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之后，日子好似变快了一般，稍不留神，就到了十六——做尾牙的日子。


    天暗摸摸的，苏月娘难得早醒一回，平躺在床上，静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和许东山平稳的呼吸声。


    离年兜还有不到半个月，想着钱庄里还存着的那一大笔自己勉强能够数清楚的钱，苏月娘美滋滋地踹了踹还在熟睡的许东山。


    许东山有些发懵地转过头，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着苏月娘。


    “今天是尾牙，要请大家吃饭，你早点起来安排。”


    “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已经付了菜金，晚点过去拿吗？”许东山往窗子那儿张望一眼，糊窗纸上半点光不透，想来是离卯正还有好一会儿。


    苏月娘往他怀里一扑，“忘了忘了……你就当我贵人多忘事吧！”


    被苏月娘吵醒了，许东山半点不恼火，他将他的贵人结结实实抱着，将温暖渡给她。


    今天是尾牙，是头家宴请手下长工的日子，照旧俗，头家请了尾牙后，长工便能够放假了，但自家不同，得一直干到二十六才能放年兜假。


    ……


    卯时，许东山和林大松在厨房碰头了。


    林大松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晚上月娘打算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许东山一边捆着装满虾糠的布包，一边想着自己昨日和人家定下的那些菜，“已经和人家定好菜了，晚点出去拿回来，另外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我拿点钱给你，你自己去买。”


    林大松点点头，为这尾牙宴而开心。


    “阿平啊阿平你这小子可真是来得恰恰好！这才干没几天的活，就遇上了两顿……哦不三顿好酒菜！”林大松走到正在调浮粿面糊的阿平身边给卤锅生火。


    阿平悄悄数了数，师父生辰一顿，拜师宴一顿，今天的尾牙又是一顿，自打跟了师父师娘，他吃过的席可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天光微亮之时，许东山打开了大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客人。


    一向勤快的吴头家又是做了头一个上门的，与往日不同，今天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许东山见是吴头家，照老样子，给他来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面线糊。


    “今天阿墩怎么没有过来？”私塾十日休沐一回，许东山记得今日并不是休沐日。


    吴头家乐呵了两声，“他已经开始放年兜了！估计今天这小子得睡到日头艳艳才会肯起床！”


    不用带着一个懒小子去上学的日子对于吴头家来说是轻松的，天知道他每日天还不亮就得在家里和阿墩讲价讲到他愿意出门。


    “对了，卤鸡爪再给我来一斤！上次那一斤分来分去的，不到一天就吃完了。”


    “一会儿给您装过来。”许东山拿着残余着温度的托盘回了厨房。


    ——


    午后闲下来的时分，林大松喊上阿平随他一起去街上拿晚上要用的菜。


    许东山从钱匣子里翻出一小串钱给了林大松，“你照顾好阿平，别和他走散了！也别累到他。”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宝贝大徒弟的！”林大松提起两个菜篮子，隔了好一段，就抛给了阿平，“嘿！阿平接住！”


    照顾大徒弟的第一步，还没出门就让大徒弟提篮子。


    菜篮子在半空中转了两圈，还没落到阿平的手里，就一个倒转，掉落在了地上，阿平赶紧跑上去蹲在地上将两个菜篮子拎起来。


    许东山不悦地瞪了林大松一眼。


    “拿不动不要逞强，还有……想吃什么让林大松给你买，不用替我们省钱。”许东山还是很不放心他这个又瘦又小的徒弟跟着林大松这么个不靠谱的人上街。


    还是头一回出去买菜的阿平连忙点头。


    看着自家表哥和阿平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苏月娘笑得不行，“你看阿平被我哥揽着像不像被拎着的小鸡仔？”


    许东山一瞧，这阿平还真是像小鸡仔，他暗自下定决心，至少将这大徒弟练成跟林大松差不多大小的身板。


    殊不知，林大松已经赶在他前头开始帮着练练阿平的小身板了。


    上回的牛肉羹被大家伙吃得一块都不剩，许东山自己打听了许久，总算提前两日打听到有一家的牛又要往田埂上撞了。


    林大松带着阿平鬼鬼祟祟地拐进卖牛的那户人家里，报上了许东山的名号，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很快从屋里提出了沉重的牛骨头、牛肉和牛蹄筋。


    男主人正要将牛骨头和牛肉放到林大松的篮子里，林大松赶忙把阿平推了上去，“这两样东西你放他篮子里！牛蹄筋放我这儿！”


    男主人打量了一眼阿平，“这小孩能提得动吗？”


    阿平看着比自己大腿都粗的牛骨和那一大块牛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牛骨头和牛肉一放进去，阿平的两条胳膊往下一沉，林大松扶了他一把，帮他站稳了。


    照顾大徒弟的第二步，有重物都让大徒弟拎。


    美其名曰：“阿平，你多练一练。”


    接下来，林大松又带着阿平从猪肉铺、羊肉铺、惠安女、蟳蜅女以及菜贩那儿取了东西，直到阿平手里的菜篮子都冒出一座山了，林大松才良心发现一般地将剩下的菜放在自己的篮子里。


    两个人回到了店里，一进门，刚做完牙的苏月娘看到捧着小山篮子的阿平两条胳膊打颤似大水蚁（1）扑腾，忙冲上去搭了一把手。


    “不是让你好好照顾阿平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还没等林大松解释，许春喜气冲冲地朝他走了过去，一手揪起他的耳朵狠狠骂道：“难怪你这么积极地要带阿平去拿菜！原来是想把阿平当驴使！”


    林大松一边隔着许春喜的手捂着耳朵，“我就是好心带他出去练一练！”


    苏月娘关切问道：“阿平，累不累啊？”


    阿平摇了摇头，除了气喘脸红以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


    能来店里吃饭的，多是手上有点小钱、在外给人做工的人，今天手里稍有富余的头家们都会办一场尾牙宴犒劳长工，决定来年长工的去留，今日傍晚上门吃饭的人注定不多，鸭子也就少备了一半。


    鸭子一卖完，苏月娘便在大门上将打烊招牌翻了过来，跟着大家伙一起钻进厨房准备今天晚上的尾牙宴。


    难得大家伙都挤在厨房里干活，厨房里热闹得不行。


    “林大松，你去把盆里那几只红鲟刷了！”


    “林大松，你赶紧过来生火！”


    “林大松——”


    自打午后回来，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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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现下许东山和许春喜兄妹俩轮番磋磨他，他便只能苦哈哈地听话干着，半点不敢反抗。


    苏月娘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林大松忙东忙西，她赶忙找出还带着一点血水的牛肉丢在案板上，对着灶边的林大松喊道：“林大松，你过来把牛肉切了！”


    林大松或许会屈服于大舅哥和媳妇的威压之下，但是对于苏月娘这个小表妹，他是半点没在怕的。


    “就你还想使唤我！没门！”林大松冲着苏月娘呲牙咧嘴，那模样看着比哦屁还傻。


    苏月娘朝着林大松跑去，抬起脚，用绣花鞋头往林大松屁股上轻轻一踹，半只脚在灶里的林大松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往灶池里扑了进去。


    好在今早许东山刚往灶池里放了新的干叶子，林大松倒也不至于摔疼。


    “苏月娘！”灰头土脸的林大松顶着一头干叶子气急败坏地从灶池里爬了出来，手里抄着一截干柴作势要敲苏月娘。


    苏月娘赶忙跑回许东山身后躲着，“阿山救我！林大松这个混蛋要打我！”


    许东山举着菜刀冷眼扫去，许春喜半路拦出，将林大松揪走了，兄妹俩的打闹以林大松的失败为结局告终。


    ——


    夜幕即将降临，今日的尾牙宴开始了。


    大桌上不仅有红鲟蒸冬粉、老鸽人参汤、豆豉蒸鳗鱼、爆炒九节虾、鲍鱼炖牛蹄筋这样极少上桌的大菜，还有大家伙念叨已久的肉夹包、牛肉羹这样的小菜。


    林大松先前带过来的米酒已经喝了差不多了，方才苏月娘还特意往外跑了一趟，买了一坛子给大家作配。


    好酒好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大家闻着味儿，干瘪的肚子不免大声抗议。


    林大松甚至怂恿阿生和他一块儿先偷吃一口。


    在尾牙宴正式开始之前，苏月娘端来一个小筐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大家伙的工钱和尾牙红封。


    也就是分钱能稍微分散林大松的注意力。


    “虽然吃了尾牙还得再干十天，但咱们也先把今年所有的工钱都提前结了，让大家开心开心！”在许东山的帮助下，苏月娘将沉重的工钱一串一串地分给大家伙。


    林大松提起那一大串钱，眼睛发亮地看着，但一想到自己的钱都是许春喜在管，他便忍痛将工钱给许春喜递了过去。


    许春喜看他那一副肉痛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罢了罢了……允许你今天晚上抱着钱开心一晚！明天早上再给我！”


    一旁的阿平摸着自己那一串比别人少的一大半的钱，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根子边上去。


    发完工钱，便是红封，不仅干活的人有，就连每天时不时去陪哦屁解闷的阿生也有。


    除了许东山以外的每个人兜里兜外都堆满了钱。


    林大松瞅着许东山空荡荡的兜，笑问道：“大哥，你怎么没有钱啊？”


    苏月娘捧着酒坛子往酒碗里倒酒，“我们阿山可自觉了！都不需要抱着钱开心一晚再交钱！”


    林大松瞥了许春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眼，连忙悄悄把钱往许春喜那里推了推。


    每个大人都得了一碗清亮的酒水，开席之前，苏月娘和许东山牵头，大家一起碰碗喝了半碗，约好接下来的日子继续一起好好干活，争取早日开一家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