人无异，甚至可能情绪波动更大。


    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脚底发软，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大脑晕乎乎的，脸上泛着红晕。


    估摸着时间，她给黎樟发消息：到家了吗？


    看着聊天框的顶端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她无声的笑了笑。


    她不是一个人。


    黎樟：「图片」


    黎樟：刚到。


    她点开图片，入目便是原木风装修的客厅，看照片的视角，应当是黎樟站在玄关拍摄，脚边还有一双奶茶色棉拖鞋。


    垂眸看了看，还穿着黑色帆布鞋的自己，唇角的梨涡愈发深邃。


    她趿拉着拖鞋，给黎樟发消息：你来过我家了，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刚发过去，黎樟秒回：那你来吗？


    她刚躺在沙发上，看到消息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正欲回复，屏幕上显示：“黎樟”撤回了一条信息。


    余可芒：怎么撤回了？不敢让我去？


    黎樟：抱歉。


    黎樟：欠考虑了，现在太晚，明天来吧。


    原来如此。


    余可芒不假思索：可我现在就想去。


    黎樟没有犹豫：五分钟后下楼，我去接你。


    余可芒：[开心到起飞.JPG]


    她匆忙跑回房间，拿上手账本、照片打印机、两支笔和几样做手账的小物品，穿上外套便往楼下跑。


    全程不过两分钟。


    打开单元防盗门，黎樟恰好出现在视线中，他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质衬衫，正快步向她跑来。


    她迈开步子迎上去，配合着黎樟展开的双臂，撞进温暖坚实的怀抱。


    两人重新触碰的瞬间，不约而同产生同一个想法：好疯狂。


    余可芒将脸埋在黎樟的胸前，瓮声瓮气地说：“别人一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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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隔三秋，我是一分钟不见如隔一个世纪。”


    “嗯，我也是。”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


    刚恋爱的小情侣，恨不得24小时黏在一起，身体情不自禁触碰，如同沾上了强力胶水般，一旦相触便很难分开。


    晚风过境。


    余可芒露在空气中的手背，被凉风弄得颤栗不止，衣着单薄的黎樟竟然毫无所觉。


    她不得不退开怀抱：“先回去？”


    “好。”


    黎樟接过纸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握的双手趋于放松，随着步伐在两人之间摆动起来。


    余可芒笑道：“好幼稚。”


    黎樟注释着她的笑颜，面色宠溺：“我也觉得。”


    话虽如此，没有人做出改变。


    黎樟的房子面积比余可芒和闻杉的合租房要大得多。原本三室两厅的格局，经过改造，变成了三室一厅，客厅宽敞，墙上挂着超大的液晶电视，电视柜上摆放着Xbox、PS5、Switch、手柄等。


    客厅的沙发旁边还摆放着架子鼓。


    温馨的原木风装修，带着浓烈的独属于黎樟的个人色彩。


    除了他的爱好展示，最让她惊奇的还是那间开放式厨房，厨具种类繁多，餐具叠放整齐，墙上摆着一排装有杂粮干货的透明玻璃瓶，台面收纳整齐，调料齐全，一看就经常做饭。


    余可芒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从黎樟手里接过一双粉色拖鞋：“这是章绮的，你先将就一晚。”


    她穿好鞋，跟随黎樟来到客厅，淡淡的果香夹杂着木质香调，钻进鼻间。


    后知后觉的拘谨席卷而来。


    这是黎樟的私人领域。


    简简单单几个字，便将她弄得浑身不自在。她双腿并拢，犹如学生时期的乖乖仔，端坐在沙发上，目光跟随黎樟，看到他从杯架上挑选了一个小狗图案的水杯，接了杯温水，朝她走过来。


    “这个杯子没人用过，以后专属于你。”


    专属杯子。


    靠！


    好犯规啊。


    余可芒摩挲着杯壁，将温度恰好的水含进嘴里，顺势而下，紧张感只增不减。


    “你先休息，我今天的手账还没有写。”


    她放下水杯，准备将纸袋里的手账用具拿出来，试图转移注意力。


    “去书房写吧。”


    黎樟拎起纸袋，在前面带路，进入书房，她仔细打量着这间书房。


    一整面的书架摆满了书，书的类型多种多样，从科普类再到情感类，甚至连言情小说都有。难怪章绮评价黎樟，爱好千奇百怪。


    窗前摆放着一张原木书桌，上面放着电脑、平板还有一本美食大全。


    她将手账本、照片打印机等物品拿出来，一一放好。


    黎樟看到熟悉的封面，想到那日在「有樟」的场景，他说：“我想看看手账本。”


    “看吧。”


    他随手翻了一页，上面写着日期、打印好的美食照片，还有她的随笔感想。文字生动有趣，对美食的感受独一份。


    翻到「有樟」开业的日期，内容不算太多。芒果绵绵冰和一张烤肉全家福的照片被贴在正中央的位置，除了大肆赞扬美食外，余可芒还写道：人生第一场暗恋以失败告终。


    黎樟阖上手账本，站在余可芒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没有失败。”


    “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