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伤风针打完要在走廊等待半小时，景绮一边玩手机一边赶人：“很晚了，你快回家吧。”她没有诚意，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个字。


    姚佳乐不爽地耸了耸鼻子。他觉得自己在景绮面前，似乎都不像是一个平等的人。这种不平等倒也不是贬义的，因为她并不是把自己当成需要乖乖听话的小狗、或者需要辛勤劳作的牛马，但就是不平等。


    “我又不是Kingsley！”他想到了，她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当成了三岁小男生的平辈。


    景绮往他身上抛了个古怪的眼神，大晚上扯Kingsley做什么，不会是犯困了、胡言乱语了吧。


    姚佳乐不再解释，以免显得自己幼稚。他找了个距离一米多的空位坐下。


    哼，晚什么晚，他这个年纪可以玩手机玩到天亮！


    玩了不到一分钟，景绮发来微信：“找个光线足又能看得出是在医院的地方拍几张自拍，然后发个微博给粉丝普及一下破伤风。”


    他回了一个表情包，小人头上顶着三个问号，一个比一个大。都这样了，还想着工作呢。


    景绮就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回道：“要随时找机会营业。”


    “可是哪里来的粉丝。”


    “刚给你买了。”


    姚佳乐登上自己的微博大号，果然冒出了几万粉丝。他认输起身，黑色眼珠朝着景绮闪了几下，湿漉漉的，像是因为内外温差而蒙上了雾气。不过他的眼睛是丹凤眼，微微向上挑，天生一抹厉色，因此从景绮的角度看过去，似乎写满了凌厉的不服。


    景绮摇摇头，不咸不淡地纠正他：“这个状态不太行啊。男人要可怜一点才有人喜欢。”


    要他装可怜？姚佳乐气到鼻孔冒烟，他恶狠狠地翻了个长达三秒的白眼，然后抓着挎包的袋子向远处走去了。


    走廊的椅子靠近大门，医生、病人进进出出，大门开开合合、忙得不停。夜风便挑着这些开合的间隙往医院里埋头苦钻。


    景绮这一身轻薄羊绒的打扮显然顶不住，撑了十多分钟，打了第一个冷颤。


    “发好了。”姚佳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滚了回来，浑身上下仿佛结着一层刚凝起来的冰。他点亮屏幕，将刚编辑好的微博递到景绮面前。


    “阿嚏！”景绮当即打了个喷嚏。


    她想去包里翻找纸巾，姚佳乐却早一步将纸巾递到了她的手里。纸巾里还包裹着一瓶温热的红枣薏米水。


    “买一送一。”说完，姚佳乐打算坐回一米外的那个位子，可惜此刻被人占领，他只好重新寻觅。


    景绮见状，默默地把占据了一整个椅子的包包挪到了腿上。


    姚佳乐嘴唇微微张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医院的椅子并不宽敞，对于姚佳乐这种身材颀长、骨架宽阔的人来说并不友好。且又是金属制的，十分不利于他此刻穿着的潮牌破洞裤。


    他坐了没几分钟，就忍不住要换姿势，明明看好了安全距离，却还是撞到了景绮的膝盖。


    他打算道歉，但看着她一副钻进手机、不理世事的认真模样，他认为他适合闭嘴。


    “你好忙啊。”姚佳乐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为了你呗。”景绮刚确认完一篇新闻稿，神经放松，难得和他开起玩笑。


    姚佳乐暗自咬着下唇，一副想笑又不敢太得瑟的模样。


    “不过你也很争气。奇光视频那边都有制片人来问我要你的简历了。”又是刚才那种语气，仿佛是一个辛勤付出的妈妈正在夸奖聪慧懂事的儿子拿到了推优名额。


    于是姚佳乐又卡壳了。他接不上话，心中的开心和沮丧彼此打架，偶尔还会加入一点点窝囊。


    回程路上，景绮没再提起“早点回家”的事情，也没问姚佳乐要不要中途找个地铁站下车。他一副“送佛送到西”的决心，她只能成全。


    车厢内随机播放着歌曲，前奏才放了十秒，景绮就知道是哪首歌。


    “好巧。我没想到你会在年会唱这首歌。”景绮赞扬他的品味，“不过年会还是应该……”


    够了，又要教他做事了。


    姚佳乐立马出言打断：“不巧。我就是上次坐你的车才喜欢上这首歌的。”


    “是吗？”景绮皱了皱眉，把脑袋转向窗外，一只手肘支在窗框上，“我怎么不记得。”她声音很轻，几乎每个字都贴在了玻璃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雾气。


    歌曲还在继续吟唱。


    “我问主人要不要kissmegoodbye。


    她的答案makemecry。”


    听了几十遍的歌，这一秒突然变得暧昧起来。景绮毫不犹豫，伸手切到了下一首歌，美其名曰：“夜里开车，还是要听点节奏激烈的。”


    然而音乐再激烈，都不妨碍景绮中途睡了过去。


    “你说破伤风的疫苗里是不是有什么催眠的物质。”这是她睡着前的最后一句话，她好像还挺喜欢编纂理由的。姚佳乐心想。


    快要到家的时候，景绮却睡得正酣，她胸口规律地起伏着，面带柔和宁静，整个人像是被揉进了棉花糖里。


    坏人好梦应该是罪过吧。


    这么一想，姚佳乐索性不再往前开，慢慢降速，把车停到了太平湖公园的边上。


    这里是上海市区的市区，宇宙中心的中心。快要零点，照样充满生机，红男绿女、霓虹闪烁、烟酒不停歇、草木纷纷长。上海话和普通话交织，英文和日语齐飞，还有韩国思密达挥舞国旗在这里朝圣大韩民国旧址。


    车里全是景绮的呼吸声，姚佳乐坐不住，顶着寒风下车。他甚至有些顶不住，只好擅作主张地从车后座拿了一条LV围巾裹住自己的脑袋和脖子。


    他径直向湖面中央走去，不知道此刻的湖面会有着怎样的月亮，是凝着霜的，还是结着冰的。


    和他从景绮家中看到的会是一样的吗。


    “下雪了！”有人惊呼出声。


    这份惊呼不亚于“外星人来了！”。毕竟宇宙中心什么都有，唯独冰雪是稀缺产物。


    景绮在路人的惊呼里终于苏醒过来。她刚刚应该是进入了深度睡眠，揉了揉眼睛，一瞬间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床上还是家里，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隔着车窗，她看见姚佳乐正小跑回来，还裹着她的围巾！他的脸被冻得发白，不过倒是衬得眉毛更黑、眼珠更亮了。


    怎么有人的眉毛能比眉笔画得更浓密呢。作为天天都要画眉的人，景绮不由地哼了一声。


    “喂！”姚佳乐走回原地，却打不开车门，冻得直拍窗户。


    罪魁祸首景绮摇下车窗，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他：“你往后退几步，我帮你拍几张live。”


    “又拍！刚刚在医院不是拍过了吗？”


    “你那些自拍太一般了。而且是我打破伤风，又不是你，多少有点欺诈粉丝了。”


    现在倒是想起欺诈了，姚佳乐双手叉腰：“绮总，你是不是故意在整我。”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整你。”


    姚佳乐的眼珠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被绕进了死胡同里。他嘴上说不过，行动上还是非暴力不配合。


    景绮抬头看了眼无边天窗，今夜的月亮仿佛一夜扁舟，幽幽又悠悠，不知要驶向何方。她叹了口气，又换上了慈祥面容劝他：“乖嘛，你知道上海下雪是多么难遇吗！也许这意味着你是天降紫微星哦！”


    “停停停，我拍还不行嘛。不过你不准再用哄Kingsley的语气对我说话！”说话间，他右边眉毛微微抬高，眼神往一旁瞟去。


    “对对对，保持住！”景绮抓到了自己想要的画面，当即按下拍摄键，连拍三张。劲劲的，又带着三分俏皮、三分玩心，一定会打动一批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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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姚佳乐，此刻的景绮却因为一张满意的live图，创作欲大涨。她拉开车门，走进了雪里。下一秒，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折回车里，从包里找出了一只浅粉色的润唇膏。


    “你涂一点。”她丢给姚佳乐，还附带两张擦唇膏的纸巾。


    姚佳乐却没领悟到纸巾的作用，打开唇膏就往嘴上涂。


    景绮急得喊他“大哥”：“你擦一擦再涂啊！”


    “没那么讲究。赶紧的，我要冷死了。”说完，他把润唇膏丢还景绮，也许是他准头不好，又或许是景绮冻得有些晃神，反正景绮没能接住，只能狼狈地去追那只滚走的润唇膏。


    “谁跟你说只要涂嘴巴的。”捡完润唇膏的景绮白了他一眼，又认命地兼带起妆发工作。她用指腹抹了一点润唇膏，在手背轻轻抹开，再点涂到姚佳乐的眼下。


    我见犹怜，大抵如此。


    “绮总好专业哦。早知道刚才直接让你给我涂润唇膏了。”


    “我现在怀疑是你在整我。”她呲牙咧嘴，瞪了他一眼。


    怨气归怨气，景绮对待出片还是百分百用心的。


    全身照、半身照，正脸、侧脸、背影，甚至还抓到一张雪落在姚佳乐鼻头上的特写。照片里，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根食指轻轻地点在那朵还未化开的雪花上，像初生牛犊，有稚气，有勇气，还有对世界的无穷无邪幻想。


    “我发现你右边脸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欸，和雪花一黑一白。天哪，真的好好看！简直完美好嘛！”


    姚佳乐分不清她的“完美”是指照片本身还是指照片里的人。他更倾向于前者。


    果然，景绮的下一句便是王婆卖瓜：“我觉得你能遇上我这种老板，也是命好。”哪有老板跪在雪地里给艺人出片的啊，而且一出手就是神片。


    “哦？你的命也不错。”姚佳乐打开airdrop，传给景绮2张照片。一张是她刚才跪在雪里专心拍摄的工作照，还有一张是她满心欢喜欣赏成片的侧脸照。


    居然是好看的。


    “不错不错。你有心了。”景绮拍了拍姚佳乐的肩膀，宣布收工。


    刚要上车，Kingsley拨来了视频。景绮看了眼时间，不偏不倚，刚好零点。大半夜的不睡觉，不会是身体不舒服了吧。


    她强装镇定点开，一颗心却早就乱了节奏。


    “宝宝你怎么啦……”


    “绮绮生日快乐——”“乐”字被Kingsley拉得很长、很尖。简直能戳破景绮所有的坚硬外壳。她自己都忘了这个农历生日，她的父母也忘了，成年之后，好像约定俗成一般，生日不再被赋予隆重的意义。


    可这个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小孩却记得，还默默守候到零点。


    有一瞬的热泪盈眶，好像为了生他所牺牲的一切都得到了回应。


    她吸了吸鼻子，要仰起头、咬着嘴唇才能让脆弱流回自己的身体。


    视频画面里，带着生日帽的Kingsley正和雪莉玫、达菲、史迪奇还有一堆娃娃排排坐在床上。他用娃娃们拼出一个大大的爱心，自己则坐在C位，然后像模像样地说起了祝词。最后他爬到镜头跟前，两只小手在嘴边围成一个圈，小声告密道，“我想给你放烟花的，但是嫲嫲和菲佣阿姨说会被坏人投诉。”


    “没关系呀。等下次你过生日，妈妈跟你一起补放烟花。”


    “那我要放很多很多。就像我对妈妈的爱，也有很多很多。”他夸张地抖着两只小手，比了个“很多很多”的手势。


    “对了，Kingsley。你看妈妈这边正在下雪！虽然没有烟花，但妈妈收到了很多很多的雪花！”


    景绮旋转摄像头，Kingsley却兴致一般，毕竟他是每年冬天都会被他的好Daddy带去雪场的小小贵公子。然而镜头里一晃而过的某个黑色人影点燃了他的兴奋：“乐乐哥！是我呀，乐乐哥。”